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五
“啪!”
“師兄,我又吃子嘍!嘿嘿嘿!”一位身著黑色長袍的老者,他一只手輕輕捋著雪白如銀的五寸長須,一只手從棋盤上拿走對方被吃掉的黑色棋子,滿臉得意的嘿嘿笑道。
“呵呵!老七,我們八位師兄弟,也就你能在這三尺棋盤上占得我的便宜嘍!”對面的人,同樣是位老者,只不過他一身白袍,正手著黑子。
兩位老者,正盤坐對弈。兩人氣度不凡,眉眼開合間盡是滄桑渡盡的通達和精藏,不知年紀幾許,但皆是鶴發(fā)童顏,渾身透露著超然世外的豁然與神秘。
天氣正好,不濕不燥,萬里云海間,飛鳥相與還。棋局還在繼續(xù)。
“師兄,你說這寸不寸??!那家伙事不偏不巧的咋就正好落在了咱們家了?
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不幸啊……”黑袍老者此刻全然沒有那乍一看去,百般盡是道骨仙風的偉岸氣質(zhì),一副手舞足蹈的樣子,更像是一個在向兄長抱怨的弟弟。
白袍老者安穩(wěn)端坐著,雙目微瞇,長眉如銀色雪瀑,垂掛飄搖,他一臉的慈祥和藹,神情悠然。
他輕輕“嗯”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氣勢深沉,給人的感覺就像這輕輕一個腔調(diào),就隨意的把一片大海沉進了大地,萬般沉穩(wěn)堅定。
在那安靜的目光中,有溫和的光,給人以堅定的力量,仿佛早已將千百年的歲月看穿,把千萬次巡回折騰的生命看透,一切天崩地裂皆如過往云煙,不足掛齒。
他輕輕抿嘴一笑,毫不在意道,“管他娘的去球,要死鳥朝上,不死鳥晃蕩,愛咋咋地!
這東西是老天給的,誰他娘的也別想從老子這把拿東西奪走!不服就來干,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不死,WHO 怕 WHO 啊!”
黑袍老者咧嘴大笑,聲貫云霄,“哈哈哈!師兄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硬氣萬丈!不過你這從西方界教廷那幫老教士學來的西方界語,可是運用的越來越純熟啦!
哈哈!就是,去他娘的,只要他們敢來,咱們這山頭的三兩千個人,兩三千把刀劍,人擋殺人,仙擋屠仙,就是他們西方界的天國神皇阿拉蘇來了,也拉不住,老子照砍不誤!”
白袍老者笑瞇瞇的看著眼前仍然血氣方剛的小師弟,滿眼的愛惜?!澳闼锏木蜁?zhàn)前嗷嗷叫,真到上去干的時候,不還得靠老二老五老八么?你也就在我這吹吹牛X……無量天尊喲!罪過罪過!”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口業(yè),趕緊念叨了兩句尊上名號,不過他那混不吝的樣子,倒有些怪怪的。
“嘿嘿!師兄,我那是輔助的位置啊,在后面放個冷箭,加個狀態(tài)啥的不是我特長么?哈哈!”黑袍老者被說到了痛點,不好意思的摸著頭道。
兩人談笑風生間,手下的棋子也沒閑著,你來我往間,打的也是難解難分。
“對了,十五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們師傅那一輩就稀稀拉拉兩三個人,對他們一幫小的也管不過來,咱們幾個老的可得多用點心吶?!卑着劾险咴儐柕?。
黑袍老者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暗嘆師兄轉(zhuǎn)移話題的功力又加深了,沉思兩息后正色說道:“小十五還跟以前一樣,自從三十年前那件事回來后,就一直閉關(guān)沒出過洞府。
他們幾個小的心里不放心,不時地都會去看看情況,到目前為止一切還正?!彼椭^沉吟了一下繼續(xù)道,“不過,師兄我說,小十五這孩子因為那件事,整個人變化很大啊。說是他修行大道上的一次轉(zhuǎn)折也不為過,我真擔心他走上歪路?!彼Z氣中滿是擔憂和疑問,不難看出他對這個“小十五”的關(guān)心和愛護。
白袍老者輕輕一笑,不以為然道,“你瞎操個什么驢屎蛋子心,他跟那幫小家伙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什么樣你不知道?小十五道心堅定,天資過人,又很有主見,有上進心,他絕不可能墮入魔道的,這方面你就不用考慮,只是……”
他瞇著眼,捏著銀雪一樣絲絲縷縷柔順根滑的胡須,語氣也變得不那么平靜了,“只是這孩子從來都是心地善良,對人對事都是心懷慈悲,從不計較。但是那件事,卻是不像他以往的風格啊……不過我相信,那件事絕不會像外界傳那樣……他從來不會主動招惹人,但是這一次卻……唉!還得問他自己啊?!?p> 黑袍老者也皺緊了眉頭,眼神疑慮四起,手中拈起的棋子遲遲忘了落盤。
“別想了,他都快四百歲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我們這些老家伙只要站在他背后給他師門的最大支持就好了。”白袍老者突然擺擺手,不以為意的說道。
對面的黑袍老者也放下了棋子,雙手插進寬大的袖口,前后搖晃著上身道,“也是,管他娘的誰對誰錯,誰敢欺負咱們的孩子,就打他個龜孫的!切,WHO 怕 WHO ?。」?!師兄我發(fā)音還對吧!哈哈哈!”
一時間天邊云上,兩個肆無忌憚,放浪形骸,間或夾雜著一絲絲賤賤的秉氣的笑聲,如狂風般亂舞四卷。
放眼望去,兩人衣發(fā)飄飄,盤腿端坐于高邈蔚藍的天際半空,一方青翠欲滴的碧玉棋盤橫陳兩人之間,綻放著溫潤的蓬蓬毫光,照的四周數(shù)十丈都是一片青綠色。
天空之上白云如海,在風中幻化萬千,滾滾而過,川流不息。
金色的陽光傾灑而下,灑滿了云上,浸染成朵朵金山,間或穿云而下,化成一道道如通天般的金色光柱,千萬根射向純白天云之下的光怪人間。
在兩人的笑聲中,由遠方悠忽而至一道碩大的金色身型,“呼~”,一陣烈風呼嘯出來,緊接著一對遮天蔽日的巨翅鋪天蓋地的遮陰過來,,帶起陣陣洶涌旋風,攪亂了云層,將云朵打碎成顆顆細雪般的簌簌而下,又迅速消弭與天地間。
來到了近處,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頭渾身金黃的大鵬,猶如渾然一體的金石生成,整體散發(fā)出荒蠻悠遠的古老氣息,陣陣如深海般的威壓,讓數(shù)百里內(nèi)萬千生靈,鴉雀無聲。一顯這來自于遠古洪荒神獸的赫赫神威。
金色大鵬,渾身綻放著耀眼的金光,夾裹著洪荒威壓,向遠方呼嘯而去,一聲聲鏗鏘如金石般的鳴叫,從遠方傳來,穿越千里依舊響徹天地。
鵬鳴在天際久久回蕩,卻也壓不住兩人越來越?jīng)]心沒肺的狂妄大笑,在這片天地間陣陣回蕩。
金鵬剛?cè)?,突然一聲如鯨鳴的沉沉悶響從另一個方向如遠古部落的號角般,滾蕩傳來。鯨鳴未落,一個龐然大物便慢悠悠的穿行而來。
只見這是一頭通體蔚藍,肌膚上布滿迷離幽藍色星光的巨鯤。那無邊無際的巨大身軀,仿佛沾滿了整片天地,讓日月寰宇都瞬間渺小起來,那超然的威壓,更是比之剛才的金鵬有過這而無不及。
巨鯤不斷翻滾著身體,掩映了日月星辰,睥睨萬物,由此而來,到彼而去。如巨山般的身體碾過天空,整個世界一片黑暗,而比天空更加悠久的生命則在碾壓著歷史和歲月,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此時整片天空都在發(fā)出一波波巨大的嗡嗡聲,那是天空不負重壓的呻吟與時光不老的嘆息。
巨鯤遠遠遁去,“真他嗎聒噪!”白袍老者笑罵了一句,只見他隨意的揮一揮衣袖,天地間被兩個龐然大物弄亂的云朵、光線和氣息都瞬間恢復如初,陽光也重新占據(jù)了人世間的陣地。
安詳平和的午后,依然如初初般溫暖靜謐。
而剛才那幾聲貫穿云霄的獸鳴,也穿空而下幾百里,傳到了云下一望無際的深山之中。
只見方圓數(shù)千里內(nèi),群山連綿,高峰聳立如劍般直插云端,矮崖片片臨淵而立。諸山之上或郁郁蔥蔥間掩映著樓臺宮殿,或卵石荒草環(huán)襯著孤塔深洞。
有的山頭坐立云上,其間宮殿樓宇寬大宏偉,有飛鶴靈禽飛舞其上,山間靈猿奇獸鳴叫穿梭,忽隱忽現(xiàn)。更有各類名目的靈藥異草成片鋪滿,一個個身著灰色長衫的束發(fā)弟子徘徊其間,勞作不息。
有的山頭則荒無人煙,獸禽不見,草木不長,一個個又大又怪的巨石錯落上下千米高山,卻有數(shù)座青灰巨石打磨搭建而成的簡易宮閣矗立左右,如同一個個孤膽劍客,傲立頂峰,睥睨天下。
群山之間風格各異,氣候亦自成一體,或有艷陽高照,仙氣飄飄,有童男童女數(shù)十上百短衫舞劍;或有荒雨瓢潑,濃如苦墨,深藍色的碩大閃電狂轟不止,數(shù)百上千交錯內(nèi)外,如天崩末世,不見其內(nèi)如何;或有山霧縹緲,熒光璀璨,由山內(nèi)不知處綻放朵朵霞光,如真似幻,恍若仙境,可見有人御物穿行,踏空而過,身下有異獸廝守,氣勢洶洶。種種這般,神異非常。
剛才的兩座巨獸的嘶吼絲毫沒有影響此間的安詳,仿佛司空見慣般,更像是原本就為一體,無有神奇。
此刻,群山之中的西北尖角處,有一座不知幾千米高的荒山,山成劍塔,比直不阿,在山頂處有一石府,不大,有五六丈長寬,高有一丈。
乍一看去,坑坑洼洼的青灰石塊組合在一起,恰巧的就像渾然天成一般,簡陋卻透露著物與天合的大道氣機。
石府之中,有一身著粗麻白袍的年輕男子,正靜靜盤腿坐在屋子正中一座一米高的石臺上。
他長發(fā)披肩,身型修長,散亂在額前的黑發(fā),遮掩著如盛世煙花、天朝錦繡般的俊美面容,一個“驚艷”何以了得!
他閉著狹長的雙眼,眼角處殘留著張目時的艷漣,兩道如柳葉彎刀般的細眉微微蹙著,根根細毫柔潤展列,帶著性感的弧度,仿佛時時在散發(fā)著撩人心魄的魅惑氣息,讓人心神蕩漾;順流而下的鼻梁光滑如玉,挺拔如懸壁,仿佛彰顯著遺世獨立的超然。
兩扇略顯微厚的嘴唇紅潤如膏,此時正輕輕地落在一起,安詳靜默。
他坐在那,無聲無息,四周鳥獸無蹤,風雨無跡,寂靜如墨。
他就像是一尊被遺忘的雕像,由四百年前的平凡歲月孕育,歷經(jīng)滄桑。如今歲月悠悠,經(jīng)年已逝,舊人再度歸來,俯仰間還是那個坦蕩無痕的風月少年。
忽然,他那白皙如玉,輪廓清晰如刻的雙耳猛然一震,緊接著整個人都仿佛從歷史的塵埃中活了過來。
拉遠了去端詳那緩緩睜開來的雙眸,眸子靜若洪荒浩宇,深邃無垠,黑色的瞳孔深處似藏著無數(shù)的天地奧秘,兩道金色的“萬”字符號隱約閃動著,有紫霞色彩的云霧光芒在其旁氤氳流動,“萬”字閃動著,旋轉(zhuǎn)著,有一股大道眼前的神秘氣機隱隱發(fā)散。
而他整個人則愈發(fā)顯得古樸平凡。
可是細細望去,這仿似太上忘情般的雙眸里,卻又有著煙火未曾盡去的人世深情。
他眨了眨眼,靈動非人,上步看去,一開一合間,那雙眼睛就仿佛講述完了一部可歌可泣的悲情詩。
“還有35年就四百歲了。還真快啊……一晃就過去了30年啊……”他的眼神驟然一黯,嘴角微微撇著,像一個愁心少年。
“我的道心還是沒有圓滿啊……想我15歲筑基圓滿,20歲凝神大成,30歲步入很多人終其一生走不出的金丹大道,感悟自身***則,60歲便觸發(fā)了自身大道法則。成為萬眾矚目的修真界的新星。
而修行至今已有365歲,入金丹到此,自身***則幾近圓滿,但不僅境界不滿,就是一向最值得驕傲的磐石道心,也未曾達到金丹圓滿境界。
如此無法突破自身法則界限,去觸摸天地間的那道法則屏障,便不得化虛,化虛不至,大劫不來,則登仙無望……唉!孽緣?。 ?p> 他喃喃道來,雙目漸入迷離,心底驟然升起無限感慨。
他這30年的閉關(guān)靜修,不修功法,也未修自身***則大道,卻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忘掉那個陪伴了自己310年的人,忘掉那件讓自己心懷愧疚的絕情往事。
可誰又能真正做到太上忘情那般神異非人的無上境界?情到深處,刻骨銘心哇!
他猛然氣勢一陣,方才的離愁別緒驟然蕩然無存,他的目光變得堅韌起來,挺直了腰背,整個人又恢復了超然脫俗的氣勢。
鼻翼輕輕扇動,他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精光頃刻間驟然四射,“吾心向道,金剛不催,憑世間繁華無期,光芒萬丈,我自獨守道心,不離不棄,只此一生,不羨鴛鴦只羨仙!”他朗聲說道,聲如金石鏗鏘,斬釘截鐵。
只聽他話音剛落,空蕩蕩的洞府內(nèi),一聲劍鳴如劃破時空從他方而來,夾裹著裂金斷石的呼嘯,帶著攝人心魄的鋒銳氣勢。頃刻間劍嘯鼓蕩如洪水決堤,灌滿洞府,震蕩的整片山頭的空間都在隱隱顫動。
“善哉!”他輕輕吐出兩個字,聲音宏大,滿是慈悲之意蘊含其間,話音剛落,一把通體閃爍著灼灼白光的玉柄玄鐵長劍,飛舞到他的面前。
長劍四尺長短,筆直修長,劍身左右刻畫著一個個玄奧神秘的符文,有點點亮銀的光點閃爍其間,似循著一種繁復神異的法則,在劍身上下循循運轉(zhuǎn)不息。
似乎就是這種神奧的光點運轉(zhuǎn),才使得劍身外源源綻放的亮眼的光芒。
“斷水,一切都回不去了,不是嗎?”他目光堅定的看著前方,穿過房墻屋瓦,越過山河石海,那是大道所在的地方,那是他舍棄了最珍貴的東西也要拼了命去的地方。
所以,既然舍棄了,那便舍了,錯了就不挽回了。無他,只為一朝脫得三界六道,入得仙界,位列仙班。
夏日午后蟬鳴清脆,熱風如浪,吹得整個世界一片靜謐。
突然,一股龐大的氣息在劍海派山門的西北方向猛然爆發(fā),氣勢如虹,徒達四方。
緊跟著一聲刺破蒼天云霄的鏗鏘劍鳴,轟然而起,直上九天。
劍海派方圓三千五百里的各個山頭上的弟子,聽到這聲劍鳴后,皆心頭一震,迅速的將目光投向了西北方向那一座高聳入云的荒山。
“呦呵!這小十五金丹道心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