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前生再逢
待得大理寺的官兵盡數(shù)離開后,霍蕓幾乎是立刻抓住了裴南秧的手臂,慌亂失措地問道:“小秧,這塊平安扣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南秧面色一片晦暗,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驚魂不定的家丁和侍女,咬著嘴唇,未發(fā)一言。
霍蕓立刻會了意,她匆匆屏退了眾人,急聲說道:“小秧,你和我說實話,這塊玉根本不是若承給你的對嗎?”
裴南秧眸光微動,沉默須臾后,斟字酌句道:“之前長平之戰(zhàn)的時候,我偷偷去了大哥的軍中,這塊玉便是營中的一名將士送與我的?!?p> “是長平軍營中得來的?那怎么可能是北周之物?這必是有人處心積慮地想置我們裴家于死地,”霍蕓眸色灰淡,攥著手來回踱了幾步,喃喃說道:“不行,我這就回霍家去找大哥,讓他想辦法保承兒出來。”
“大娘,不能去,”裴南秧拉住霍蕓的衣袖,搖搖頭道:“若這次是有人蓄意構(gòu)陷裴家,此時必然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我們的舉動,如今您貿(mào)然跑出去求援,萬一被人說成是裴家和霍家合謀私通北周,又該怎么辦?”
“那難道我們什么也不做,就這么等著嗎?!”
裴南秧長眉微蹙,安撫般地握住了霍蕓的手,緩聲說道:“大娘,你就在家中等著,我從后門偷偷出府,想辦法找人幫忙。”
秋陽高照,天清云淡。
陳掖東城一處府宅的后院中,一名年輕男子穿著襲深綠色的金絲花紋底錦服,用一根月白色的緞帶將長發(fā)束起,鼻梁高挺,眼眉彎彎,豐神俊秀中流露出獨屬于少年郎的風(fēng)姿意氣。
此時此刻,他正伸著修長白皙、指節(jié)分明的手,引著身旁的幾只灰色鴿子來吃他掌中的鴿食。
然而突然間,他手掌一收,眼睛微瞇,聲音淡淡地說道:“不知是何方朋友駕臨此處,不過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他的話音剛落,院中的樹叢后面很快閃出了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只見她穿著一身淺色勁裝,梳著男子的發(fā)髻,輕聲說道:“蕭哲哥哥,是我?!?p> “小秧?”蕭哲眸光一亮,轉(zhuǎn)身快步行至裴南秧的面前,卻在看見她眉間的愁緒后肅了臉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大哥……剛剛被大理寺帶走了?!?p> “什么?!”蕭哲一怔,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他便努力平靜了下來,沉聲說道:“小秧,先別急,你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我聽?!?p> 裴南秧望著蕭哲,緩緩點了點頭,將她從去長平之始的故事一一道出。話語終了,蕭哲的雙眉早已皺成了一團,面色有些發(fā)白地緊繃著。
裴南秧神情凝重,有些喑啞地說道:“我現(xiàn)在最擔(dān)憂的,就是這塊玉扣若真是北周的暗衛(wèi)令牌,我們該怎么辦?”
“玉扣是真是假已經(jīng)不重要了,”蕭哲眸色幽深,聲音低沉卻又清晰:“我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保證若承說的每個字,必須是真的?!?p> 說罷,蕭哲立刻起了身,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拿起一支狼毫,在宣紙上飛快地書寫起來。
裴南秧湊到他的身側(cè),定睛看去,就見蕭哲洋洋灑灑寫地盡是一些自己讀不懂的句子,抬頭和落款處分別署上的“江兄”和“天度”兩個名字更是聞所未聞。
蕭哲寫完紙條后,吹了吹上面的墨跡,隨后將宣紙疊成了極小的一塊,綁在了院中一只灰色鴿子的腿上。
伴隨著蕭哲的口哨聲,鴿子立時張開翅膀,撲棱著便向天際飛去。
“蕭哲哥哥,你剛剛寫了什么?”
“我讓朋友安排一位賣平安扣的老人,立刻去東市最顯眼的地方叫賣。等大理寺派人來問話的時候,讓他務(wù)必口供與若承一致?!?p> “可是單憑一個賣東西的老人,只怕大理寺不會信服?!迸崮涎砦⑽櫭迹谅曊f道。
“自是不會信服,”蕭哲雙眼微瞇,緩緩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洛衍會調(diào)那日值夜的北門守軍問話,將若承進城的時間與老人遇到若承的時間作比,看看是否對得上?!?p> “若是對不上呢?”
“若是對不上,若承必會一口咬定是北城守軍記錯了時間,畢竟中秋之日,進出城人數(shù)眾多,記錯也是難免?!?p> “可如此一來,是非對錯無從判斷,我大哥又該如何脫身?”
“我們現(xiàn)在能幫若承的,也不過是個無從判斷,”蕭哲面色微凝,輕聲嘆道:“至于能不能脫身,就全看圣上的意思了?!?p> “圣上的意思?”裴南秧一時尚未想明,忍不住出言問道。
“像這種私通北周的大罪,大理寺自是不敢胡亂定案,若是無從判斷,洛衍必會報與陛下圣裁。到那時,圣上要是想保你裴家,就會順著若承的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若是圣上心中有別的打算,則會讓人搜查裴家,看看是否有其他通敵的證據(jù)?!?p> 聽了蕭哲的話,裴南秧的雙手不禁冰涼一片。她不由想起了前世洛衍帶人搜查裴府的情景,往事種種,歷歷在目,如今光陰輪轉(zhuǎn),本以為已經(jīng)擺脫的命運,如今可能又一次要在眼前上演。
同樣是搜查裴府、同樣是被懷疑暗通北周,不一樣的只是——這一次的始作俑者竟然變成了自己。
思及此處,裴南秧無措地抬起手,有些顫抖地扯住了蕭哲的衣袖,哀聲問道:“蕭哲哥哥,有沒有讓圣上不會下令搜查裴家的辦法?”
蕭哲見到裴南秧的模樣,心中亦是咯噔一下,有些遲疑地啟唇問道:“你們與北周,莫非……”
“我父兄忠君愛國,自是不會與北周有所牽扯??刹恢罏槭裁?,我總感覺心里不踏實,”裴南秧努力摒去腦海中不斷浮上的前世畫面,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緒道:“我這塊玉扣是八月十五之后才配在身上的,那日過后,洛衍見我不過寥寥數(shù)面,他為何就敢憑著曲曲幾眼,斷定我的玉扣和北周的令牌如出一轍?只怕這本就是他的一個局,如果讓他有機會來家中搜查,說不定正好是給了他栽贓陷害我們裴家的機會?!?p> “這件事確是蹊蹺,”蕭哲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問道:“給你平安扣的那個北周人,會不會是和洛衍有所牽扯,所以聯(lián)手布下了這個局?”
“不會,”裴南秧幾乎是立刻搖頭說道:“除了元祥,京都中根本沒有人提前知道我會去長平,而韓硯清,也是在我那日出城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因此,沒有人來得及布下這么大的陷阱等我來跳?!?p> “如此說來還有一種可能”,蕭哲微微皺眉,冷聲說道:“有人將你這塊玉佩的樣子細細報告給了洛衍,恰巧讓洛衍發(fā)現(xiàn)玉扣與北周的令牌相同,又或是洛衍照著你玉佩的樣子仿造了假的北周令牌,妄圖坐實你們裴家通敵叛國的罪名。”
“可就算在府中,細細見過我玉扣樣子的,也沒……”裴南秧說著話頭猛地一頓,全身的力氣似乎在一瞬間被抽干,她陡然驚覺,這些事或許有個人都可以做到。
雖然想起來頗為不可思議,但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這個荒謬的推斷卻是最為合理的。
看見裴南秧驟然蒼白的臉色,蕭哲心中沒來由地一慌,他剛要開口詢問,就聽見一陣撲棱撲棱的聲音由遠及近。他急忙轉(zhuǎn)過身,將手放在唇間,發(fā)出了“噓——”的口哨聲。
聞音,空中的信鴿一個盤旋俯沖,緩緩落在了他的肩上。蕭哲伸手解下了系在信鴿腳上的紙片,迫不及待地展了開來。
“上面說了什么?”
“宮中剛剛傳出消息,”蕭哲咬著牙,雙手微微顫抖,艱難無比地說道:“若承羈押大理寺候?qū)?,宣寧軍暫由副將李燁統(tǒng)帥?!?p> “什么?!”
“據(jù)說因為有公良崢的叛國之案在前,陛下今日一聽若承可能與北周有所牽連,頓時龍顏大怒,讓巡檢司圍住了鎮(zhèn)西將軍府,并下令說在案子水落石出前,不允許裴家與外界有任何聯(lián)系?!?p> 裴南秧的思緒頓時一片混亂,她張了張嘴,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那……我……要怎么救……”
“你趕緊回去,別被巡檢司的人發(fā)現(xiàn),”裴若承穩(wěn)住心神,輕輕拍了拍裴南秧的肩,一字一句地說道:“若承的事,我來想辦法?!?p> 裴南秧凝視著蕭哲堅定的面容,終是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她轉(zhuǎn)過身,走到院落的圍墻邊,幾個起躍,就翻了出去,消失在了府宅的青磚黛瓦之間。
看著裴南秧遠去的背影,蕭哲的面上緩緩浮現(xiàn)出了慘淡的笑意,他抬起頭看向樹上飄落的紅葉,一片片隨風(fēng)四散,像極了自己零落的抱負與誓言。
三年了,沒想到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走到了眼下的局面。只是這一次,若承,我又該拿什么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