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冬月的夜晚氣溫較低,雪花也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今天是冬月初八。
顧淵遙望著這被積雪覆蓋,驟然停工的將軍府,心里浮現(xiàn)出悵然。
從接到燕王的旨意,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半日的時間,可對他來說,卻仿佛過了一個甲子。
三年前,因為中毒,導(dǎo)致他再也不能上戰(zhàn)場,如今,他不僅不能上戰(zhàn)場,還要去做一個亡命人。
他的眼睛里泛起來絲絲紅色。
“把這個交到林府。”顧淵拿出之前寫好的一封信,遞給了一個小廝。
小廝恭敬地接了過去,便自去馬廄牽馬去了。
“顧淵叔叔?”喬安抬著大大的腦袋,從下面抱著他的腿仰望他。
顧淵摸了摸他的大腦袋,道:“喬安要聽話,快上車去,你娘親還在等著你。”
“那顧淵叔叔你呢?”喬安噘嘴問道。
“當(dāng)然是一起了。”
“那林姐姐呢?”
顧淵怔了一怔,道:“林姐姐沒事?!?p> “哦——”
喬安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被顧淵一把抱上了馬車。
這是一輛偽裝成商隊的馬車,沒有了往日的豪華,幾人也穿上了普通人的服裝。
顧淵把喬安抱上去后,視線才從那將軍府轉(zhuǎn)向王宮的位置。
深深鞠躬過后,才坐上了馬車的駕車位置。
噔噔噔——
一隊商隊沿著臨都的街道,往城門口而去。
馬車內(nèi)。
昏睡的女童乖乖地躺在火爐旁邊,丁香半抱著女童,正好給她做了枕頭,讓她可以躺著舒服一點。
喬安往火爐旁邊湊了湊,圓圓的大眼睛瞅著小公主的臉。
丁香伸出手,為她捋了一下額前的碎發(fā)。
“娘親,小公主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喬安抬頭看著丁香,好奇詢問道。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把小公主迷暈然后才一起帶走,搞得好像小公主不愿意跟他們一起走似的。
丁香溫和地笑著,道:“別擔(dān)心,小公主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明天就可以了?!?p> “哦——”喬安拖著長長的鼻音,似乎在表達(dá)自己的不滿,畢竟這樣就不能逗小公主玩了。
心里還是有一點遺憾的。
“娘親,我們?yōu)槭裁匆ス鐕??顧淵叔叔不是要娶那個林姐姐嗎?”喬安依舊沒有想清楚,疑惑地摸著自己的腦袋。
丁香望著窗外,沒有立即回答他。
窗外飄著夜雪,也許,過了明天,這所有的一切,都會發(fā)生變化了。
顧淵跟她說起的時候,她并沒有真正的理解,但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
“你不是很想念你的季老大嗎?我們帶你去找他,不開心嗎?”丁香微笑著哄他。
喬安那腦袋果然沒有轉(zhuǎn)過來,一聽這個,還真的就開心笑起來了。
丁香看了眼昏迷的李娑羅,又道:“等小公主醒了,你要記得,看好小公主,不能讓他亂跑?!?p> “為什么小公主要亂跑啊?”
喬安狐疑地思考著。
丁香怒嗔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為什么?!?p> 喬安做了個鬼臉,這才安靜下來,乖乖地趴在馬車車窗上發(fā)著呆。
前不久顧淵叔叔教了他射箭,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越來越厲害了,總有一天,他可以像——
嗯,像鄭琦那樣厲害。
外面的少年穿著便服,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注意到喬安的目光,四目對視,皆不服氣地撇過頭去。
燕王宮。
燕王回到宮中的時候已經(jīng)夜幕降臨了,整個臨都都在飄著雪,燕王宮自然也不例外。
杜公公緊趕慢趕地跟在燕王的身后,不知道王上這么著急是要去何處。
拐了幾個彎,燕王在一間點著長明燈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這里是歷代先皇的祠堂,緊挨著的閣樓,是燕王宮的兵戈樓。
杜公公滿臉震驚,但還是幫燕王把門給推開了。
平時祠堂不會有人來,只有負(fù)責(zé)的宮女,會按時打掃,燕王自登基以來,也不過是進(jìn)來過幾次。
四周點著兩排長明燈,讓這里面顯得溫暖而明亮。
燕王放緩了腳步,四周張望著,眼角含著未名的情緒。
許久之后,他的目光投向那正中的祠牌位置,這里,供奉著歷代的燕王。
燕王端正地站著,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做任何事,只是眼神堅定地站立著。
杜公公在身后弓著腰,也不敢發(fā)出一絲絲聲音。
燕國建國之初,以武立國,歷代帝王都很注重武將的培養(yǎng),但燕國地處偏僻,地勢原因,雖然讓更多大國對燕國望而卻步,但同時也約束了燕國走出去的道路。
由此,歷代燕王,雖注重武將培養(yǎng)的同時,也更注重與大國的友好關(guān)系。
可是,現(xiàn)在,偌大的燕國,竟已拿不出一個善戰(zhàn)的武將了。
接到邊關(guān)緊急文書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在做著最后的決定了。
邊關(guān)有三將,顧淵三年前被調(diào)回臨都,如今戰(zhàn)死兩將,副將傳來消息的時候,燕王正好準(zhǔn)備去看望自己的小公主。
可誰曾想,也許,這就是最后一面了。
如果此刻杜公公在前面去看,一定可以看見,強大的一國之君,其實也是會痛苦的。
平穩(wěn)了一下情緒,燕王朝著那祠牌,深深鞠了一躬。
杜公公見狀,立即隨著燕王鞠躬。
“王上?!倍殴饧獾穆曇?,輕微喚了一聲王上。
燕王這才回過神來。
他轉(zhuǎn)過身,沒有絲毫留戀,往祠堂右邊的一道門走去。
這道門當(dāng)初在設(shè)計的時候,是直通隔壁的閣樓。
杜公公連忙跟上,替他把那久久沒有開啟過的門推開。
這道門平時沒人打開,即使是負(fù)責(zé)打掃的宮女,也不會特意去開啟它,導(dǎo)致這一推,便發(fā)出吱呀的古舊木頭聲音。
燕王聽著聲音,微微有一點皺眉,轉(zhuǎn)瞬即逝。
打掃祠堂的宮女和打掃閣樓的宮女不是同一批,直接導(dǎo)致這道門根本無人打掃,門推開的一瞬間,迎著風(fēng)揚起不少灰塵。
杜公公把長袖掩在王上的面前,一路往前走著。
閣樓里,迎面而來的是各式各樣的戰(zhàn)甲。
燕王依舊沉默著,坐上了那正中的位置,杜公公也不敢說話,只能沉默地跟著。
“外面還在下雪嗎?”燕王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杜公公輕聲走到窗邊,微微打開一個空隙去看,轉(zhuǎn)頭道:“回王上,外面還在下雪的?!?p> 昏暗的燈光中,外面是寒涼的雪夜,里面是冰冷的屋子。
雄渾而充滿威嚴(yán)的聲音回蕩在屋子里。
“小杜子,替寡人穿上戰(zhàn)衣?!?p>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