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邊看著的邱裳閉著眼睛，聞飄在空氣中的酒香，滿臉的享受，用腿撞了一下宮寧，后偷偷伏低了身子說話。
“師弟，要不……我們也喝點？”
宮寧無語了，邱裳師姐酒癮又犯了。
“邱裳！”一旁的余玲妤聽見了，嚴肅地說：“我應(yīng)該跟你說過，在家中小酌沒人會說你什么，但是在外面酒后容易亂性，我等女子應(yīng)潔身自好，不該沾酒。”
邱裳面露懇求，說道：“一點……就一點，反正師父你在我身邊嘛……”
余玲妤扶額，擺擺手，對宮寧說道：“你帶著她先離開這里吧，這里酒味太重，容易情難自禁?！?p> “師姐，請?！睂m寧站起來，動作恭敬。
邱裳站起來，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別人酒桌上的醉仙釀，最后含淚奔跑離開。
宮寧趕緊追了上去，一出酒樓，就看見她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放緩了腳步后，看清她面前竟還站著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目光有些呆滯，邱裳一個勁地安慰對方，不斷摸對方的四肢，感覺有些著急。
“師姐，這是怎么了？”
“哦，沒什么事，這小孩剛在門口朝里面張望，因為太矮了我沒看到，不小心碰飛了，要摔在地上時被我接住。但是現(xiàn)在不哭也不鬧，一副嚇傻了的模樣，我這不是在給她檢查身體有沒有什么問題嗎？”
宮寧仔細觀察小女孩的眼睛，眼瞳處有些發(fā)白，不是嚇傻了，而是患有眼疾。
剛要出聲告訴邱裳，卻聽見一旁傳來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欸！你們干什么干什么？怎么對我們家芹兒動手動腳的，快放開！”
那是一個穿著老土花衣裳的婦人，急急忙忙趕過來拍掉碰觸邱裳的手，將小女孩抱在懷里，一臉警惕地看著邱裳與宮寧二人。
“你們到底對我們家芹兒做了什么！”
邱裳就像做了壞事被人發(fā)現(xiàn)一樣，慌張解釋：“唉這位大娘，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剛才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她，檢查過了沒有受傷。”
不打自招，敗事有余。
婦人瞪大了眼睛，直接開罵：“你這殺千刀的撞到我家孩子還說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樣，你是大夫嗎你就亂檢查，有沒有受傷你說了算啊？?。看蠹一锒歼^來給我評評理啊，這個小姑娘撞飛了人卻想要推卸責(zé)任！”
隨著婦人的叫喊，來來往往的人都看了過來，有些直接停下腳步圍觀，看熱鬧一貫是人之所好。
“大娘，你別……”
“哎喲喂啊，可憐我娘倆在這城中無依無靠，每日都要被人欺負，可恨這人真是喪盡天良，我娘倆真是凄慘啊，嗚嗚嗚……”
只見那婦人直接抱著小女孩坐了下來，抓住邱裳的腳裸不讓她走。
邱裳從小在瓊道派里長大，哪里見過這架勢，被整得焦頭爛額，向?qū)m寧投以求助的目光。
宮寧心中倒是有所思量，從始至終邱裳都跟婦人沒說是“撞飛了”她女兒，而只是說“撞了”，但是這婦人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兒是被“撞飛”的。
也就是說，其實她在一旁看見了全過程。
看見全過程了，卻很久之后才過來，假裝成剛知道的無辜模樣，還夸大事實，想要引來路人的圍觀與同情。
這熟悉的場景，不是妥妥的碰瓷嗎？
結(jié)合這娘倆面黃肌瘦的模樣，身上的衣服都打滿了補丁，料想家中十分貧困。
想必這婦人在過來之前也是猶豫過了吧，畢竟邱裳與宮寧衣裳一塵不染，仙氣十足，若不是被這世道逼入絕路，又怎會敢來冒犯仙人呢？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宮寧也曾經(jīng)歷過，偷奸取巧的事情他也曾做過，此時此刻，他的心中不是鄙夷，而是同情。
“這里有五兩銀子?！睂m寧笑著從腰間掏出五塊銀子，放在手心給婦人看。
婦人眼睛一亮，就要伸手來拿，宮寧卻收掌回去，讓她摸了個空。
“你為什么要愚弄我一個婦人，大家伙……”
“我這五兩銀子可以給你，不過我與家姐二人現(xiàn)在酒足飯飽，想要到處走走，只是初來乍到，對這個地方不太熟悉，你要是愿意帶我們隨處轉(zhuǎn)轉(zhuǎn)，我便給你當(dāng)做雇傭你的工錢，如何？”
“這……”
婦人面露訝異，思量幾番，最后還是點了頭，卻提出了一個條件。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先給我一半的錢，我可不想被你誆騙?！?p> “成交?！?p> 宮寧將三塊銀子遞給了婦人，周圍人看雙方達成諒解，沒了熱鬧，頓感無聊，紛紛散去。
這就是人情冷漠。
拿到錢的婦人一臉欣喜，趕忙將銀子藏好，站起來向兩人行了一禮。
“老婦名為玉環(huán)，兩位大人不知怎么稱呼？”
見到她還會行禮，頗懂些禮儀，宮寧細看去，雖然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但依稀能看見她年輕時的一點溫柔美麗。
“叫我宮寧就好了，家姐名為邱裳?！?p> 宮寧也是拱手行禮，雙方一個衣裳華麗，一個衣裳襤褸，相襯得極為礙眼，唯獨在舉止才有些相似。
都很有禮貌。
見到婦人在宮寧面前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邱裳眨眨眼，十分不解。
“孩子應(yīng)該是餓了吧，前面有個包子鋪，我們?nèi)ベI點東西來吃，算是我請的，簡餐陋食，還請兩位賞臉?！?p> “這怎么好意思呢……”
婦人臉色微紅，原本只是家中無糧窘迫，又不敢去跟乞丐們爭地盤，萬般無奈之下，便訛上了仙人。
想著仙人的劍鋒利，就算被一劍殺了，總好過活活餓死的煎熬。
卻不曾想，遇見的仙人是如此的斯文善良，對她展露的笑容如春風(fēng)和煦，如藍天白云般柔和。
不直接給銀子，而是當(dāng)做雇傭的工錢，等于連自尊都還給了她。
見到三人走了，邱裳趕忙追上去，跟在宮寧的右邊，聽著他跟婦人之間家長里短的對話，心中感覺怪怪的。
沒有萬獸峰與人交往時的那種虛偽豪邁，反而是一種暖到人心里去的真誠關(guān)心。
“宮寧師弟，我好像有點懂了?！?p> “什么？”
邱裳突然說話，宮寧轉(zhuǎn)頭看去，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她直直地看著宮寧，說道：“我雖然是前段時間才與你結(jié)識，但是在音渺峰的這些年來，我不只一次聽見你的名字，跟小川芎見面時，她一直在說你，說你很像她理想中的兄長，和藹體貼又強大，跟在你身邊會很舒服?！?p> “??？她真的這么說的？其實沒有那么好……”宮寧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笑容略帶靦腆。
邱裳搖搖頭，腳步加快，看起來心情很好，有點雀躍的模樣。
她本來沒有多少煩惱，心情一直都很好。
四人一起在大街上散步，婦人抱著年幼的女孩，一邊喂食她包子，一邊給自己也塞包子，小女孩有些木訥，手里抓著食物，卻不怎么下嘴。
明明被餓了很多天了。
“娘，吃，我不餓?！?p> “娘這里還有很多，小芹兒自己吃吧。”
“哦，那我留著，我們下一次一起吃?！?p> “下一次就臭了，芹兒聽話，吃了才能長大，能幫娘的忙?！?p> “嗯……”
聽著她們的輕聲對話，宮寧心中一動，問道：“剛才芹兒怎么獨自一人站在酒樓門口，那樣子很危險的?！?p> 玉環(huán)眼神微微一黯，“她是在找自己的爹?！?p> “這又是為何？她爹去哪里了？”
“修仙去了，說是要去天上那仙朝拜師學(xué)藝，等學(xué)成了再來接我們?！?p> 小芹兒在娘的懷里轉(zhuǎn)過頭，對著宮寧揮舞了一下手里的包子，開心地說道：“我爹爹很厲害的，只要他回來了，我跟我娘就會很幸福的?！?p> 宮寧想了想，說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去找，拋妻棄子總歸是不對的?！?p> 玉環(huán)低頭，將小芹兒放在地上。
她腿兒短短，輕輕落在地上，一步一步走起來，憨憨的很可愛。
“芹兒，你先去一旁的玩，我跟這兩位大人有話要說?！?p> “哦，那娘可要看緊我啊。”
“會的，丟不了?！?p> “那娘我去了！”
“別跑快，容易摔著。”
小芹兒跑到一旁的墻角去看螞蟻，因為視力不好，只能趴著看，就像一只貓一樣。
玉環(huán)看向?qū)m寧，面露悲愴，說道：“其實她的爹早已經(jīng)死了?！?p> 見她支開自己的女兒，宮寧心中早有猜測，此時聽見，卻也難免一聲嘆息。
死人找了也沒用。
“他總想著上仙朝拜師學(xué)藝，但至死也在農(nóng)里做活，某天喝醉冒犯了路過的仙官，就被一劍砍了頭，尸體被喂了很大的一只妖獸，連地上的血都被舔干凈了，婆家以女兒無法繼承家業(yè)為由，且我娘倆也守不住土地，就被趕了出來。”
“一路上顛沛流離，只能乞討點吃的撐住，想著來城里可以做活養(yǎng)芹兒長大，卻不料荒民太多，就算有活計給的也太少，做夠一天只有一個饅頭，根本活不下去?！?p> “實不相瞞，如果沒有仙人您出手相助，我與女兒是過不了今日的?！?p> 宮寧低吟，皺眉問道：“如果這五兩銀子花完的話，你準備怎么做？”
玉環(huán)笑道：“或許會在這五兩銀子花完之前找個男人便宜嫁了吧，大人不必再為老婦費心，今日大恩已是無可報答，但來世必為大人您做牛做馬。”
聽著她一口一個老婦，雖然是笑著的，但那笑中卻滿是苦澀與無奈。
宮寧心中一軟，開口要說話時，卻被邱裳抓住了手臂。
他看去，只見邱裳緩緩搖頭，說道：“如果你是想把她引入外門的話，我勸你最好不要這么做，你也曾在外門待過，多的我不說，那下三峰的女子住處，競爭比男子還要激烈，活得更加艱難。”
宮寧默默地閉上了嘴巴，修仙界中要想出人頭地，可一點也不比凡人輕松。
“仙人有心，老婦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滿足了，有了這五兩銀子，多了些時間，總歸是一條活路，如果給更多的銀子，我還不一定保得住哩！”
反倒是玉環(huán)安慰了宮寧，喚回了小芹兒，再繼續(xù)為這兩位介紹這城中的風(fēng)景。
雖然說是帶路參觀，但其實錢包窘迫的她根本沒去過什么繁華地區(qū)，只能去一些人少景色幽靜的地方。
最后走了大約兩個時辰，天色漸晚，當(dāng)宮寧拿出剩下的兩塊銀子給她時，她連忙彎腰感謝，心滿意足。
“等等，先別走，讓我看看你女兒的眼睛?！?p> 宮寧喊住了立刻要離去的婦人。
“仙人您還會治??？”
“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法術(shù)，我一路上觀察，她只是簡單的營養(yǎng)不良，提高點自身精氣，再用靈氣洗刷一下也就行了?！?p> 宮寧伸出手，在小芹兒的眼睛上抹了一下，就把覆蓋在她眼瞳上的白膜給消除了。
小芹兒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等過了一會后，她左看看右看看，整個人變得靈動了許多。
“哇，亮晶晶！”
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都變得亮亮的了。
玉環(huán)的眼中噙滿淚水，用力地親了一下小芹兒的臉頰之后，再次彎腰向?qū)m寧道謝，這一次她的臉上露出了非常真誠的笑容。
就連眼角都跟著笑了起來。
“仙人，再次謝謝您，我什么也沒有，只能謝謝您，對不起?！?p> “不必如此，鋤強扶弱應(yīng)是我輩修士該做的，天色都暗了，快走吧，我就住在上午的那個酒樓，可能會在這里停留一兩日，如果你還遇見什么難事了，就盡管來找我吧?！?p> 小芹兒將手里抓著的包子咬上一口，然后伸出來給宮寧，大方說道：“仙人哥哥，你是好人，給你吃?！?p> 宮寧失笑，覺得這孩子真的很可愛，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哥哥不餓，這是芹兒的，你吃吧?！?p> “哦，好吧。”
揮手道別，兩人漸漸離開了宮寧的視線，融入到人來人往的人群中去。
她們也只是普通人中的一員，像這樣的人還有千千萬萬。
“回去吧，師父可沒讓我們出來這么久，你怕是要挨罵了?！?p> 邱裳依在柳樹旁的石欄上，在夕陽中伸了伸懶腰，風(fēng)吹過來將她的衣服貼緊了，露出姣好的身段。
宮寧抬頭看了看天色，確實有點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