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回頭看時，見請令者正是麾下上將，顏良好友文丑，今為二路先鋒大將。袁紹喜道：“非足下不能報我顏良大仇。那顏良武藝天下無雙，只因大意，中了關羽暗算，這才失機身亡。卿此去復仇，務必小心在意，休令敵將近身。你且領精兵五萬前去，孤自率大軍助你?！蔽某箢I令，出帳點兵五萬而去，仗著一股血勇之氣，要來尋關公為好友報仇。沮授正從帳外進來，得知袁紹令文丑渡河以擊白馬，不由大驚，便上前再次諫勸道：“主公不可使文丑獨領大軍。文丑雖勇，其能超過顏良乎？將不在勇而在于智，若是兩軍陣前沖鋒殺敵，仗恃其勇可也。若仗其勇而領數(shù)萬大軍，與曹操較陣者，恰是險之極矣！五萬大軍非是兒戲，望明主思之。”袁紹此時怒氣正盛，哪里肯聽？沮授只得長嘆一聲，退出帳外，自此托病，不再參與軍事。袁紹自然知其負氣之意，但念及當初助己平定冀州，立有大功，也不去怪他。
且說關公解了白馬之圍，曹操不勝之喜，寫成捷報表奏朝廷，同時書寄荀彧，令滿寵精心照料劉備及關公在京家眷，勿使日用匱乏。荀彧得書，自然知道曹操本意，讓滿寵精心照料之余，另加派人手，加強對關公私邸監(jiān)視，休使劉備兩位夫人出京。滿寵領命，加派府外門哨，又特意派了四個精細伶俐小廝進入府中伺候，嚴令旦夕不許稍離關邸，遇事隨時稟報。卻又恐關公得知此事不悅，特矚不準露了行藏，被其府內(nèi)人識破。四個小廝領了滿寵之令入府為傭，自是十分在意，加倍小心。獻帝見了曹操捷報，更是喜出望外，對關公倍加欽敬，敕封其為漢壽亭侯，連夜鑄成印信，派使送至白馬軍中，以賜關公。關公再拜而受，因見是天子親自賜爵，高出張遼、徐晃諸將許多，自然也是心滿意足，頗為自得。
曹軍歇兵三日，探馬來報，河北大將文丑已率軍渡過黃河，兵據(jù)延津之上，聲言要與顏良報仇。曹操聞報，知道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急先使人移徙黎陽居民，置于西河安頓；又遷程昱為振威將軍，前去鎮(zhèn)守鄄城，以防袁譚自青州奇襲許都。程昱欣然領命，只帶自己素日護衛(wèi)親兵五百人前往，來向曹操告辭。曹操親送程昱到營門之外，見只有五百軍馬，不由驚道：“那鄄城乃是護衛(wèi)許都要地，兵家必爭，守衛(wèi)之責極重?，F(xiàn)城中只有二百守卒，加上這五百軍士，也不過區(qū)區(qū)七百人馬，一旦袁軍來攻，實是杯水車薪。望先生再點兩千三百精壯士卒，共得精兵三千，再更添一員副將相輔，尚可保一旦城失，先生自身無虞。”
程昱連連擺手，侃侃說道：“我有七百人固守鄄城足矣，主公勿憂。那袁紹如今擁兵十萬之眾，自以為所向無前。他若分兵襲我鄄城，必不敢冒險攻打，造成兩線作戰(zhàn)窘態(tài)。他若來攻我鄄城時，需有必勝把握，方敢施為。但如他見我兵少，必疑暗有伏兵，則不敢輕易來攻。但我若增加守城士兵，延津、官渡正面之軍愈加眾寡懸殊，則無力與袁軍相抗。鄄城之兵過多，則袁本初不可不攻，如要攻之必克，則只會兩損其勢。我軍本少，與之對耗則必敗。不才僅憑這七百人馬，必保鄄城無虞，使袁本初不敢正視此城，愿明公勿疑！”
曹操想想自己目前僅有三萬軍馬，本來無兵可分，只得從之，敬了程昱三杯烈酒，以壯行色。程昱立而飲之，自引五百兵去守鄄城。書中暗表，其后發(fā)生之事，果然被程昱料中。官渡激戰(zhàn)正酣之時，袁紹本來欲派長子袁譚率青州之兵攻打鄄城，從東側奇襲許都，但聞說程昱僅有數(shù)百兵馬，貌似空城一般，果然懷疑其中有詐，不敢下令進兵。曹兵得保鄄城不失，許都無憂，皆乃程昱之力。曹操聽聞其事，向賈詡贊嘆道：“當初孤伐徐州，被陳宮引呂布襲了兗州，只剩東阿、鄄城和范縣三郡，全賴程昱和荀彧二公固守，孤才得以重整旗鼓，最終擒殺呂布，方有今日。如今程昱復以七百之兵固守鄄城，非關能戰(zhàn)，其膽略亦可超古之名將孟賁、夏育也。”賈詡點頭稱是，又搖頭道：“此因程仲德深知袁紹疑而不斷之本性，方能如此為之。倘若換作他人，此乃弄險之計，不可輕施也?！辈懿俅笮Γ潎@不止。
閑言少敘，書歸正本。且說曹操送走程昱，心中大定，遂親自領兵迎敵于官渡。卻令張遼、徐晃為先鋒，關羽合后，呂虔衛(wèi)護中軍。關公見曹操令自己合后，心中不喜，知其不欲自己再建大功，只得領命去了。只說張遼與徐晃率領前軍前行五十余里，探馬來報，文丑大軍漫山遍野而來，無邊無際，氣勢如虎，難以爭鋒。二將不敢私作主張，急令人還報司空大人，請令定奪。曹操接到戰(zhàn)報，思索片刻，隨即傳下將令：以后軍為前軍，以前軍為后軍；糧草先行，軍兵在后，繼續(xù)向前進兵。中軍校尉呂虔不解其意，不由問道：“糧草在先，軍兵在后，前面便是河北軍前鋒，倘將我軍糧草劫去，卻又如之奈何？”曹操微笑道：“只管依令而行，不必多問。且待敵軍到時，卻又理會?！眳悟囊晌礇Q，卻又不敢違背曹操軍令，只得傳下令去，將全軍糧食輜重沿河而進，超越前鋒軍馬，一直排列至延津渡口。
文丑一路氣勢洶洶引兵大至，正要尋找曹操主力交戰(zhàn)，兼程趕來。前軍正行走間，陡見沿河盡是糧草輜重，無邊無沿，又見并無多少軍馬護衛(wèi)，心中如何不喜？于是不待主將下令，吶一聲喊，各自奔下河灘，去搶奪曹軍糧草。曹操素日治軍甚嚴，軍紀整肅；但眾軍今日明見不敵，手中又無長大兵器，也只得四散奔逃，保命要緊。有那騎馬將官逃得快的，急忙奔回來路，迎住曹操中軍，向主公報說糧草盡失，請令責罰。曹操卻不氣惱，令其退在一旁，隨軍聽命，戴罪立功。呂虔只得再次向曹操請令道：“而今我軍皆棄糧草，四散奔走，不可遏制。后軍離此又遠，文丑已迫在眉睫，末將身負保護主公之責，今中軍將如之何？”
曹操依舊不慌不忙，以手中馬鞭指著南邊一個高阜說道：“文丑河北名將，此番是為報仇而來，銳氣正盛，不可與之爭鋒。我等可登此高阜，暫避一時，以待后軍來援。”呂虔一肚皮莫名其妙，只得揮動令旗。曹營人馬遵令，急忙奔上土阜，隊伍不復成列。眾軍奔上高阜喘息未定，曹操又下令軍士皆解衣卸甲少歇，盡放戰(zhàn)馬于河灘啃青。只聽軍鼓大震，原來是文丑棄了大軍，只引數(shù)百精騎掩殺而至。呂虔急領眾將拜于主公身前，叫道：“賊至矣！請主公下令，可急收馬匹，退回白馬坡去！”曹操尚未答言，忽見謀士荀攸挺身而出，制止眾將道：“公等不知主公此中深意——此正可以餌敵，何故反退？”眾將尚未領悟，曹操已令在土坡上置椅高坐，并以目視荀攸，微笑不語。荀攸已知主公之意，不再復言，只矚令衛(wèi)士死戰(zhàn)，不得臨陣退縮。呂虔至此萬般無奈，只得喝令沒有放開戰(zhàn)馬的數(shù)十員將軍，上馬持戈，護在主公身前，以待拼死力戰(zhàn)。此時文丑率領數(shù)百健將已經(jīng)殺到坡下，喝令急攻，眾將見有無數(shù)良馬散布河灘，驚喜歡叫，紛紛散開前去搶馬，軍士不依隊伍，自相雜亂。
荀攸在曹操身側看得明白，笑道：“時機已到，文丑此番必敗矣?！辈懿俟笮Φ溃骸爸艺撸鞴_也！”即令眾將下坡攻擊。呂虔得令，親自擂鼓，眾軍將一齊沖下土阜，殺向河灘。文丑軍一時大亂，諸將各自為戰(zhàn)，顧不得主將，將文丑獨自一人丟在當?shù)?。曹軍兵將只沖著文丑圍裹過來，一面箭如雨發(fā)。文丑挺身獨戰(zhàn)，軍士自相踐踏。文丑止遏不住，只得撥馬回走。正在此時，張遼、徐晃從兩翼飛馬齊出，大叫：“文丑休走！”文丑回頭見二將趕上，并不慌張，遂按住鐵槍，于馬上拈弓搭箭，回身便射，正中張遼坐騎面頰。那馬跪倒前蹄，將張遼掀翻落地。文丑見狀大喜，回馬復來，挺槍便刺張遼，卻被徐晃急輪大斧截住廝殺，張遼這才翻身坐起，被從人救了。文丑與徐晃戰(zhàn)了十余回合，精神倍長，河北軍后面軍馬齊到，徐晃料敵不過，只得撥馬而回。文丑不待部下趕到，恃勇沿河趕來。
徐晃沿河狂奔，眼看避之不及，不由心下著慌，暗道：“某一生征戰(zhàn)，并無敗績。今年流運不吉，怎地專遇對手？此賊武藝，亦絕不在顏良之下——我雖救了張文遠，卻把自己枉送了性命也。”正狂奔之間，又忽見對面十余騎馬急馳而至，叫一聲苦，不知高低。猛抬頭看見旗號翩翻，上書“漢壽亭侯關”，又不由大喜，揚聲呼道：“云長兄這邊來，快些救我！”對面一將面如重棗，騎赤免烈焰駒，當頭提刀飛馬而來，迎頭大喝：“公明休慌，某來助你。對面賊將文丑，休得猖狂，關某在此！”聲如銅鐘，正是關公率領后軍接應而至，因赤免馬快，故此先到。文丑聞得呼喝之聲，抬頭見對面來將赤面長須，騎赤兔馬，提青龍刀，不由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叫一聲：“賊將殺我好友顏良，此仇豈肯不報！”于是棄了徐晃，直奔關公。關公見文丑如此勇猛，倒是心中打了一個突，勒住赤兔寶馬，只待交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