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輕輕復(fù)寵這句話似乎不那么貼切,因為她從未失過寵,立夏伊始,傅川便不太在乎前朝如何想,倒是常常將舒美人帶在身旁,阮輕輕總是在宣室殿陪著傅川,尚宮局已經(jīng)送來了夏裝,阮輕輕穿著新衣裳招呼也都不打一個的就進了宣室殿。
“陛下您瞧.....”阮輕輕方才笑著抬起頭,便看見傅川書桌旁侍墨的女人——卓若云。
位至昭儀,是只僅低于四妃的庶二品,是傅川登基后第一批妃嬪,算一算時間,入宮也數(shù)十載了,平日里低調(diào)慣了,從不怎么露臉,是個有才情的女子。
阮輕輕有些發(fā)懵,這女人她未曾見過,傅川也察覺到了,便先開口:“輕輕,這是云昭儀,還不快行禮,莫要失了規(guī)矩?!?p> 如此一說,阮輕輕才明白了,原來是漪瀾殿那位.....
“嬪妾見過娘娘,娘娘淑安”
云昭儀溫和的笑著頷首,阮輕輕抬眼看著這個長相并不出眾但是卻恬靜清秀的女人,不自覺的笑了笑,說:“娘娘看起來氣質(zhì)真好.....”
傅川和云昭儀聞言皆是一愣,然后便笑了,傅川道:“輕輕今年十六,是你剛?cè)雽m的年齡。”
云昭儀聞言眼中多了幾分艷羨和無奈,是啊,入宮時十六,如今已然三十歲了,阮輕輕像極了當(dāng)初的她,見到靜妃的第一眼,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只是最后,靜妃和她之間終究又橫亙著一道過不去的坎,那個未曾出生的孩子。
“舒美人年輕,穿粉色的衣裳尤為俏皮,本宮從前也喜歡粉嫩嬌嫩的衣裳,只是如今穿著,也不太合身份了?!痹普褍x笑著說道。
阮輕輕今日特地穿了織云嬌粉襦裙,飄飄然的好看極了,聞言她羞紅了臉笑著說:“云娘娘盡會打趣....娘娘腹有書生氣自華,穿什么樣的衣裳都好看?!?p> 云昭儀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被阮輕輕逗的咯咯直笑,傅川批閱奏折時,云昭儀就在另一章桌子上教阮輕輕畫丹青,畫了一下午,方才畫出了一幅傅川的畫像。
阮輕輕猶如獻寶一般拿著畫像去給傅川看,傅川忙里抽閑才看那一眼,便看見畫像上多添了兩撇胡子,傅川有些疑惑:“朕明明正值壯年,為何要給朕畫胡子?”
阮輕輕聞言一臉本姑娘就知道你看不懂的樣子,驕傲的笑著說:“因為這是臣妾從前在西祁時,想象中的陛下。”
云昭儀在一旁掩唇偷笑,這樣的天真活潑的小公主,進了后宮這個大染缸,也不知以后還能不能干干凈凈。
傅川無奈將人的畫收起來,卻被要求掛在宣室殿內(nèi),他更是眼睛都不眨一點也不猶豫的讓多鹿把畫掛起來,阮輕輕小跑著撲到龍床上,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笑瞇瞇的招手:“陛下快來,臣妾將被窩暖好了!”
五月份,已經(jīng)接近三伏天,滿打滿算還有一個多月,酷暑難耐,永巷中都放了冰塊降溫,宮女們一排排端著冰鑒走過宮道,汗珠滴落在磚石上轉(zhuǎn)瞬間便蒸發(fā)殆盡。
“這天兒怎么這樣熱?”未央宮里,靜妃坐在貴妃榻上喝著冰飲抱怨著,榻邊放著冰鑒,底層的七孔中冒出冷氣,兩旁有宮女扇著扇子,將冷氣扇到靜妃哪兒去。
洛書笑著將切好的冰西瓜遞給人:“娘娘,酷夏炎熱,各宮都是如此,您這不還有冰鑒嗎?”
冰鑒也不是所有妃嬪都可用的,正三品以上才可用冰鑒,以下都是御膳房冰好了送過去,想要涼爽一些也只能取些冰塊來放在床底下。
“本宮聽說。陛下不是還御賜了韓貴人冰鑒嗎?”靜妃壓抑著嫉妒問道。
洛書一聽便知道這是坑了,這問題如何回答好像都不對,洛書想了想,方才說道:“回娘娘,韓貴人父親前些日子解決了北雎三省的旱災(zāi),還想出了讓那邊百姓可以涼快度過夏季的辦法,看著韓大人的功勞面上,陛下才賞了韓貴人冰鑒?!?p> 靜妃勾唇冷笑,捏著美容的玉滾輪在臉頰上輕滾:“本宮的哥哥不也立了不少功勞?也沒見陛下如何賞本宮什么,究竟是新歡勝舊愛罷了?!?p> 傅川又傳了韓幼雪侍膳,和阮輕輕寫字,和韓幼雪用膳,似乎成為了傅川的習(xí)慣,韓幼雪吃飯時也不拘小節(jié),餓了就多吃,不餓就少吃,多鹿勸了幾次,說食不過三,今日又勸,慘遭懟回道:“那你們做這一桌子豈不是浪費了?”
“這.....您和陛下若是剩下了,也就成了奴才們的食物了?!倍嗦剐χf道。
“那不行,豈有這別人吃本宮剩飯的道理?”韓幼雪轉(zhuǎn)頭看向傅川,傅川也是相當(dāng)給面子的說道:“規(guī)矩死而人活,韓貴人既然餓了就多吃一些,你們也好吃些新鮮的?!?p> “是....”多鹿應(yīng)了一聲。
冬月給韓幼雪和傅川夾菜,每樣加一筷子,傅川喝了一口鯽魚湯,才問道:“近日來酷暑難捱,朕賞賜你的冰鑒,可有讓愛妃舒服一些?”
韓幼雪一邊嚼嘴里是食物,一邊點頭,咽下去后說道:“是,很涼快,臣妾很喜歡?!?p> “朕看你這樣子,便是不怕熱的?!备荡ü戳斯创?,給人夾了第四次熏肉。
“誰說臣妾不怕熱?若不是冰鑒,臣妾定是要熱的睡不著?!表n幼雪擦了擦嘴。
“朕給你冰鑒,你就敢要。不怕被當(dāng)做眾矢之的嗎?”
韓幼雪聞言頓了頓,又吃了一口熏肉,道:“不怕,既然是陛下賞賜的,亦是看在父親的功勞上,這便是臣妾該得的,再說了,臣妾若是不要,豈不是抗旨罪過更大?!?p> 傅川聞言便笑了,整個宣室殿都是傅川爽朗愉悅的笑聲,多鹿在門口聽著都忍不住笑了。
“相見歡.....”阮輕輕躺在床上手里拿著詞集念叨著,在西祁時她不愿意學(xué)這些文縐縐的東西,騎馬射箭倒是很擅長,舞是她唯一擅長的和女子沾邊的技能了。
玲瓏被迫聽了一個多時辰的同樣的三個字,實在有些承受不來,勸說道:“美人,您就別念叨這三個字了,奴婢聽您念叨了一個多時辰,就是念不到第四個字,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阮輕輕猛地坐起來,神秘的哼笑了一聲:“本宮在學(xué)習(xí)云姐姐給本宮的詞集,等本宮學(xué)到云姐姐那樣的才學(xué)底蘊,本宮也要寫詞!”
“陛下文學(xué)造詣了得,美人干嘛不和陛下學(xué)習(xí)呢?”玲瓏奇怪的問道、
“廢話!本宮就是要學(xué)給陛下看的,要在陛下萬壽那日給陛下驚喜,若是和陛下學(xué),那還有什么驚喜?”阮輕輕拍了一下玲瓏的腦袋,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她就不信了,她也才十六,現(xiàn)在開始學(xué)習(xí)文學(xué)也不算晚。
在傅川萬壽之前,是慕皇后的壽辰,傅川一如往年,親自準(zhǔn)備了禮物,去了椒房殿,亦是一如往年一般,那人閉門不見,前朝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帝后這樣的相處方式,也不會再去提起從前的事情惹傅川不痛快。
皇后至今沒有子嗣,傅川四個兒子兩個女兒,沒有一個是皇后生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依舊年年都親自組織操辦皇后的生辰,比操辦自己的生辰都上心,但皇后也年年都閉門不見,讓傅川的一片真心面對冰冷的門框和磚墻。
多鹿陪著傅川回宣室殿,是走回去的,傅川早已習(xí)慣了皇后這樣的態(tài)度,多鹿更是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安慰,傅川停下來看著那一片荷塘,垂眸嘆息一般的笑了一聲:“多鹿......明年開始,便挑一些得力的人,去操辦皇后的壽宴。”
“是.....”多鹿點了點頭。
十九年前,傅川還是太子,剛滿十八,東宮總是空落落的,先帝的魏皇后,也就是傅川的母后,如今的魏太后,便替傅川謀劃著娶太子妃的事宜。
“太子,太子妃的人選應(yīng)當(dāng)在各世家中選溫婉大氣,賢良淑德的?!蔽夯屎蠖似鸩璞p輕吹了吹,將門之女選不得,手上有實權(quán)的官宦之女選不得,最好的選擇就是那些已經(jīng)不拿實權(quán)門第也不低的侯爵世家小姐。
傅川在一旁練字,落筆有力,字體也是自成一派:“永安侯家的慕三姑娘....兒臣喜歡?!?p> 永安侯慕蕭,是前朝靖國的郡王,靖國沒落后鄴國方才攬入麾下,從洛都的王宮,搬來了這偌大的皇宮大內(nèi),本身并沒有任何實權(quán),只是領(lǐng)著俸祿享受罷了,家中自是有家兵,卻對皇帝傅閑構(gòu)不成威脅。
魏皇后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淡然的說道:“星華即將被指婚許給你大哥,重新選一個吧?!?p> 大皇子傅謙,和傅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小傅謙便讓著傅川,就算是后來的太子之位,傅謙也絲毫不在乎,甚至勸父皇立傅川為太子,因為他知道,傅川比他更適合做一個儲君,甚至是一個君王天子。
傅謙是個唯情愛至上的人,只想和自己最愛的姑娘在一起,然后云游四方,再回來安居樂業(yè),踏踏實實過日子。
傅川聞言心頭一顫,啪!筆桿應(yīng)聲斷裂,他生生捏斷了筆桿,墨汁暈染了紙張,和上面的字樣,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母親:“母后,明明是我先遇見的,您怎么能給了大哥?”
自小傅謙雖然讓著他,可是魏皇后卻好像更加偏愛傅謙,傅謙若是將雞腿讓給他,便會得到魏皇后做的清蒸八寶魚,而母親從來不曾為他做過一頓飯。
“太子,你是我鄴朝儲君,身上肩負(fù)的絕不是兒女情長,而是國家大義,謙兒喜歡的女人,你不能碰,儲君和女人,你只能要一個。”魏皇后近乎冷漠的說道。
似乎不在乎這樣的話會不會傷到傅川,即便傅川從小得到的母愛就沒有傅謙的多,魏皇后會親手給傅謙做衣裳,但是他穿戴的永遠是尚宮局送來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六歲時,小傅川冒著大雪捧著一包桃酥,小披風(fēng)隨著他的跑動飄起來,當(dāng)他凍的鼻子通紅的跑進椒房殿,卻看到母后和哥哥早已吃上熱騰騰的飯菜,母親和哥哥母慈子孝的畫面深深的烙印在他幼小的心靈上,那天母后訓(xùn)斥他亂跑,卻沒有關(guān)心他冷不冷。
傅川紅著眼手都在發(fā)抖,他看向魏皇后,氣息都在顫抖,問出來的第一個字就失了聲:“為什么???母后.....到底是為什么?。俊彼饾u歇斯底里的吼了出來:“為什么?。?!您回答我為什么!為什么!!”
即便是一聲聲崩潰的質(zhì)問,魏皇后仍舊坐的端直,那直挺挺的腰背從未彎下來過,魏皇后閉口不語,起身便走了出去:“廢物.....”
這是魏皇后出門前撂下的最后兩個字,對于她來說,一個皇太子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以后如何治理天下,如何讓臣民心甘情愿臣服擁護?
傅川愣了許久,才笑了一聲,是自嘲的笑,苦澀的笑,他坐在東宮里,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最后的光亮都落下西山。
后來,傅謙被封秦王,遷出宮賜秦王府邸,慕星華入宮面見魏皇后那天,魏皇后給了她一個鐲子,是傳給兒媳婦的,傅川逐漸明白,只有秦王妃,才是母親的兒媳婦,而他的妻子,就只是太子妃。
那時已經(jīng)入春,慕星華想要釀桃花醉,想要送給傅謙,傅川和慕星華一起撿落下的花瓣,他心里默默發(fā)誓,他想要的女人,一定要得到。
傅川像傅閑請求和傅謙一起前往河陽剿匪,一路上安然無恙,可是卻在返程的時候出了事,傅謙被偷襲慘死在合陽山下,傅川自然不會如此狠心,這是意外,傅川為兄報仇單槍匹馬殺進合陽寨,將土匪連窩端了個干凈。
帶著傅謙尸身回朝,慕星華哭暈了過去,魏皇后在靈堂上狠狠的給了傅川一巴掌,顫抖著紅著眼睛:“傅川.....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這句氣話,讓傅川的心徹底被血淋淋的剖開。
母親終于落淚了,終于彎下了那挺直的腰背哭泣,但卻不是為了他。
后來慕星華戴孝三年不嫁,三年間日日著白衣,戴白珠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壇子桃花釀也讓她喝干凈了,傅川可以等,等了整整三年,傅閑的身體每況愈下,病重時,寫下賜婚書,賜慕星華和傅川成婚。
魏皇后從那以后再沒有出過椒房殿一步,而慕星華大婚當(dāng)日,仍舊不穿火紅的嫁衣,穿著一身素白,帶著銀白色的冠子,傅川卻仍舊笑的很開心,于他來說,慕星華嫁給他就好,旁的他一概不在乎。
這場婚禮成為了全城人的笑柄,太子妃穿白衣出嫁,是為已故秦王守孝,太子卻全然不在乎。
大婚當(dāng)夜,慕星華如同提線木偶似的任他擺布,絲毫不回應(yīng),再一年后,先帝駕崩,傅川登基,魏太后依舊沒出過椒房殿,默默挪去了坤寧宮,不愿意再和傅川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