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土耳瓜
嘴饞的不只是項三妹，昏睡中的項遠也被這陣香味勾醒過來…
他幾天沒吃東西，此時見妹妹正端著碗醪糟蛋往嘴里送，便本能的有些急眼，“項三，你把碗放下來！”
“呸！呸！呸！”項三妹眼看不好，使出了她這些年和哥哥姐姐搶東西吃的殺手锏來…
她往醪糟碗里連吐了幾泡口水，得意洋洋的看著哥哥。
一副你要敢吃我的口水就上來搶的架勢。
丁淑賢也顧不得去責罵小女兒。
看著二娃怒氣沖沖的從床上翻起來和三妹斗氣，和平時沒得啥子兩樣。
她心頭終于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覺得枯燥的日子又有了盼頭，“二娃不要和妹妹搶，媽到街上去割點豬板油回來，給你炸油渣吃哈?！?p> 豬板油既不是豬皮，也不算真正意義上的豬肉。
只是豬肚子一層成條絡(luò)狀的白色油脂，攤開是很大的一張，一板一板的。
所以又喚做豬板油。
對現(xiàn)實的農(nóng)村人來說，豬板油是豬身上最好的部位。
既可以熬葷油，又有香噴噴的油渣可以打牙祭，價格也相應…
算得上是對物美價廉最好的詮釋！
項遠當然高興。
以前家里一般半個月割一次豬板油，才能有回油渣吃。
12歲的他開始長身高骨架。
因為缺少油水，平時就著泡菜都能吞下五碗糙米飯，正是剛步入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的年紀。
“媽，我還想吃土耳瓜?！?p> 于塵縣的人都把佛手瓜叫做土耳瓜，聽起來少了幾分高大上，卻多了種貼近生活的親切感。
丁淑賢趕緊答應下來，“曉得了，二娃你聽話哈，在床上乖乖的休息一下，等媽媽回來，千萬不要跟到郭子到處亂跑了?！?p> 郭子比項遠大三歲。
開學就要升初二，經(jīng)常來拉著項遠到處惹禍，爬樹打鳥，下塘偷魚的事情沒少干…
但這家伙缺少擔當，遇到點事情就先跑。
丁淑賢早就對郭子沒得好感，更別說這次差點連累自家二娃送命的事情。
“芳芳，把火燒起，先用竹甑子把飯蒸好，三妹，你個人吃完了醪糟蛋，拿洋鏟去把院壩頭的雞屎掃干凈。”
丁淑賢出門前習慣性的叮囑了一通。
側(cè)屋一個冷冰冰的少女應了一聲：“媽你早點回來哈，我想吃冰糕?！?p> 項三妹急忙蹦起來道：“我和姐姐一樣，要吃冰糕，等哈油渣可以全部讓給項二娃吃?！?p> “芳芳，冰糕要兩角錢，吃了也不抵餓，今天媽沒得多的錢…”
丁淑賢見大女兒一臉失望，只得嘆氣道，“你當姐姐的，這大半個月把弟弟看好點，等開學媽再給你買冰糕?！?p> 姐姐項芳哦了一聲。
怏怏不樂的走到灶房撿柴燒火。
她今年14歲，開學就是初二的學生了，但個子矮小，又黑又瘦，有些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
少女正是自尊心最強的年紀。
父親突然成了勞改犯，開學后還不曉得同學要如何鄙視她，老師又會怎么看她…
——
院壩外的知了在槐樹上叫得撕心裂肺。
正值一天最熱的時候！
項遠站在酷熱的日頭下，有點神經(jīng)兮兮的東張西望…
這熟悉的一切現(xiàn)在都有種疏離的感覺。
平時習以為常的破舊院壩。
院壩邊盛開的姻脂花，嗡來嗡去的小蜜蜂，陌生而親切。
嗯，可能還是年紀太小，書讀得太少。
如果他多看點歷史典籍，至少還能學孔明酣睡后，吟上一句大夢誰先覺…
或者如莊周夢蝶般恍然大悟，從此看穿紅塵，立志辟谷修仙！
從南泥水庫溺水昏迷又回到屋頭，仿佛經(jīng)歷了好漫長的時間。
期間做了一場好真實的夢。
但夢到過什么，做過什么，經(jīng)歷過什么？
卻又完全沒辦法想起來了！
用小學汪老師給他下的畢業(yè)定語…你這個娃娃啊，經(jīng)常上課走神，以后讀書恐怕不得行，就只有記性好一點。
如果現(xiàn)在記性都不管用了，那更是前途堪憂！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苦思良久，項遠嘴里無意識的哼出兩句歌詞。
潑辣的項三妹馬上堵著耳朵大叫，“不要唱了，項二娃你唱歌好難聽哦，像死了人唱的，難聽得要死…”
“嘿，有這么難聽嗎？”項遠只得用傻笑來掩飾尷尬。
拿著洋鏟的項三妹一臉狐疑看著他，做出副隨時要拔腳逃跑的架勢。
換作從前，三妹至少要挨他一頓暴打。
搶東西吐口水這么卑鄙的事情，不打怎么得行？
敢罵我唱歌難聽，不打怎么得行！
再說哥哥打妹妹，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但現(xiàn)在他看著貪吃不記打的刁蠻妹妹，似乎也不像從前那么討厭了。
“項三，洋鏟給我，我來幫你掃雞屎！”
“哇，姐姐救命，項二娃又要打人啦！”
——
丁淑賢回來后，灶房里彌漫起久違的豬油香味，油渣炒蓮花白，油湯燉土耳瓜…
香得炒菜的項芳回頭打了個噴嚏，鍋鏟都有點捏不穩(wěn)了。
等兩大盤菜在小桌上擺好。
“吃飯嘍，嘻嘻，今天有肉嘎嘎吃嘍！”項三妹踮著腳去高高的竹甑子面前，把自己的小碗裝得滿當當?shù)摹?p> 項遠伸筷子為丁淑賢碗里夾了一坨最大的油渣，“媽，你這幾天變得好瘦哦，要多吃點肉?！?p> 丁淑賢不由得鼻子發(fā)酸。
調(diào)皮搗蛋的二娃居然都開始懂事了，都曉得孝順大人了！
“哼，馬屁精，項二娃肯定又想問媽媽要錢去街上耍游戲機?！表椃计擦讼伦?，毫不掩飾對弟弟的鄙視。
“才不得問媽要錢哦，我曉得屋頭現(xiàn)在沒得錢……”項遠嘀咕了一句，埋頭大口刨飯。
項三妹則不停翻動著盤子里的蓮花白，悄悄咪咪的夾了幾塊最大的油渣，埋在碗底準備慢慢吃。
論吃菜的速度，她可搶不過哥哥。
項遠已經(jīng)狼吞虎咽，風卷殘云般吃了四碗飯，他看著只剩油湯的菜盆，忍住再吃兩碗飯的沖動。
“媽，我吃飽了，剩下的油湯你拿來泡飯嘛！”
“你最喜歡的油湯都不吃了？”丁淑賢有些奇怪的看著兒子。
“咯達達…咯咯達”
“我真的吃飽了，胖雞娃又生蛋了，去喂雞嘍?！表椷h放下飯碗，笑嘻嘻的去米缸中抓了一小把糙米。
剛走到院壩里，還不等他蹲下，五六只雞便一下圍了過來。
“走開走開，胖雞婆生了蛋要補營養(yǎng)，米是專門給它吃的，你們不準搶?！表椷h伸手去趕。
一只大公雞和另外幾只沒生蛋的小母雞怕挨打，悻悻的跑到墻角刨蚯蚓。
滿面紅光的胖雞婆從項遠手里歡快的啄食著米粒，不時還梗著脖子叫喚幾聲。
項遠從柴房拿出個熱乎乎的大雞蛋，滿臉都是喜色，“呀，這么大的蛋肯定是雙黃蛋，放倒起，湊夠兩斤，趕場可以賣錢。”
小河鎮(zhèn)是于塵縣的大鎮(zhèn)，規(guī)模與人口在于塵縣九個鄉(xiāng)鎮(zhèn)里面排在第一位。
每到趕場的時間，擁擠的人流簡直可以把鎮(zhèn)上兩條老街擠爆。
鎮(zhèn)區(qū)不算大，但單位卻不少。
南河四組毗鄰糖市街，畜牧站、農(nóng)機站、化肥廠、醬料廠、供銷社、鎮(zhèn)幼兒園、鎮(zhèn)初中都在這條長街上。
另一條主街是天貴街。
鎮(zhèn)小學、蠶繭站、天然氣站、廢品回收站、派出所、鎮(zhèn)公所、車站、農(nóng)貿(mào)市場一應俱全，比糖市街更加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