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高溫的帶來的舒適和錯覺

　　日子波瀾不驚地向前推進著，梁辰在紙上畫著布恩迪亞家族的族譜，深藍色衣服的長發(fā)女人每天早上在餐廳例行靜止，強迫癥小哥依然堅持每天通風換氣，劉院長始終和善如一地問候每一個患者，丁副院長也沒有再給年傾朝安排會診或其他治療。

　　某個天高氣爽的下午，年傾朝決定遵從醫(yī)囑，去運動運動，放松一下近日來由于多夢和過慮而有些焦灼的神經(jīng)。

　　她最近總是做一個陰惻惻黑漆漆的夢，嘈雜而混亂，整夜動蕩不安，醒來后更是疲憊不堪。

　　夢里她好像仍然在這個療養(yǎng)院里，只不過主樓的建筑不再潔白無瑕，而是如同濃煙般漆黑。這濃煙般的建筑并無一磚一瓦，而是飄搖不定的黑色濃煙，是一棟沒有實體的煙樓。

　　樓身陰森沉寂，不尤其是屋頂如尖角一般的飛檐，翻滾不定，飄飄欲散，無比猙獰地撲人眼目。

　　樓前的建筑也不再是騎著白馬的金身英雄，而是一個搖鈴舉戟的夜叉。

　　年傾朝覺得自己曾在慌亂中闖入樓里。樓里的空間比外面看上去大得多，似有上百個一模一樣的房間。房間里全是忙忙碌碌的僧人，穿著黃色的僧袍，有條不紊地搬著赤褐色的箱子走來走去。僧人的數(shù)量眾多，卻無聲無息，沒有交談或聊天。

　　但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是在煙樓外面。

　　年傾朝遠遠地觀望著這煙樓的時候，只覺得死一般的寂靜。樓里沒有任何人出入，周圍也沒有任何生物，甚至聽不到一絲風聲。

　　但是越向著樓的方向走去，越覺得耳中嘈雜，似乎正有一場激烈的戰(zhàn)爭。周圍虛實莫測的人影來往穿梭，獵獵旗幟在狼藉戰(zhàn)火的土地上飄揚，滿是千軍萬馬的奔騰，凄風冷雨的呼嘯，哭天搶地的哀嚎。

　　她想努力看清，卻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一個赤腳奔跑的白衣少女，在滿目瘡痍的黑色戰(zhàn)場上拼命奔跑。

　　待她想努力跟上少女的腳步時，又驟然醒來了。

　　是時候運動運動，睡個好覺了。

　　運動館在地下一層，龐大復雜地如同迷宮。她看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指示牌：保齡球、羽毛球、游泳館、籃球、排球、網(wǎng)球、棒球……然后在服務處買了一套泳衣，轉(zhuǎn)身向游泳館的方向走去。

　　年傾朝的游泳技能很不高超，她可以憋著氣手腳并用地在水里劃行，看上去動作沒有什么毛病，但是身體卻只能前行一小截。堪稱水中的深藍色沉默女人。

　　不像有的人那樣靈活地擺動一下腿腳，就如同魚類一樣無師自通地在水里自如逡游——相比之下，年傾朝就是一個聽話老實的笨學生，按照老師教的方法，循規(guī)蹈矩，認認真真，然后考出一個不及格的分數(shù)。

　　趁這里沒有什么認識的人，好好提升一下泳技，年傾朝心里暗暗想著，士別三日，當令人刮目相看。

　　走向游泳館的路上，她途徑了休息室和乒乓球館。乒乓球館里應該有人在打球，球在球臺上來回跳動，發(fā)出“鐺鐺鐺”的聲音，輕快流暢。

　　年傾朝頓感失落，她需要結(jié)交一些伙伴組團來運動，一個人只能游游泳了。依梁辰的小身板，身高估計也就將將超過乒乓球臺。

　　來到游泳館，年傾朝把頭發(fā)窩成一個團，塞進浴帽里，一張臉頓時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空氣里。她嫌棄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泳裝真是暴露缺點的不二選擇。

　　游泳館應該是安裝了取暖設備，空氣和水的溫度都顯著高于平常。藍色瓷磚把整個池水都輝映成海的顏色。

　　泳池邊的長椅上癱著兩個身材健碩的救生員，他二人正在閉目養(yǎng)神，一身小麥色的腱子肉裸露無遺。

　　年傾朝從進來的那一刻就感到了極度的放松，仿佛來到了熱帶海邊——有那么一瞬間，她好像確切地聽到了沙灘上人群的嘈雜，男男女女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吵鬧呼喊，海浪拍岸嘩嘩作響，夕陽霞光普照，世界變成了粉色和藍色。

　　帶著對熱帶的奇妙憧憬，年傾朝慢慢俯身潛入水中。運動真是個好東西，還沒開始真正開始運動，就已經(jīng)感到了舒緩和自由。

　　水溫略略發(fā)熱，淡淡的氯氣的味道順著鼻腔涌入。

　　她一點也不介意這個味道，醫(yī)院的消毒水，泳池的氯氣，過年鞭炮的硫磺味兒，但凡這種刺激性的化學制劑，都給年傾朝一種高效消殺無菌無毒的感覺，很安全很干凈。

　　這種舒適干凈的氛圍并沒有給她帶來技術方面的加成，她依然在原地揮動著手腳，基本沒有前進。

　　溫熱的水源源不斷地向她體內(nèi)傳輸著熱量，她喜歡這個感覺，和米酒給人帶來體內(nèi)微熱循環(huán)類似。

　　年傾朝放棄前進，她閉著眼睛在水中蜷起了身體，像胎兒在母親的羊水中，安定，安全，安心，等待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