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殿里今日竟有些冷冷清清,慎美人將傅川賞賜過她的,全部拿了出來,卷軸便掛在墻上,器皿便放在桌子和地上。
或許今日,該叫回她洛枝兒,琉璃站在一旁看著洛枝兒擦拭瓶盞,有些擔(dān)心的問:“娘娘…您…”
話還沒說完,洛枝兒便抬起頭笑著說道:“本公主不是娘娘,是明瑤公主!是大慶的明瑤公主…”
琉璃見洛枝兒神情恍惚,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娘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颗具@就去喊太醫(yī)!”
“今日…七月初六,時間到了!”洛枝兒突然笑了起來,琉璃更害怕了,心下便慌亂了起來:“娘娘,您在說什么啊?”
洛枝兒笑意盈盈的起身張開雙臂轉(zhuǎn)了一圈:“本公主說舒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今日…應(yīng)該就要死了吧…琉璃啊,你說陛下應(yīng)該會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吧?”
琉璃才是嚇得肝膽俱裂,忙沖過去拉住洛枝兒:“娘娘!這話說不得啊!若是讓人聽到傳進陛下耳朵里,咱們逍遙殿就完了!”
“琉璃!”洛枝兒一把抓住琉璃的肩膀,緊緊的捏著,眼睛通紅的看著人說道:“你是我的陪嫁,我們一起長大…你知道我是明謠公主,為什么要叫我娘娘!為什么!!”
琉璃害怕極了,肩膀被人捏的生疼,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掉:“公…公主,您怎么了?”
洛枝兒緩緩直起腰,抬起下頜,薄紅的唇在顫顫發(fā)抖,眼淚落下,像是天上的星,像是東海的珠,她驀然笑了笑,抬手抹去眼淚,走到妝臺前坐下,拿起描花筆在額頭描畫著蓮花赤鈿。
“琉璃…去取本宮出嫁到鄴朝的那件嫁衣…”洛枝兒一邊描畫,薄唇輕啟,吐出這句帶著淡淡笑意的話來。
琉璃無奈只能去給人拿了當(dāng)初穿來的嫁衣。
洛枝兒估算的沒有錯,阮輕輕還未到產(chǎn)期,但是那孩子長大了,迫不及待的要出來了,誰又?jǐn)r得住呢。
齊月軒打掃了一番,傅川將阮輕輕帶到了宣室殿照看,才安心批閱奏折。
只是還未過三時,便聽到阮輕輕輕微的喘息和聲響,傅川起身進了內(nèi)室,多鹿跟了進去,剛剛掀開內(nèi)室的帷幄,便看到阮輕輕坐在地上扶著肚子疼的汗流浹背,傅川心下一緊,兩步并作一步過去將阮輕輕抱起來放在床上:“多鹿!傳太醫(yī)!”
阮輕輕本來只是在小憩,結(jié)果卻感到腹中一陣劇痛,似乎是孩兒很不安分在肚子里頭橫沖直撞,馬上就想出來似的。她皺緊了眉頭,額頭上也布滿了汗,手下意識的抓住枕頭邊兒上,想喊人卻疼得沒有力氣,指尖也在顫抖。被傅川騰空抱起的那一刻,疼痛也沒有緩解,只是用手死死的拽住傅川的衣袖,五指指尖都泛了紅色,就連被放在榻上的時候也沒有松開。
疼的聲如蚊蚋:“陛下,疼,我疼……”
“輕輕,別怕,朕在!”傅川任人拽著,自是緊緊的握住阮輕輕的另一只手,多鹿一路小跑著,破例讓侍衛(wèi)抬了輦?cè)ヌt(yī)院接曹太醫(yī)和趙太醫(yī),才在短時間內(nèi)將二人接到宣室殿,同時穩(wěn)婆和助產(chǎn)宮女也已經(jīng)進了內(nèi)室。
傅川看著阮輕輕的指尖從紅逐漸褪成了白,情急之下將人手強行剝離下去,按住了阮輕輕:“輕輕!朕在…可是現(xiàn)在朕一定要出去了!朕就在外頭等著,你別怕,有朕在,你不會有事!——你們都給朕聽著,舒夫人母子都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則朕讓你們一起陪葬!”
“是!”眾人回應(yīng),話落他狠心起身,轉(zhuǎn)身走出了內(nèi)室,太醫(yī)和穩(wěn)婆才圍了上去。
阮輕輕腹中疼得不行,好像有千百只手在擰著她的肉,鮮血淋漓又不肯直接狠心擰斷,只叫肚子里打著結(jié),便忍不住翻來覆去,穩(wěn)婆也忙得按住手腳,免得她再亂動傷及腹中胎兒,若是挪了位反倒離鬼門關(guān)更近一步,太醫(yī)也連忙取針刺在她穴道上,好不容易才讓人安靜下來。侍女在旁邊忙得團團轉(zhuǎn),又是打熱水又是換長巾拿參片吊著氣血的,穩(wěn)婆一個勁兒的叫阮輕輕使勁,她疼得整個額頭都是看,臉色也變得煞白,雙手緊緊攥著,牟足了勁兒的想把孩子生出來,最后卻仍是受不了,迸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穩(wěn)婆也是急得不行,接生幾十年了,也沒見過這樣難生產(chǎn)的,好不容易見著了嬰兒的腰,便在外頭也用著以前的按摩法子幫著接生:“夫人再用些力氣,小皇子的頭已經(jīng)出來了!”
“不行啊,小皇子長的太大了,這樣會傷了娘娘的!”阮輕輕是早產(chǎn),孩子又太大了,接生的難度極大,曹太醫(yī)和趙太醫(yī)在屏風(fēng)后著急的團團轉(zhuǎn),這可怎么辦啊,他們二人也只能用藥吊住阮輕輕的氣力,但是若是僵持太久,恐怕藥也吊不住了,突然里頭驚呼,穩(wěn)婆看著滿手的血,揭開了被子,阮輕輕身下都是血。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穩(wěn)婆跑出來跪在傅川腳下:“娘娘血崩了!”
曹太醫(yī)聞言從屏風(fēng)后出來跪下:“陛下,舒娘娘胎兒過大,實在難生,陛下還需得做好取舍!若是要母,子便要舍,若是要子,母便會傷??!”
傅川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踉蹌著后退一步,多鹿趕緊扶住人:“陛下,小心龍體?。 ?p> “要母…朕要輕輕!若是輕輕有事,你們就一起陪葬!”傅川憤怒至極,目眥欲裂的怒吼。
“孩子,我想要孩子…臣妾想要孩子…”
阮輕輕雖然疼的要命,覺得孩子像是卡在腹中,身上也沒有多少力氣,但她意識好歹還算是清醒的,傅川和穩(wěn)婆在外面說的話她也聽得一清二楚,情急之下,她便也盡量大聲喊道。阮輕輕等了很久,也盼了很久才等來這個孩子,是她跟傅川的,不是任何人的,她的孩子…
“陛下,妾身求您,一定要保住孩子…”最后一句話已然帶了哭腔,阮輕輕眼底都見了紅,也藏著眼淚,脖頸向后仰去,又是撕心裂肺的一聲喊,她覺得自己要扛不住了,力氣似乎也在被快速抽走。
——孩子,母親求求你,一定要平安的來到這個世上,一定。
傅川向來都是冷靜自持,遇事從不慌亂,惠妃和宸妃生產(chǎn)時,他甚至都不曾陪在身邊,如今,此時此刻他卻極度害怕,甚至是恐慌,他怕阮輕輕有事,將孩子拋諸腦后。
玲瓏哭著給阮輕輕擦汗,她看著床上觸目驚心的血跡,害怕極了:“娘娘!娘娘您聽話!”穩(wěn)婆只能聽傅川的,兩位太醫(yī)開始讓助手回太醫(yī)院抓補血提氣的藥煎熬。
一個時辰不到,只聽到阮輕輕撕心裂肺的痛吼一聲,孩子生出來了,就沒了聲音,阮輕輕疼的昏死過去,穩(wěn)婆抱著孩子看了一眼,隨即驚叫出聲,穩(wěn)婆顫顫巍巍的用襁褓將孩子裹住抱出去:“陛下…小皇子…他…”
傅川料到了結(jié)果,并不意外,可是卻極其痛心,一顆心像是被四分五裂一般,孩子的臉腫著,渾身是血,身上黑青,已然沒了氣息。
罷了…
半個時辰后,玲瓏和宮女們已經(jīng)將床褥更換,給阮輕輕擦了身子,傅川坐在床邊看著人睡顏,太醫(yī)跪著說道:“舒夫人太過勞累,已經(jīng)睡了過去,微臣給舒夫人喂了湯藥,但是夫人傷了根本,日后若是還想再懷有身孕,恐怕……”太醫(yī)欲言又止,卻不太敢說,
傅川自然想到了,他卻意外的不在乎,握著阮輕輕的手,輕聲說道:“無礙,只要她好?!?p> 阮輕輕只知道自己是被疼昏的,之后便眼前一黑,只是在夢里也極其不安穩(wěn),她在一片云海之中,仿佛是仙境一樣。阮輕輕左看右看,眼神中也充滿了迷茫。
這是哪兒啊……
她漫無目的的走,忽然前面就出現(xiàn)了一個小男孩,看起來也是五六歲的年紀(jì),走路也很緩慢還有些笨拙,只是眼睛很大,看向阮輕輕的時候也都是笑著的。她一見到這個孩子就喜歡,便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是誰呀,你的家在哪里?”
“娘……娘親?!毙∧泻㈤_口說話,奶聲奶氣的音調(diào)很是可愛,阮輕輕愣了一下,隨即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是我……我的孩子?”
她臉上露出喜色,下意識的就向男孩小跑過去,卻怎么跑怎么伸手,似乎也抓不到對方的衣角,相反的,小男孩還離她越來越遠,阮輕輕一下就慌了,大聲叫嚷著他,最后小男孩消失了,她身處于一片黑暗之中;在現(xiàn)實中,她眉頭緊緊皺著,臉色也很蒼白:“不,你別走……你別走!”
手猛地一抓,也有了實感,阮輕輕的意識也逐漸清醒過來,她茫然的睜開眼睛四處看看,確定這是齊月軒以后,她轉(zhuǎn)過頭,看到榻邊坐著的,一臉擔(dān)心的傅川和太醫(yī)。阮輕輕紅著眼睛,不自覺的微皺著眉,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我們的孩子呢,他在哪里?”
傅川看到阮輕輕的嘴里開始念叨呢喃什么了,便知道人快醒來了,見女人手抓起來,他便趕緊握?。骸拜p輕!”
提起孩子,傅川卻沉默了,他紅著眼睛不知道該如何告訴阮輕輕,他們的孩子已經(jīng)沒了,不知不覺他眼里也滿是淚水:“我們…我們還會有孩子的,聽話…”
還會有孩子的…還會?
這句話讓阮輕輕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知道傅川的話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現(xiàn)在卻一點都沒有想痛哭流涕的感覺,或許是生產(chǎn)時費了太多力氣,現(xiàn)在整個人看起來都很虛弱。她攥住了傅川的手指,輕輕說道:“臣妾……剛才夢見他了,他很可愛,還對著臣妾笑,他怕娘親見不到他難過…臨走前特意來夢里見見娘親…”
“臣妾不想讓他走……”阮輕輕說話的時候很輕,眼睛里的淚卻掉了下來,她沒有大哭大鬧,只是伸手捂住臉,讓眼淚都化在掌心,然后抬眼看向傅川,這個男人好像在幾個時辰里的工夫也憔悴了很多,她伸出手去撫上傅川的側(cè)臉,指尖也是冰涼的:“陛下,你也不要難過,好不好?臣妾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