二層樓,也不是二層樓,因為這里是巔峰的俯視,更是云海之端的超脫。
清遠地樓閣只有四周數(shù)根方柱支撐,邊緣處沒有了墻壁,而是一圈極廣闊的開放式露臺。
淡淡云霧被山巔的風(fēng)卷動,在地板上流淌,遙遠的空靈鳥鳴,被寫意拉近,在聞?wù)叨叧琛?p> 這,似已到了另一個世界。
棟梁之間有無數(shù)滑順且輕薄地紗幔被山風(fēng)卷起,飄搖著,如慵懶的美人,又像寧靜的處子。
一出那道樓梯,李玄便已感覺到渾身一輕,但通過那三十九級臺階之后,他仿佛無形中突破了某種不可見的桎梏,如果再讓他去重走一遍,他必然不會再這般狼狽,一定會從容許多。
二層樓上,好像許久都沒有人來過了,風(fēng)吹起輕薄的紗幔,平添了幾分出塵之感。
整理了一下心緒,李玄竟然并沒有感到太多的驚喜,登上二層樓從一開始成為他的目標(biāo),到使用自己的方法破解一層樓的規(guī)矩,再到神光中獲得化腐朽為神奇的突破,李玄已然可以平淡看待如今登上二層樓這件事情。
天下樓的二層樓,美若仙境,俯瞰云海,果然是人世間不可多得的盛景。
慢慢走到露臺的邊沿,這里并沒有貼心的欄桿,往前一步邁出,便會墜入云海,云海之下是萬丈深淵還是皇宮的后墻,他不得而知。
從踏入這里的一刻開始,他就知道這間樓不能以常理度之,如果有人告訴他此刻他站在萬里之外的某處,他也能夠接受,因為在感受過一層樓和那道樓梯上的種種神異之處后,他早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腳下便是云山霧海,遠處有朦朧如畫地山巒水澤,李玄站在露臺邊心中無可抑制地生出了從這里一躍而下的想法。
但他素來意志堅定如鋼鐵,即便這個想法是這樣地誘惑著他,他依舊紋絲未動,只是目光流轉(zhuǎn),看著眼前的盛景。
云海中傳來了某些細(xì)微地聲音,仿佛是刀兵之聲,又似烈火的灼燒,有婦孺的哭泣,也有老者絕望的悲號,李玄的面色微微變化,神色更加專注,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要把那些并不真切地聲音聽的更加清楚一些。
云霧滾動,畫面在朦朧中漸漸清晰。
那是一片白雪皚皚地黑松林,那是一座立于無人處山野荒郊地小院。
有數(shù)匹身披重甲地健碩巨馬停留在院子前面打著響亮地鼻息,馬鼻中噴吐出的熱氣仿佛是一團吹不散的煙霧,院門已然敞開,有雜亂地腳印一路深入進去。
他靜靜地站在露臺邊上,看著這一幕,身側(cè)地手漸漸握緊。
視線隨著腳印深入,院中地曬架籮筐已然傾倒了一地,那口蓋上了青石防止凍結(jié)的水井邊上有一灘淺淺地血跡。
然后血跡從這里為開端,一路拖成一條血路,延伸到了門戶洞開的屋子深處。
李玄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著,指節(jié)早已經(jīng)攥的發(fā)白,更有關(guān)節(jié)中發(fā)出的“咯吱”聲響起。
屋子的正堂中,匍匐著一具身體,稍顯肥厚的腰背和已經(jīng)干結(jié)了許多血跡的鹿皮帽子讓他認(rèn)出,這是三里外那戶卜姓的獵戶。
在莽莽雪原之中,這人跡罕至之地,相隔數(shù)里才有一戶獵戶,靠著這山林里貧瘠的資源茍且存活著,他們每個人都互相認(rèn)識。
卜獵戶應(yīng)該已經(jīng)去了,地上的血跡在嚴(yán)寒中凍結(jié)成一灘暗色的痕跡,血跡上的冰層偶爾折射出猩紅的光芒,顯得極為殘酷。
屋內(nèi)還有許多人,但李玄最在意的那穿著皮袍子的一男一女,正被反剪了雙手捆綁著跪在地面上。
男人的肩旁上劈入了一柄刀刃極長的砍刀,傷口之深幾乎要將他分開成兩半,但那刀卡在胸腔里已再不得向下一寸,刀刃半處斷裂,整個大半個刀身就這樣嵌入男子的身體。
女子被捆縛著跪坐在他的身邊,清秀地面龐早已經(jīng)被恐懼和悲傷掩蓋,涕泗橫流,想要挪動著靠近氣息已然微弱的男人,卻被站著的一人一腳踢了回去。
這是大荒世界上無人知曉的角落里發(fā)生的一幕,李玄看到這里,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堂中站著的一共有五人,當(dāng)中的那個身披華貴之極的裘皮巨氅,頭頂那座金燦燦的冠冕,是那樣的刺眼,是那樣的血腥。
邊上的四個人,有勁裝打扮的侍者,也有身著輕甲的甲士,最左那個身材極為健碩的男子,他近日來剛剛偶然遇見過。
喉頭滾動,緩緩咽下一口仿若熱油般地口水,李玄感覺到整個人的五臟六腑,此刻都開始漸漸燃燒起來。
從雪原到潼城,從草甸到大河之畔,從邊城到長安,從山下到山巔,從一層樓到二層樓,這些面孔是他夢里的黑色火炎,在每一個無人的深夜里灼燒著他的記憶,烹煮著他的內(nèi)心,讓他忍受著無邊煉獄的苦楚。
這每一個面孔他都記得,深刻到即便化作飛灰也無法抹滅那些深藏在記憶中的時刻。
遠在五年之前,他曾在黑松林間打到過一只兔子,天可憐見,他沒有從正門回家,而是走了曾經(jīng)父親為自己興起挖掘的隱秘坑道,當(dāng)他在院子里推開頭頂歪倒在一邊的簸籮,看到廳堂里的那些畫面的時刻,他的人生就此如同被冰冷的洪流沖過。
他的血液和心臟漸漸冰冷,凍結(jié)在那個狹小地視角之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呼吸,看著廳堂里被捆縛的男子氣息逐漸歸于微弱,流盡的鮮血逐漸凍結(jié);看著一旁的婦人一直在搖頭哭泣,可是那個金色的冠冕卻平靜而冷酷地?fù)]了揮手。
鮮血在雪地里綻放如梅花,無人野境之中的小院,烈火焚燒如烹炸。
李玄渾身戰(zhàn)栗著看著眼前云海中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的畫面,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從未如這一刻這般無力,又從未如這一刻般這樣有力過。
內(nèi)世界中的浪潮無休無止,整個海面都沸騰起來,仿佛有無邊地意志正在烹煮。
巨大頑石上的少女身影,隔著一個世界望著李玄有些扭曲地面孔,面現(xiàn)憐憫之色。
茶水傾注入杯中的聲音響起,將李玄忽然從無盡的地獄深處拉起,他清醒過來,連忙抹了抹眼角的淚痕,不給人看到。
“這里可以叫二層樓,也可以叫云臺,是我自小便常常一個人愛來的地方。”熟悉的聲音響起,重疊在糾結(jié)中的面容逐漸在他的眼前變得清晰起來。
一身淡淡紅衣,輕薄的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fēng)而去。
那個讓他輾轉(zhuǎn)不能入眠的人兒,就跪坐在不遠處的云臺邊沿,一張矮幾,一套青瓷茶具,少女素手輕移,指尖微微一顫,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茶盞,金色的茶湯沿著傾倒的杯沿流在案幾之上,流到了深遠的云海里。
少女并不驚慌,從容將茶盞扶起,拍了拍身側(cè)的蒲團,道:“你在猶疑什么,還需要我請你?”
李玄的眼睛本還有些微紅,但不知怎地,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很想將嘴角翹起。
所以少年依言走了過去,輕輕跪坐下來,認(rèn)真地看著少女精致地側(cè)顏,云海微光散射,少女的側(cè)顏上蒙著一層神秘而美妙的光輝。
少女沒有看他,只是輕輕捉起了他的手臂,放在了自己的腰肢上,柔柔地靠著他,問道:“二層樓,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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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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