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爾有何技？

　　技寶懵了。

　　她是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對漢字有著特別的感悟，透過屏幕上的一條條信息，感受到對面的情緒，她慌起來。三兩下穿好衣服，也顧不上刷牙洗臉了，拿著手機抓起背包直奔公司而去。

　　她當然是遲到了。早會已經(jīng)開完，她打了上班卡，在大家的注視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桌子上有一本羊皮卷就在電腦前，技寶想起昨天她在上面寫字來著。

　　“神龍”的信息在上午九點又發(fā)了過來，她拿給王連俊看，后者指了指辦公室的門，這次她沒有絲毫猶豫，拿著手機去了辦公室。

　　“奧，他這個賬戶爆倉了。”張經(jīng)理淡淡的說。李老板也在。他沒有要求看技寶的手機，一直低著頭伏案工作，桌子上也擺著幾本操盤技術專業(yè)書籍。張經(jīng)理讓她先回去工作，說：“下午再跟你說?！?p>　　然而未等技寶坐下，張經(jīng)理發(fā)過來兩條信息。

　　張經(jīng)理：這個客戶有錢，他能拿出六七萬搞投資，身家最起碼也有上百萬。你不要多想，安心開發(fā)新客戶。

　　張經(jīng)理：他操作產(chǎn)生的手續(xù)費也不少，等下個月發(fā)工資，你就知道了。

　　一連好幾天技寶都在坐立不寧和胡思亂想中度過，折騰下班后，她沒有坐公交車回家，走在人行道上邊走邊想事情。正想的出神，猛然被對面的一個男人撞了一下。

　　“走道看著點路！撞到人了！”那人大聲喝斥道。技寶被撞得肩膀生疼，耳聽著面前男人的狠言惡語，一陣羞愧一陣心酸。她想，這怪不得別人，這事情是她做錯了。

　　晚上躊躇良久，虞父叫她出門買煙，她走出大門又折返回來，蹲在東屋臺階上思索幾番編輯出如下文字：

　　張經(jīng)理，我爸爸拖關系給我找了一份工作，今晚才告訴我的。之前都以為輪不到我，沒想到今天那個人過來了，說我可以過去上班。機會挺難得的，家里都商量了。我只能從公司辭職了，十分抱歉，事情發(fā)生的比較突然。

　　短信發(fā)出去之后，她又通讀了兩遍。心知這個借口非常拙劣，表面上說的頭頭是道，實際上里面隱藏著先斬后奏的不恰當做法，而這莫須有的先斬后奏明明是她今晚才杜撰出來的，況且“突然”之說顯然另有所指?！鞍ァ奔紝殗@了一口氣，有些懊惱自己的性格。本身張經(jīng)理并非局外之人，她既然提出了辭職，那么張經(jīng)理不可能不知道辭職的原因，她撒這個謊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罷罷罷，現(xiàn)在對她來說，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要離開，她必須馬上離職！她想只要離開那個地方，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原先的生活里去了。

　　“好。”張經(jīng)理發(fā)來一個字。

　　“那你想什么時候？”他又發(fā)過來一句話。

　　什么時候？技寶有些錯愕。想想也對，都說了今天有了好去處，那什么時候離開呢？也許張經(jīng)理現(xiàn)在只希望她快點走。員工嘛，既然要走，就沒必要逗留。

　　技寶：明天我交接一下吧。明天我去拿東西。

　　她平靜的把信息發(fā)過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再沒有其他轉(zhuǎn)向的可能。她長舒了一口氣，輕松之余又感到些許失落。交接工作非常簡單、順暢，在早會上，李老板宣布了技寶因為個人原因需要辭職的消息，大家對她進行了歡送祝福。楊猛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如果想找類似的工作，他可以推薦。張經(jīng)理把幾個有意向的客戶QQ號要了過去，并說：“要是有客戶想做投資，可以直接推薦我的QQ號。這個也是有提成的?！睆埥?jīng)理說話帶笑，他已經(jīng)把技寶本子上記錄的意向客戶都轉(zhuǎn)移到了他的QQ上，再從咸魚堆里扒拉東西，那基本上就只能看運氣。

　　王連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電腦看紅綠柱的走向，他看到技寶站著整理文件夾，幽幽的說：“你要走了?！?p>　　“嗯?！奔紝毱沉艘谎?，繼續(xù)整理著，她緩緩的坐在椅子上，把能夠帶走的東西擺在一邊，需要留下的擺在另一邊?！拔野职滞腥私o我找了個新工作。”她把假托詞翻出來又講了一遍。

　　“不錯呀?！蓖踹B俊的頭從電腦屏幕前移過來，他顯的非常興奮，瞪著眼睛笑著看她。技寶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但對方并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他幫著把一些文件整理好，然后笑了笑才說：“以后有時間過來玩呀?！?p>　　她感覺這話很傷感。這是她的問題，是她害怕了。她拋棄了大家。

　　這一天，技寶帶著零星的一點文件，還有一本《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開門關門之后，離開了這家黃金白銀投資咨詢公司。

　　直到過去了幾年時間，她也再沒有見過他們一面。當然這是后話了。

　　辭職后，技寶沒有立馬找新工作，她把工作QQ號上的客戶刪了一部分，睡了整個下午。晚飯時她接到了張經(jīng)理的電話，對方說已經(jīng)把她的所有工資和提成都轉(zhuǎn)到她銀行卡上了。掛掉電話，她忙查看銀行短信，果然有轉(zhuǎn)賬信息。信息共有兩條，一條是一個半月的工資——4500，另一條是提成——5050。

　　她沒問提成的由來和組成，5050這個數(shù)字很像是特意組合成的金額，如果是5000那就太明顯了，如果是6600那也是相當明顯的……也或許她想多了，這并不是張經(jīng)理要她沉默的暗示……無論如何，這五千她沒有想過還回去，因此，晚上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把“神龍”的所有信息都刪了個一干二凈。

　　“這個QQ號怕是不能要了?！奔紝毎底运尖?，“要不明天用媽媽的手機給他發(fā)個消息，讓他不要再入金了?！边@個念頭一起，馬上又被她否定了，“他一定會認為我是神經(jīng)病，我又不能告訴他我是誰。”

　　正在左思右想之際，一個QQ網(wǎng)友突然發(fā)來一條消息：美女，你是誰？

　　技寶愣了愣。這個號上知道“王薇”這個名字的，她已經(jīng)刪除干凈了，剩下的這十幾個都是還沒有互相做自我介紹的純網(wǎng)友。

　　技寶：我是技寶。

　　網(wǎng)友：姓呢？

　　她不想回答，只得把他也刪除了。

　　復制粘貼，復制粘貼?！拔医屑紝??！薄拔医屑紝??！彼堰@四個字發(fā)給剩下的十幾個人：即使終要刪除，也要讓他們知道她是誰。

　　技寶這一休息就是半個月，這半個月里，剛開始幾天她都在睡覺和追劇中度過，到了第二星期，虞母開始忍受不了她大白天在眼前晃悠了。虞母沒有正式工作，平時就做一些零活貼補家用。有時在飯店洗碗摘菜，有時在燒烤店穿肉串，還有帶回家做的一些手工之類的活計，零七零八的反正每天都有活干，時間相當自由。由于余萇南路對面又起來一座建設工地的緣故，這些時日，只要有時間她都會和姐妹去工地上淘寶，忙碌起來后，再看到技寶總是悶在屋子里睡覺，不免氣不打一處來。

　　“技寶，你辭職也沒跟我們說一聲兒，這是咋了，還買了一堆衣服給我們。”虞母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昨天吃剩的菜打算熱一熱繼續(xù)當咸菜吃。這冰箱是前天從家電商場里運過來的，負責安裝的伙計說是虞技寶買的，當時虞母嚇了一跳。一起運過來的還有一臺洗衣機。虞母要退回去，那伙計說虞技寶已經(jīng)付過錢了，他們只負責運送安裝，不負責別的事。

　　技寶身上依舊穿著那件花衣服，外面套著一件新針織衫，此時她正躺在床上想事情，聽到媽媽在外面又說車轱轆話，免不了又得解釋一遍：“都告訴你和我爸了，怎么還問吶？公司搬到舜城區(qū)辦公了，搬進大房子里啦。咱和舜城區(qū)隔著那么老遠的距離，您讓我不離職，您舍得讓我在外面另掏錢租房子住嗎？”

　　說完她樂了起來。虞母突然開門走進來，手里拿著兩根芹菜，頗為神秘的說：“搬進大房子，那就是干的好。哎，可惜了，我看你這個工作賺的不少。技寶你別哄媽媽，那冰箱1499，洗衣機999，我都打聽出來了。這兩件加一塊都2500了，誰叫你買這玩意兒的？”

　　技寶從床上站起來。虞母繼續(xù)說：“掙了錢都不知道攢下，你屬你韓嬸子的，借三豆子吃三斤豆腐，一點都不知道算計?！鳖D了頓，再次神秘的說，“媽問你，你攢下多少了？”

　　技寶嚯的一下跳下了床，把虞母嚇了一跳。她不是愛好消費的女孩，也沒有特別的燒錢愛好。如今在家里吃在家里住，除了買點必需品、幾件衣服外，其余的工資都攢下來了。九月份弟弟交學費，她拿出來五千，虞母收了三千。這次的五千提成她不想留。家里的冰箱雖然才使用了兩年，不過那本來就是同村的一戶人家淘汰下來的二手貨，各方面功能看起來還可以，但是一天到晚發(fā)出一種嗡嗡嗡的刺耳響聲。虞母為此已經(jīng)抱怨了兩年，說是吵得她睡不著，虞父是天上打雷都沒感覺的人，喝了酒只管睡覺，叫人來修，白掏了一百多塊錢淘騰了一遍，只安靜了不到一個月就又響起來了。虞母雖有抱怨，且不止抱怨這一件家伙什兒——家里有一臺洗衣機和一臺甩干機，自從洗衣機壞掉之后，虞母就一直是手洗衣服，然后用甩干機甩干。技寶以前不在家住，一直沒注意到這兩個物件給虞母帶來的麻煩，這次便機會，正好買了新的送給媽媽使用。

　　“夠吃夠喝?！彼_了門走出去，沒有多說。虞母也沒再追問。

　　晚上母女兩個又在屋子里談了些相親之類的話題，等到虞母離開，技寶一個人躺在床上焦躁難耐，一種濃郁的失敗感從心底深處漫上來。她今年才23歲，正是青春好韶華，卻苦于沒有異性追求的煩惱。想到這里，她忍不住拿過鏡子照了照，看了好大一會兒才把鏡子放回原位。她沒有足夠的交際圈子，性格也不是很活潑的那種，面子上也拉不下臉去尋求朋友同學幫忙。也許，她真的要走相親這條路了。

　　把平時慣用的QQ號切換成那個工作QQ登錄，技寶發(fā)現(xiàn)有一條來自“犀銘”網(wǎng)友的消息。她忙點開來看。

　　犀銘：爾有何技？爾有何寶？這怕不是一個假名字吧。

　　“爾有何技？爾有何寶？”她覺得這句話有些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等到注意到后面“假名字”三個字，心頭頓時火起。主動告訴對方她的真名字，這本來是極有誠意的事，怎么反而要質(zhì)疑她是假名字呢？！

　　技寶：假作真時真亦假，你管我真假，有本事你也告訴我你的假名字！

　　她忙打出一串文字，點擊發(fā)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