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朝覺得自己今天的反應(yīng)有點過了。
就像她兩年前和云之磊說自己要考績優(yōu)生。
云朝朝不介意做難題。
物理的、化學(xué)的、數(shù)學(xué)的、生物的。
但她喜歡的潮長長是什么樣子的?
這個簡單的問題,現(xiàn)在看起來,連她自己都沒辦法回答。
沒有發(fā)型,沒有形象,走走路還能直接暈了。
這樣的人設(shè),并不符合少女初開的情竇。
但她又擔(dān)憂得那么明顯。
焦急得不帶一絲的掩飾。
這可真有意思。
有意思到云朝朝都有那么點不了解自己了。
她明明是一個高冷的學(xué)霸,哪有那么多外放的人設(shè)?
斯念放血的速度很快,沒過兩分鐘,就把十個手指頭的血都擠了一遍。
潮長長的臉色明顯好了一些,不再需要幫助,自己快步跟著斯念上了車:“不好意思啊,李叔,今天凈麻煩你了?!?p> 潮長長一上車,就表達(dá)了自己的歉意。
又來了。
云朝朝最不喜歡的過度客氣。
透著疏離。
一點都不像準(zhǔn)備長期相處的樣子。
按照云朝朝的性子,聽完這樣的話,緊接著就該懟一句:【你今天麻煩的就只有李叔嗎?】
但朝朝姑娘這會兒不想和這個世界說話。
她得端著。
她是個女孩子。
她不能成為率先表明心意的那一個。
她可以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袒露自己的想法。
唯獨不能讓潮長長知道她是怎么尋思的。
憑什么要讓她主動?
她一個女孩子。
而且還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
擰巴,并不是云朝朝的初衷。
但生活既然讓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這副模樣,她就不介意多一點耐心。
放慢腳步,聽清自己心底的聲音,看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行人回到辦公樓。
“怎么回事啊,云寶?”云之磊只知道自家閨女把司機匆匆忙忙給叫走了,還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
“沒什么,就某個弱不禁風(fēng)的男同學(xué),一言不合就暈倒了?!痹瞥噶酥赋遍L長。
“啊?怎么就暈了?”云之磊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參觀工廠參觀暈了,趕緊安排了四樓一間空置帶套房的辦公室,給潮長長休息。
斯念跟著進(jìn)了電梯,拿著勺子和酒,進(jìn)去幫潮長長刮痧。
“嚴(yán)重嗎?”云之磊有點不放心地問云朝朝。
“不嚴(yán)重。中暑。就暈了一小會兒,這會兒能走能說的。他室友說這樣就代表沒事?!痹瞥唵蔚亟淮艘幌?。
“那爸爸上去探望一下?!痹浦谟悬c過意不去,他今天要是沒有開會,肯定就是讓李叔開車,他自己沒多會兒就把廠區(qū)介紹完了,現(xiàn)在弄成這樣,他覺得自己也是有責(zé)任的。
“別探望了,潮黛玉體弱多病面子還薄,云老還是等他自己下來吧?!痹瞥瘮r了一下行動力超一流的云之磊。
斯念之前說要脫衣服刮痧,潮長長的抗拒都直接寫在了臉上。
不用問也知道這人并不太希望被人看到現(xiàn)在的這副模樣。
“???潮黛玉?體弱多病啊?這樣的話……”云之磊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那云寶你要不要再想一下?”
“云老,你是讓云寶想什么再想一下啊嘿?”云朝朝又怒又萌地瞪了一下云之磊,順帶還噘了噘嘴。
大概是覺得,不這么聲情并茂,不足以表達(dá)她的“出離憤怒”。
“想想你要不要喜……誒,云老錯了,我們云寶不用想。”云之磊被自家女兒的憤怒給“嚇”到直接改口:“云寶第一遍都還沒有想明白呢,哪里需要再想一下?”
“就是!美的他!”云朝朝像件小棉襖似的貼在了云之磊的旁邊,又嗲又萌:“云老啊,今天中午都有什么好吃的啊,云寶都快餓扁了?!?p> “我們云寶餓扁了?。磕悄憧烊N房看看,讓陳姐快點開飯。你偷吃一點就好,別吃得太光明正大。今天說好了是要請斯念吃飯的?!痹浦诮淮艘幌伦约旱膶氊惻畠骸?p> “好的云老,你家云寶知道了?!痹瞥@會兒乖巧得不行。
“今天有羊肉湯,你別一偷吃就把自己給吃飽了回頭正餐吃不下。”
“哇塞塞哇,云老說的莫不是我們祖?zhèn)鞯拇笤剖涎蛉鉁??斯念也太有口福了吧?!痹瞥吲d地生起了無根之氣:“云老,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嫌棄云寶不是男生,才編造個大云氏羊肉湯傳男不傳女的蹩腳理由?”
“對,對,云老嫌棄了?!痹浦谀迷瞥瘺]辦法,他要不承認(rèn),自家寶貝女兒不知道會順著桿子爬到什么樣的高度。
要說他有私心,那最多也就是不希望女兒經(jīng)常下廚房。
小時候有一次他沒管,云朝朝差點把廚房和她自己一起給點了。
從那以后,家里就沒有明火了。
但云之磊還是會當(dāng)心。
就算沒有了明火。
廚房還是一樣有可能把人給燙傷的。
“諒你也不敢?!痹瞥故潜辉浦诘姆丛捊o逗樂了。
要不怎么說知女莫若父呢?
云朝朝適時結(jié)束了話題,一蹦一跳地去了辦公樓的大廚房偷吃。
這活蹦亂跳的背影看起來,怎么著都沒有超過十歲。
一切正餐皆云煙,唯有偷吃是王道。
云朝朝一直都是個樂天派。
她當(dāng)然也經(jīng)常有想不明白的問題。
但這些問題,最多只能讓她郁悶三分鐘。
想不明白不想就完事了。
又不是數(shù)學(xué)和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題,想不出來還能扣分不成?
偷吃結(jié)束,云朝朝給潮長長發(fā)了一條語音:【刮痧二人,你們組完工沒有?完工了就趕緊下來吃飯。我大云氏羊肉湯——腳快有、腳慢無,手快有、手慢無,嘴快有、嘴慢無——】
中間的那個“湯”和最后的那個“無”,云朝朝故意拖了一個很長的尾音。
潮長長這會兒正閉著眼睛趴在床上。
刮痧是會有那么點感覺,尤其潮長長這會兒比較瘦,很容易刮到骨頭。
斯念刮痧并沒有暴力傾向,感覺是有,但也就是似有若無的,算不得是有什么痛苦。
沒過多久,潮長長就被刮睡著了。
一直到被云朝朝的語音消息震醒。
這一覺可能睡了沒有多長時間,卻讓潮長長覺得一身的舒爽。
不知道是因為放血的效果立竿見影,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潮長長這會兒的狀態(tài),算得上是最近這段時間最好的。
當(dāng)然,前提是要忽略他身上那一片片青紫。
云朝朝的這條語音,潮長長開的是揚聲器播放。
潮長長聽到了,斯念自然也聽到了。
“啊嘿,這位朝朝姑娘是不是一說到吃,就變得這么可愛?”斯念聽完就樂了。
“可愛嗎?”剛剛睡醒的潮長長還有那么一點迷糊,他潛意識里面,并不覺得【可愛】這兩個字和朝朝姑娘有什么關(guān)系。
“那是相當(dāng)?shù)目蓯?!”斯念把潮長長的衣服扔還給了他:“趕緊的!等你半天了,把衣服穿上,我們?nèi)タ纯茨谴笤剖涎蛉鉁降子卸嗪贸裕 ?p> 潮長長盯著自己的胳膊肘看了看,又黑又紫的簡直觸目驚心:“我這么出去,會把人嚇到吧?”
斯念指了指已經(jīng)被他扔到床上的衣服:“我這不是讓你把衣服穿上嗎?”
“就算是穿上衣服,那也只能擋住背上的刮痧。你弄我一手、一臉、一脖子的,夏天的衣服再怎么穿,那不也還是嚇人嗎?”
昨兒個見云之磊,潮長長就覺得自己的顏值,已經(jīng)達(dá)到了人生的低谷。
哪曾想,沒有最低谷,只有更低谷。
一天更比一天丑。
丑出風(fēng)格,丑出高度。
“嚇什么人?。磕憔褪侵辛藗€暑又不是毀了個容。只要你自己不去關(guān)注,別人壓根也注意不到你身上的這些痕跡?!彼埂のㄐ恼摗つ钫Z錄即將線下出版。
“你現(xiàn)在睜眼說瞎話的能力真的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背遍L長原本是想要感謝斯念“救命之恩”的。
就是這一番動靜下來,他又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見人。
“本來就是啊,我思故我在。你不思你就不在。你人都不在了,刮痧的痕跡還能在?”斯念語錄第一章:“你從刮痧開始就一直也沒有照鏡子。你都沒看到過,哪里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是帥還是不帥,可不就全憑你自己的想象?”
“臉上就算只是點個美人痣,都沒辦法不被關(guān)注到吧?我都已經(jīng)不是眉心一點紅,而是一片紫了?!背遍L長反駁了一下,他就算不找鏡子,也能想象出來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
“不是吧,兄弟!我這可都是為了你過來的?!彼鼓钣谜Z氣表達(dá)了自己的震驚:“你總不至于讓我去和朝朝姑娘還有她爸爸吃飯,你就在這兒四仰八叉地躺著,都不作陪一下的吧?”
“你不是為了重走家族應(yīng)訴歐盟的輝煌路才過來的嗎?”潮長長還沒有忘記那個忽而興致高漲的中國制造接班人。
“那我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是你和我說的才過來的?”斯念反問道,“再說了,你不是說對人姑娘沒興趣嗎?男為悅己者容,你都不喜歡人家,你管自己現(xiàn)在是人模還是狗樣?。俊?p> “你說的好有道理。”潮長長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還沒有恢復(fù)到可以隨口辯贏自己曾經(jīng)一手帶出來的隊員,“走吧,我們?nèi)灸_快有、腳慢無,手快有、手慢無,嘴快有、嘴慢無】的羊肉湯?!?p> 云朝朝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潮長長覺得印象深刻。
沒有刻意去記,卻經(jīng)??梢砸蛔植宦涞貜?fù)述出來。
潮長長最近吃什么都沒胃口。
唯獨云朝朝堪稱【世界最不方便面】,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說不上來是為什么。
家里出事之后,腦子里有太多的東西要想。
吃吃喝喝什么的,并不在可以占用他腦容量的范圍之內(nèi)。
可他偏偏就記住了七步之后還要加一個生蛋黃的【云氏泡面】。
說不上來是因為味道出類拔萃。
還是因為那是云朝朝親自下廚給他做的第一碗面。
總之就是好吃。
按照這個邏輯來推論,云朝朝極力推薦的羊肉湯,應(yīng)該也是能讓人印象深刻的美食。
…………………………
潮長長和斯念來到了廠區(qū)的餐廳。
很多工人在大廳吃飯,李叔把兩人帶到了邊上的一個小包廂。
說是包廂,其實也沒有什么裝修,電視什么的,肯定也是沒有的,更像是一個隔間。
“這會兒沒事了吧?”云之磊適時表達(dá)了對潮長長的關(guān)切。
“沒事了,就中了點暑。斯念刀到病除?!背遍L長快速回應(yīng)完,就趕緊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切換走:“早上行業(yè)協(xié)會的人有說什么嗎?”
“說會全力支持。他們回去發(fā)個行業(yè)文件,看看有多少家要聯(lián)合應(yīng)訴的?!?p> “那要是沒有呢?”這是云朝朝關(guān)心的問題。
“反正我們云姚織帶這次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應(yīng)訴了,不管有沒有人一起,都應(yīng)訴到底?!痹浦诒砻髁艘幌伦约旱臎Q心。
有些決定,做的時候會很困難,一旦下定決心,就沒什么好退縮的。
“那主管部門呢?有沒有什么意見和建議?”斯念問了一句。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信息,代表官方在這件事情上的態(tài)度。
是聯(lián)合應(yīng)訴還是只有一家企業(yè)應(yīng)訴,并不是這場反傾銷應(yīng)訴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果只是云姚織帶的單打獨斗,那就只是一件普通的“跨國糾紛”,找個資深一點的律師就好了,構(gòu)不成一個有借鑒意義的行業(yè)事件,自娛自樂的成分居多。
“中國產(chǎn)業(yè)用紡織品行業(yè)協(xié)會說會把這件事情上報給商務(wù)部。商務(wù)部應(yīng)該會派人過來指導(dǎo),還會有專門針對這方面的輔導(dǎo)和補助什么的。今天剛起了一個頭,還沒有聊的特別深入?!痹浦谝灰蛔鞔稹?p> “商務(wù)部啊。我們溫州打火機和歐盟打官司的那會兒,還沒有商務(wù)部。當(dāng)時是外經(jīng)貿(mào)那邊牽的頭,幫助溫州打火機打贏了中國入世之后發(fā)生的第一起知識產(chǎn)權(quán)壁壘案件。有沒有一個堅強的后盾,在這個時候顯得尤為重要?!?p> 斯念一家人,見證了改革開放后,先富起來的那幫人的奮斗史。
先有了強大的國家,這個國家的商人才會更有底氣。
“你們當(dāng)時那個官司打了多久?”這是云之磊關(guān)注的點。
“將近兩年,2001年10月告知要出臺【兒童安全鎖】草案。2002年6月在歐盟正式立案。到2003年7月結(jié)束?!?p> “兩年的話,感覺是還好?!痹浦谠u估了一下云姚織帶的抗壓能力,“那這期間的外貿(mào)份額有很大的影響嗎?”
“完全沒有。因為草案算不上正式的法規(guī),如果沒有人應(yīng)訴,才會直接頒布,我們很快就應(yīng)訴了。”涉及家族史的內(nèi)容,斯念立馬就開始如數(shù)家珍:
“對方?jīng)]有想過我們會這么強勢,拉鋸到最后,原告覺得自己沒有贏的希望,就撤訴了。這個法案從出現(xiàn)到消亡,一天都沒有正式執(zhí)行過,算得上胎死腹中?!?p> “那你們贏得是挺漂亮的?!碑吘故遣煌男袠I(yè),云之磊還得考慮有沒有可以借鑒的地方。
“溫州打火機的勝訴給了中國企業(yè)很多應(yīng)對歐盟制裁的信心。后來溫州皮鞋什么的,也都積極應(yīng)訴。這些事情,說到底,就是個拉鋸戰(zhàn),看誰的準(zhǔn)備更充分。要是一上來就怕,最后就只能是越來越被打壓?!?p> 斯念說完,從褲子口袋里面掏出一張表格:“這是當(dāng)年前前后后有幫我們完成應(yīng)訴律所的列表。我來的時候查了一下這些律所擅長的領(lǐng)域,后面做了標(biāo)記的這些,是我打了電話的。律所都還能找到。就是有的律師已經(jīng)退休了?!?p> 斯念褲子膝蓋位置的側(cè)面,有兩個不算太大的拉鏈口袋。
體積雖然不大,卻像極了百寶箱。
感覺里面什么都有。
中暑有刀片,應(yīng)訴有表格。
“這個表格您拿著。”斯念把一張A4的表格給了云之磊:“那幾家國外的律所我還沒有打電話,我口語不太好,回頭讓長長或者朝朝幫忙聯(lián)系一下。這份名單我手機里面有存,打印版云叔您就直接拿著好了?!?p> “我們加個微信,你電子版也給我一份好了,就這么一張紙,我怕回頭丟了。”云之磊直接把二維碼點了出來。
原本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讓云朝朝忽然來了勁兒,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插了一句:“云老,人家估計是覺得你七老八十不會用微信?!?p> “沒有的事。斯念這么好的孩子,怎么會有這樣的意思?”云之磊一點都沒有被自己的寶貝女兒給挑撥到,“你姥姥姥爺七老八十不還是微信、抖音都用的溜溜的?”
“誒,云老啊,你可真是不地道,你這會兒說姥姥姥爺,我都想直接過去看看了?!痹瞥劭粗鴽]有熱鬧可以看,就從挑撥無縫切換到了撒嬌。
“去唄。你自從去了YC國際,幾個月也不一定回來一趟,高考都考完了,也是該去看看了。”云之磊順著自家閨女的話說。
“明天吧,等我把倉庫的涂鴉方案定下來了,就過去?!?p> 云朝朝決定今天就把涂鴉方案給確定了。
她原本沒想這么快的。
看到潮長長這么沒日沒夜地畫,和要畫不要命似的,云朝朝最后還是動搖了。
她要繼續(xù)這么懸而未決下去,也不知道潮長長最后會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
她是找過涂鴉藝術(shù)家是沒有錯。
但那都已經(jīng)是在潮長長家里出事之前半年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她就想著趕緊畢業(yè),趕緊上大學(xué),趕緊做點別的事情,趕緊把潮長長這三個字從生活里面剔除出去。
壓根也沒有想過要和潮長長有什么發(fā)展。
更沒想過,她會主動給潮長長規(guī)劃一條藝考的路。
人生,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和巧合。
把所有的不確定因素組合到一起,才有了最真實的生活。
飄蕩墨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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