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九重春(二)
左青煬還記得幼時第一次見到蕭衾的場景,小丫頭粉雕玉琢精巧可愛,穿著細軟金絲織就的小褂子,衣裙都是珍貴無比的蜀錦蘇繡,額前墜著顆罕見漂亮的寶石珠子,卻不及半點她似有星辰閃爍的好看眼眸。
那一年她七歲,自己九歲。從此他便跟在這小公主的身后轉(zhuǎn),上課和她同桌而讀,下了學(xué)陪她到處戲耍。
可蕭衾卻總跟那個齊國質(zhì)子更為要好,明明他來得比自己遲上許多。
后來,他十四歲那年去軍中歷練,到如今,雖說也算一別經(jīng)年,可較真起來也不過六年。
此時再見,心上人的相貌和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望著他時好像正在對他說話一樣,只不過,這次說的是——明晃晃的排斥和厭倦。
蕭綢坐在馬背上晃悠夠了,便喊著肚子餓回宮去了。蕭衾在后面喂完了馬,已快到晌午時分,她洗凈了手,往回走。
“舊友相見,也不說笑上一笑,看見我就只會冷著張臉?”剛走到馬場,就被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人一把拽到角落里,那人眉宇間縈繞著一股子兇戾氣息,把她錮在身前,挑眉勾唇笑問:“殿下,我究竟是哪里惹到了你?”
蕭衾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輕聲吐出了幾個帶著不悅的字眼:“登徒浪子?!?p> 左青煬愣了片刻,緊接著不可抑止地悶聲輕笑起來,然后趁她不備時在她冷白的側(cè)臉上迅速偷了個香,神情得意地哼道:“說我是登徒子?這才叫名副其實?!?p> 蕭衾面色不虞地一把推開他,淡淡說道:“光天化日,你最好收斂一點,否則讓陳氏知道了,恐怕有你好受的?!?p> 左青煬低嗤了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道:“她算個什么東西,也敢管到我頭上來?”
蕭衾聽到這話,神情倒是微微舒緩了幾分。不錯,以色侍人的玩意兒罷了,算不得什么角色。
左青煬見她有些走神,心思暗中幾轉(zhuǎn),俯身試探勾住她的手指,下巴抵在她肩上,然后靠近她耳邊頗有深意地低聲問道:“殿下,我聽人說,你似乎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見過惠后娘娘了?”
皇帝不能廢后,又想立陳氏做新后,只能另想別的法子。為了逼惠后自行讓位,他便不再允許公主見自己的親生母親。甚至在幽禁惠后娘娘之后,把公主的身份也降為私生女,并且遣散了她的近身宮人。
這些是皇室秘辛一般的丑聞,卻也是坊間街頭巷尾間茶余飯后的談資。
少女微微偏頭,看向他的目光如冰似雪,眼眸深處的幽黑像是要把人連皮帶骨吞噬進去,淡淡問道:“這是何意?”
左青煬仗著絕佳的距離優(yōu)勢,微微一抬頭又親了她一下,笑道:“我可以幫你去見她。”
蕭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像是能夠把人看透一般輕聲問道:“那么,你的條件呢?”
“殿下,我娶你吧……好不好?”左青煬眉開眼笑地問出這句話,像是根本就不曾意識到自己所說的是怎樣石破天驚的事情。
見蕭衾無動于衷,他又繼續(xù)好言勸說道:“及笄之禮過去三年,殿下已經(jīng)到了適婚的年齡,你也不想被陳文熙吹吹枕邊風(fēng),就讓皇上把你隨便許配給什么人吧?”
他在危言聳聽,如若真有這樣一天,梁國和慶國也不會答應(yīng)。
他在賭,賭能讓蕭衾心亂,然后動容。
可蕭衾只用寥寥三個字,就讓他神情驟變、設(shè)想成空:“你也配?”
左青煬俊朗面容陰沉得像是能滴墨一般,他強壓下身體里肆虐的暴戾情緒,故作無謂地笑道:“沒關(guān)系,殿下無論說什么都可以被原諒……誰讓我喜歡你呢?”
蕭衾再沒看他一眼,只字未語地離開了。
像是根本不屑再與他說什么。
左青煬眸色陰鷙地盯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嘴角慢慢咧開一個邪氣而瘋狂的笑容。
蕭衾,你早晚都會是我的,也只會是我左青煬的。
*
夜色降臨,偌大的紫金城中燈火通明,而獨獨長秋宮那一處只有微光閃爍。
因為內(nèi)務(wù)府是不往這里送東西的,無論冬日的炭火還是夏日的冰塊,亦或者尋常的蠟燭之物。
這里一開始只是齊國質(zhì)子的住所,后來宮中生了變故,公主蕭衾也被發(fā)配一樣搬了進來住下。
而她原本的宮殿,是這宮里最好的瑤華宮。只是如今那里也已經(jīng)住進了蕭綢。
長秋宮里,殿內(nèi)的二位主人正在用膳,簡單的二菜一湯,幾乎沒有葷腥,兩人默不作聲地慢慢吃著。
蕭衾本就是話少的人,只是今日段承瑞也有些異于尋常的沉默,以至于本就空蕩的宮里顯得愈發(fā)冷清起來。
蕭衾有心事,竟也沒注意到他的不尋常。
直到她吃完了,要起身離座時,段承瑞才終于忍無可忍地重重放下手中木筷,眼角發(fā)紅地看著她問道:“阿衾,你就沒有什么要與我說的嗎?”
他的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像是在刻意壓抑著什么,蕭衾卻不明所以,遲疑地反問他:“何事?”
到了攤牌的時候,段承瑞反而平靜下來,他黑眸靜靜地看著蕭衾說:“我都看到了……左青煬親你了,你為什么不躲開?”
其實她并不把左青煬放在眼里。
但聽著耳邊近乎質(zhì)問的話語,蕭衾忍不住蹙起眉,問:“我為何要躲?”
少女的話音剛落,段承瑞感到渾身上下一瞬間被寒冰覆蓋般,他英挺俊美的臉上難以忍受地閃過幾分痛楚之色,微顫著唇,執(zhí)拗地問道:“……為什么不躲?”
今晚蕭衾本就心事重重,聞言語氣不自覺沾染上了幾分不耐,問他:“段淮,你到底想問什么?”
段承瑞艱澀地開口:“阿衾,你喜歡他?”
“并不?!笔掫姥院喴赓W。
段承瑞雙肩微微放松下來,像是舒了一口氣,但身體還是有些緊繃,他兩步走到蕭衾身前,虛虛握住她的手腕,微垂著眸含糊不清地低低懇求她,說道:“阿衾……請你等等我?!?p> “……什么?”聲音太過微弱而含混,蕭衾并沒有聽清。
段承瑞沒有再重復(fù),而是伸手抱住了她,近乎依戀地靠在了少女纖薄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