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山因滿山遍野的桃樹而得名,山高不過五百米,也算不得如何陡峭。
此時正值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整座山都被粉紅色的花瓣所覆蓋,處處彌漫著香甜的桃花香氣。
陸羽坐在道觀外的一塊大石上,身邊滿是散落的桃花花瓣,在他身下,則是深達百米的山澗峭壁。
他與師父在此已經(jīng)居住了十四年了。
胸前的陰陽玉佩散發(fā)著絲絲暖意,若非是它,他可能都快忘記了那個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的世界了。
前世的他去了一個道觀祈福,沖動之下便捐了五千塊香火錢。
然后就來了一個老道士,給了他一塊黑白相間如太極圖般的陰陽玉佩,說是可以驅(qū)災(zāi)辟邪;
結(jié)果在他拿到玉佩僅僅三天后,就被一輛大貨車給送上了天。
當(dāng)他再次醒來之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剛剛出生,只會咿咿呀呀的嬰兒,而他的手中,還抓著那塊陰陽玉佩。
正巧當(dāng)時有一老道人路過陸府,得知此事之后立馬進到陸府之中,將他攜陰陽玉而生的消息徹底封鎖。
陸府僅是商賈之家,老道隨意使了兩手道術(shù),便將陸家家主與其夫人說服,然后在陸府整整待了兩年,兩年后才將陸羽帶到了這座桃花山的道觀之中。
這一待,便是十四個春秋。
這十四年也讓他知道,這個世界,能人異士不多,妖魔鬼怪卻遍地都是。
一個同樣身著藍(lán)色道袍的老道士不知何時站在了陸羽身側(cè)。
“又帶回來一個?”
老道須發(fā)皆白,頭挽高髻,手持一柄白毛拂塵,渾身氣質(zhì)飄逸出塵。
“嗯,又帶回來一個?!?p> 陸羽點了點頭。
“咱們這道觀快成鬼窩了?!?p> “那是因為師傅你心好?!?p> “師傅我心好不好不知道,但你小子腎挺好啊。”
老道揶揄道。
“師父,你這玩笑太惡俗了,不好笑?!?p> “是嗎,那我下次注意點。”
老道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認(rèn)真說道。
陸羽無奈一笑,看了看腳下深澗,略顯彷徨,“師傅,你說我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何來對錯?”,老道淺笑道。
“鬼以怨念而生,本就不該存于這天地之間,縱然有天大冤屈,也不該殘害無辜之人,但臨到頭來,我卻下不去手?!?p> “你真正放過的害人厲鬼,也就昨晚那一個吧?!?p> “嗯?!?p> 老道笑了笑,“連續(xù)放過她兩次,確實不像你的作風(fēng)啊?!?p> “不過也無所謂了,下不去手就下不去手,偶爾網(wǎng)開一面又能怎樣,你又不是那高坐云端的道德圣人?!?p> “況且這世間之事又哪有絕對的對錯,人要吃肉,那就得殺生,殺生一事是對還是錯?難道因為殺生是錯,世間之人就不吃肉了?”
“世人所言的對錯不過是相對而言,于你對的事,對于別人或許就是錯,于別人錯的事,到你這或許就是對,對與錯皆在你自己心中,何需理會他人之言。”
老道一番陳詞慷慨激昂。
陸羽看向師父,突然覺得師父這番強詞奪理的話,好有道理!
“對了師父,關(guān)于徐家村的羅天大蘸準(zhǔn)備得如何了?”
老道搖了搖頭,“徐家村地勢特殊,乃是相當(dāng)罕見的鎖魂地,怨氣凝而不散,羅天大蘸的布置必須得慎之又慎,一旦超度失敗,讓這一百二十七條亡魂憶起前塵往事,只怕頃刻之間便會化為怨毒厲鬼,為禍人間。”
陸羽默然片刻,真誠地說道:“師父,我能幫上什么忙嗎?”
老道搖了搖頭,“你道行還不夠?!?p> “可是師父你教我的道法我立馬就能學(xué)會。”
老道輕嘆一聲,“此事若能只靠道法解決,那便好了?!?p> 陸羽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同時超度徐家村一百二十七條冤魂,難度之大可想而知,當(dāng)真是出不得半點差錯。
“師父,你說天上真的有圣人嗎?”,陸羽突然問道。
老道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身便走。
“狗屁圣人!”
“對了,最近你回一趟家,你爹好像給你說了一門親事,下山的時候順便把后院那些家伙也帶走,讓我老人家清凈幾天。”
陸羽嗯了一聲,拄著下巴,看向了遠(yuǎn)方。
他還有家,但他們的家在哪?
鬼物以怨念而生。
回家。
自然就是消除怨念,回歸這天地之間。
世間之事皆有因果,這因既然是由他種下的,自然是得由他去結(jié)果。
......
本該清冷的道觀后院此時竟是熱鬧非凡。
陸羽一進門便有一個小女孩朝他飛撲而來。
“大哥哥!”
陸羽張開雙手,抱住這個輕若無物的小女孩,溺愛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小女孩叫花蘭,是他三年前從一處驛站旁帶回來的。
院中熙熙攘攘站著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見陸羽到來,俱是朝他望去。
陸羽微微一笑,猛然瞥到了那個正淡定地坐在藤椅之上,手里端著一杯清茶的美麗女子,笑容頓時就僵在了臉上。
藤椅是師父的,茶杯是他的,茶杯中的茶葉是他一直舍不得沖泡的珍貴云露茶。
陸羽拍了拍胸口,強行壓下心中絞痛,將目光看向了別處,干脆來了個眼不見為凈。
自己做下的孽,還得自己受。
“各位,準(zhǔn)備下山吧?!?p> 陸羽環(huán)視一圈,緩緩說道。
話音落下,院內(nèi)眾人眼中或希冀,或迷茫,或閃爍著絲絲仇恨的光芒。
陸羽口中下山的含義,他們很清楚。
“此行我會盡力助各位達成所愿,消除怨念,以期各位能轉(zhuǎn)世投胎,但丑話說在前面,若有人欲借此行害人之事,也休怪我出手無情。”
陸羽面色嚴(yán)肅,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張三尺空白畫卷,立于身前,朗聲道:
“請諸位入畫?!?p> 院中眾人神色復(fù)雜,依次走入畫卷之中,片刻之后,二十余男女老幼盡皆浮現(xiàn)于畫卷之上,栩栩如生。
除了依舊掛在他脖子上的小女孩,和那個神色自若,自顧品嘗著杯中香茶的美麗女子。
陸羽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柔聲道:“蘭蘭,入畫了?!?p> 小女孩明顯不愿,抱著他脖頸的手臂緊了緊,小腦袋死死埋在他的胸前,卻是逐漸抽泣了起來。
“蘭蘭以后還能跟大哥哥一起玩嗎,蘭蘭不想離開大哥哥……”
陸羽微微一笑,聲音無比溫柔,“當(dāng)然了,只要蘭蘭想,大哥哥什么時候都會陪蘭蘭玩。”
小女孩這才將頭緩緩抬起,眷戀地看著陸羽,伸出了小指頭。
“那我們拉勾!”
“好?!?p> 片刻之后,畫卷之上又多了一個伸著小指頭,眼角帶淚的小女孩。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p> 她的大哥哥以前說過,只要拉過了勾,說過的話就不能改變。
“居然騙小女孩,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坐在藤椅上的女子滿臉揶揄地說道,還不忘喝了口杯中茶水,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樣。
自從知道陸羽不會殺她之后,她已經(jīng)有點放飛自我了。
陸羽看了看那快見底的云露茶,暗暗咬了咬牙。
“你懂什么,蘭蘭的怨念相當(dāng)之弱,能化為鬼體也是因為機緣巧合,若非我將她帶回,只怕早已消散在了天地之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滿身怨氣,如深閨怨婦一般!”
女子并未反對陸羽對她怨婦的定義,反而淡淡地說道:“但她總會消散的不是嗎?”
“怨念盡去或可有一線機會投胎轉(zhuǎn)世,尋得來生,總比魂飛魄散的好?!?p> 陸羽冷聲道。
女子吐了吐舌頭:“知道了知道了,小道長是個大善人?!?p> 陸羽冷哼一聲:“別坐那了,進畫卷。”
女子搖了搖頭,恍若未聞,直接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然后來到了陸羽身前,幫他將畫卷收起,指了指陸羽胸前,仰頭道:
“我要住雅間!”
陸羽臉上肌肉狠狠抖了抖,冷哼一聲。
“隨你!”
女子燦爛一笑,飛身沒入玉佩之中。
“對了,小女子姓葉名情,小道長可得記牢了?!?p> 陸羽收起百鬼畫卷,轉(zhuǎn)身離開道觀,踏入花雨紛飛的桃林之中,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