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走的那一日我沒怎么吃東西,心里一直盤算著他行軍的速度與路程,更不知道他傷剛養(yǎng)了沒多久,身體究竟會不會吃得消,可能我所有的擔(dān)心都是多慮,又或者我實(shí)在是放心不下。
似乎離開了那個充滿松香的懷抱我變得不安生了起來,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屏風(fēng)上的清荷圖案上,夏天才會有荷的,已經(jīng)是入了冬,哪里又有什么花呢?眼角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窗邊上的那盆墨蘭,我看著它開得好,卻沒想到心里有種沒來由的煩心,遂就走到窗邊將花盆端了起來,走向門外,也好讓它曬曬太陽,我看不見,心也就不煩了。
街上的很多,我穿行在擁擠的街道上,剛從東子的木匠鋪?zhàn)永锩孀叱鰜硪娏藮|子的娘親和他的弟弟元示,兩個人都還好,元示又長高了,長得越發(fā)的英俊,才十四歲就可以這樣英俊的孩子,將來定不會少有女孩子追,我是這樣想著,再抬眼時前面便是百花樓了。
“這么冷的天你也想著外出,也真不耽誤你這性子”
余姐姐遞上一杯暖茶,我喝下之后腹中一股暖流。
“就是想在姐姐這里討杯茶吃,姐姐這里的茶怪好吃的,真是難得”
我偷笑,她自然是明白我話中的意思,不經(jīng)意間我見著她拿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究竟還是殿下剛走的緣故,你是沒什么事情可做吧”
她邊整理著桌子上的東西邊和我說話,那一瞬間我眼角的笑意有些僵硬,但是很快恢復(fù)了正常,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我這里呀只能喝茶品茶,可是若論及制茶和泡茶,鳳家小姐的手藝可是最好的,如今來了我這里,不如露一手?”余姐姐笑著看著我
不錯,我倒是很喜歡茶,也喜歡弄這些東西,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也無瑕顧及這些,現(xiàn)如今又有正好的條件我也便應(yīng)允了,這次余姐姐拿來的是雪芽。
我接過茶具,緩緩的將茶葉倒進(jìn)沸水之中,這水的要求是極高的,雖是沸水,可是這沸的程度且不可太大,否則,這制成干品的雪芽必然會被水花打散,只有慢慢的升溫,然后一直保持一個溫度才不會在雪芽還未舒展之前就先給打散,我看著底下的小炭火,是有些大了,我皺了皺眉頭,趕緊拿鑷子取出幾塊炭扔到銅盆里面。
“天下名山,必產(chǎn)名草,海安之東,嶺北以南,有一清溪,名曰玉川,逆流而上,玉山之巔,早有茗生,是為雪芽”我一面做著一面說著,邑南國的地方志我是看過的,過去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可是到后來發(fā)現(xiàn),看里面的東西能知道不少風(fēng)土人情,而恰好,我見過這一句話,這正是一句當(dāng)?shù)亓鱾鞯乃渍Z,朗朗上口,又很好記,所以我就就念了出來。
“你倒是極為用心的人,但你可知這地方說的是哪里?”
“是不是就在一個叫做玉山的上面,這玉山在海安的東面,在嶺北的南面,然后有一條叫做玉川的清溪穿過,順流而上就是啦”
我說的極為輕巧,可是她臉上的表情卻沒了剛剛的樣子,倒是有一股子憂愁
“天下名山,必產(chǎn)名草,海安之東,嶺北以南,有一清溪,名曰玉川,逆流而上,玉山之巔,早有茗生,是為雪芽,是啊,就在海安的東面,嶺北的南面,玉川的上邊,那里是雪芽的故鄉(xiāng)”她的語氣有些沉重,我不知道,是我說錯了么?倒是她能把這話重復(fù)下來,叫我著實(shí)驚訝。
我低頭看了看容器里面的茶“呀”我剛剛只顧著回答問題了,結(jié)果水開的太大還未泡開的雪芽已經(jīng)被水花打的四下都是了,像是沒有著落的浮萍在水面上零零散散的鋪著。
我不好意思的看著余姐姐,好好地一壺茶卻被我弄成了這個樣子
她笑了笑道“無妨,只是找不到這玉川的水,雪芽就不會完完整整的舒展開,畢竟雪芽是長在玉山上的,早已習(xí)慣了那里的水的涵養(yǎng)”
余姐姐這話說得著實(shí)有些傷感,也不知怎的,總覺得她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她緩緩走到了我的身前看著茶具里面已經(jīng)被打散的雪芽,那眼神中有著我說不出的感受。
“姐姐今兒是怎么了,眉頭上都好像結(jié)著一層霧氣”
她看著我莞爾一笑,就像是出水的芙蓉一樣惹人愛憐。
“只是想起了自己的故鄉(xiāng),離家這么久了,難免會有些傷感”
這倒是從未聽她說起過。
“我倒覺得離開了,就是離開了,家永遠(yuǎn)是家,他會一直在你身后的地方,等待著你的回去,放心吧總有一天你會回去的”
她忽然像個孩子一樣看著我
“會么?你是說,我會回去么?”
我沖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會的,你會回去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很沉重
“景瑜,我今天很累,我想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吧,改日我這里有了新的茶,你記得來泡給我吃”
我應(yīng)了個好便離開了。
百花樓外人流如織,我不知道今兒余姐姐是怎么了總感覺她心情不太好,我其實(shí)也一樣,只不過兩個心情不好的人在一起,就要看看究竟誰的心情更不好吧,看來,是余姐姐。
“你今天心情似乎不怎么樣么”
子嫻適時的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后,梳妝臺上的鏡子里卻只有我的一張臉
“是啊,心情不怎么樣”
我拄著腮幫子,歪個頭看著桌角的圖案
突然一個紅色的瓶子遞到了我的面前,我拿起來一看,這不就是之前君上賜給我的那瓶傷藥么?那天子嫻說好聞,我就給她了,怎么又不想要了?
“怎么了?”
“這么多天來我一直覺得這藥不對”
我凝神看著她說話
“怎么不對?”
“太香了,太好用了”
我去,這也算理由?我知道子嫻平時是挺愛賣關(guān)子的,難不成今天是為了逗我開心?我真的不想理她了,徑自在床上挺尸
“喂,你聽我說啊,我就覺得怎么會有一種藥能讓人如此將傷口好的快,還不會疼,又不會留疤痕呢?”
我實(shí)在不知道子嫻是怎么回事,他一定是拿我尋開心,但是子嫻不同于我肉眼凡胎,難道這藥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么?
“那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搖了搖頭
“還不清楚,不過我會查的,就是你以后先別用這種藥了”
“好啦好啦,只要我不受傷我就不會用這種藥”
我實(shí)在是不想理她了,卷著被子就將整個人都蒙了起來,但是心里一直在想著另一個人
?。喊⒀裕氵€好么?
我終于收到了他去沙城之后的第一封來信,還是那樣的幾個大字:安好勿念
我緊緊地將它按在胸口,就像是他曾經(jīng)那樣擁抱過我一樣。
我忽然想起了那個小木屋,阿言曾經(jīng)一直愛帶我去那里喝酒的地方,我向于鈞掌柜的借了一匹小馬,但或許是三哥走之前叮囑過掌柜,他借我馬時還是遲疑了,畢竟……畢竟我在馬上有一些不太光榮的‘事跡’。
小木屋的樣子沒有變,外面甚至還散落著之前我們在這里喝酒時候的瓶瓶罐罐,想到這里我會心一笑。
我將馬拴在了門外,此時的樹林是那樣的蕭條。
推門而入,里面的陳設(shè)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只是許久沒有打掃,有些東西已經(jīng)落了灰塵,我伸手剛想觸碰桌子上的梳子,身后忽然響起了一個女聲
“原來阿言什么都告訴你了”
我沒有轉(zhuǎn)身,一直猜度著這個人是誰,好像在哪里聽過
那人走到我身側(cè),一雙白皙的手伸向桌子上的梳子拿了起來
“只是我沒想到,阿言會把這里也告訴你”
我側(cè)目看過去,面上止不住的驚訝
“王后娘娘?”
她看著手中的梳子冷笑了一聲
“這里沒有人是王后娘娘,也沒有人有任何身份,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又何來王后一說?”
我靜靜地看著她,樹林里的陽光透過窗欞,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在小木屋里面彌散開來,她的眸子很好看,沈言的眼睛像極了她的眸子。
我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只聽她說道
“想必你便是鳳景瑜了,只是看著面生”
其實(shí)我自然是見過王后的,宮廷的宴會我怎么說也是去過一些的,她如此不記得我倒是叫我想起一句話,貴人多忘事。
“是的”我點(diǎn)頭
“你和你姐姐的名字都是個不錯的寓意”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竟然知道我與姐姐名字的含義
她垂手,抬起了我腰間的紫晶環(huán)佩,我下意識的一躲,今日我也是想著他所以才帶了這環(huán)佩在腰間來的小木屋,卻未曾想竟能遇見王后娘娘
“這本是一塊紫晶石,他七歲那年偶然得到的,此后他便一直不離身的”
說著她便松開了手轉(zhuǎn)身欲走
“王后娘娘今日怎么想起了來這里?”
我開口,她身形一怔立在門口,陽光在她身后投下了一大片的陰影。
良久,她悠悠的開口
“我說過了,在這里沒人會是王后娘娘,誰也不是”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了小木屋,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不禁嘲笑自己剛剛開口問的話,她與沈言在這里生活了這么久,怎么會不回來看一眼?只不過是今日湊巧見到罷了。
之后的幾日,我除了去書房看看書以外,就是百無聊賴的坐在屋子里等著三日一來的書信。
日子就這樣晃晃悠悠的過了十日,天氣越來越冷,才不過十月的天氣竟然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下起了一場小雪,這著實(shí)讓我有些驚訝,我嘆了一口氣,合上了窗子,一個人扶額時不時地挑兩下燭臺上的燈花。
“你這個樣子是嫁不出去的”
“誰?”
我趕忙起身回頭看過去
“十三?”
他從梁上跳下來拍了拍手道
“正是在下”
我正想開口問他是怎么進(jìn)來的時候他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道
“噓,我從未做過這梁上君子,只是這么久了也不見你出來,若是明目張膽從正門走也不太好畢竟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所以……”
“就你?還知道我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那你還如何敢從梁上下來”
我怒目看向他
“說,你是不是也時常來溜達(dá),不然怎么對地形如此的熟悉,這么快就能找到我的住處”
“其實(shí)只是那次和三哥去一覽風(fēng)華才……”
他馬上止住了自己的話,看向了梳妝臺
“哎呀,你這個簪子真漂亮,還有這個珠花……”他看向梳妝臺,準(zhǔn)備胡亂的將話題扯過去,我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說明白,一覽風(fēng)華究竟是什么”
這是盛京最高的樓閣,在這里,大半個盛京盡收眼底,也包括鳳府。
四下皆白,我不知道十三是如何從這白茫茫一片之中尋出我的屋子的,但是冥冥之中我能感覺的到,十三沒有說實(shí)話,他不是能夠直接找到我住處的,而是他,三哥一定從這里不知多少次的看向鳳府的方向。
“這地方三哥不會沒和你說起過吧”
我朝他一笑
“當(dāng)然沒有”
他扶額
“我已經(jīng)做好了再次被三哥罵的準(zhǔn)備了”
“他罵你做什么”我側(cè)目看向十三
他甩了甩手裝作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男人的事情,你們女人不需要知道”
“你這叫什么話”
誰知他轉(zhuǎn)過身去,在后背朝我擺了擺手道
“這里的風(fēng)景留給你,我去閣樓里面靜一靜,你要是冷了記得進(jìn)來喝杯暖酒”
我看著十三進(jìn)了暖閣,嘴角揚(yáng)起一絲微笑。
我撫著上面冰涼的石欄,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之前三哥是否也曾在這里看向鳳府,不知道多少次撫著這排石欄,我看著鳳府的方向,不錯,從這里看的確很清楚,我突然想起了剛剛十三問我的那句話,三哥真的沒有和我說過么?他說過的,只是沒有明說,還記得那日三哥與我見面的時候我問的他說的那句話
“有些事情,到時候你自然就會明白現(xiàn)在知道了也無用”
我嘴角甜甜又是一笑,轉(zhuǎn)身進(jìn)了暖閣。
爐子上燙著酒,十三喝的正起勁
“放心,我會裝作不知道”
他投來了質(zhì)疑的目光道
“我還能相信你么?”
我這才想到那年在挽風(fēng)橋上我騙他說出三哥與劉姌的事情,估摸著這廝是不會再相信我了。
我聳了聳肩道
“你看哦,那是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他倒了一杯酒遞到我的面前到
“好吧,這次我就再信你一回”
很不幸,第二日我想去街上買棗泥兒糕的時候,又被人“綁架”了,不過這一次不是岑鳶,而是君上。
“說吧,找我來,有什么事情”
我現(xiàn)下真的有些不太情愿見到君上,尤其是在三哥提醒之后。
“岑鳶的事情你……”
他開了口,我卻先打斷了他的話
“我現(xiàn)在一直不明白的是,其實(shí)你從頭到尾都知道岑鳶的存在,還有有關(guān)岑鳶的一切,你為什么還要我去調(diào)查?還有,就算你拿我當(dāng)槍使,也好歹找個有攻擊性的,為什么偏偏找了我這個沒有……”
話說一半,我才意識到一個關(guān)鍵性的問題,對啊,我這個人,就是沒有什么攻擊性,對君上不會構(gòu)成什么威脅,但反之,我卻能夠在無形之中給岑鳶造成壓力,以至于她現(xiàn)在見我就綁,綁了我就要?dú)?!一次不成還要再來第二次,搞得我現(xiàn)在像是個過街的老鼠,岑鳶見了就打!格老子的,你真是夠狠,氣得我一口銀牙差點(diǎn)沒咬碎。
“怎么不說下去了?還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嘲諷,他這是赤裸裸的嘲諷我!
“只是鳳景瑜,你現(xiàn)在,不得不為我做這些事情了”
我抬眼看他,這怎么說?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道
“如果有一天,邑南不在了,你以為,天下還會有樂土么?”
我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唇亡齒寒,國破家可在?內(nèi)賊不除,外擾不斷,沈言只會一直在邊關(guān)征戰(zhàn),梁珺也會出門帶兵,到時候這個國家,還有什么?
“我想,岑鳶的事情,你已經(jīng)知道了,岑驥一直在被你通緝,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出什么幺蛾子,還有什么擔(dān)心的?”
他面上的笑容定刻住
“本君擔(dān)心的不單單是這個,昭兒已經(jīng)去接管原來岑驥的兵力,可是那里一直不太平,本君覺得,岑驥一直在,一直在暗中操控著局勢,沙城就是一盤棋,岑驥正在慢慢的下,只是,本君還是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既然他人在沙城,為何還要將岑鳶留在盛京?本君不相信,憑他們的力量還逃不出官兵的追捕,就算是如此,可是為什么本君的人卻一點(diǎn)兒消息都沒有,就好像他們憑空消失了一樣”
我心想,憑空消失還不好么?難不成,還要一直在你面前晃悠你才安心?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貌似沙城那邊應(yīng)該也沒什么戰(zhàn)事,可是為什么沈言一直回不來,一直在平息小小的內(nèi)亂,這之間難道就沒有什么聯(lián)系么?既然西戎現(xiàn)在已經(jīng)投誠,沒有要打仗的意思,可是為什么西戎還是時不時的拋出兩個“導(dǎo)火索”來給我們的士兵去點(diǎn)呢?
想到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了解岑鳶么?”我忽然發(fā)問,君上也是一怔
“你想知道什么?”他問
“關(guān)于她的身世”
誠然,君上除了知道岑鳶的所作所為,甚至有關(guān)她的一切都不太清楚,岑鳶的底子很干凈,岑驥的女兒而已。
“我懷疑,岑鳶是西戎的人”
他忽然抬頭看向我,那目光中透著不可思議
“因?yàn)椋矣H眼見到,她的眼睛是寶藍(lán)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