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官會審（四）
他略一思慮，立即回道：“忻城伯，當(dāng)日京師城破，父皇自縊，母后自盡，一眾皇親國戚，紛紛陷于流賊之手。孤曾聽聞，我外公嘉定伯，未及脫逃，為李自成所捕，隨后被嚴(yán)刑拷打，追贓助餉。可嘆他這般年紀(jì)，怕已是兇多吉少了?！?p> 趙之龍一聲微嘆，點了點頭道：“太子此話，倒是與坊間傳言甚是佐近。太子可能不知，嘉定伯之長子，已在數(shù)日前逃回江南，說嘉定伯在京師之時，在那流寇頭子劉宗敏嚴(yán)刑拷打下，最終腦裂而死。其全部家產(chǎn)，亦被盡數(shù)充公，倒甚是可憐哪?！?p> 聽趙之龍這般回答，王明心下，倒是暗暗吁了一口氣。
好么，看來這趙之龍這般發(fā)問，純是好奇，那嘉定伯周奎的悲慘遭遇，倒是與歷史上相差無幾。
這個嘉定伯周奎，這個太子的外公，這個在明末歷史上，極度貪財又慳吝，甚至還不惜克扣自己女兒周皇后八千兩獻(xiàn)金以自肥，可謂無恥至極的家伙，最終竟會以這種悲慘方式，走向人生的終點，倒是有天道好還之嘆。
有野史說，周奎這廝，在京城危如累卵之時，就一直想要率家潛逃，盡快離開這要命的險惡之地，甚至連外逃的車馬都聯(lián)系好了。只不過，因為不舍京城的豪宅大院，以及無數(shù)搜括斂聚的金銀錢財，才一直猶豫著舍不得走。結(jié)果拖拉到最后，等到流寇重兵圍城，卻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周奎此人，倒是將這句老話，詮釋得淋漓盡致。
而說到這里，那忻城伯趙之龍，忽覺心下煩悶，感覺這場看似冠冕堂皇的審問，已甚是無趣。
他估摸著，自己就是再在這里呆下去，這三官會審，極可能也審不出個什么子丑寅卯來。
于是，他略一思量，便站起身來，對各人略略拱手，說道：“諸位，你們繼續(xù)審吧。本官還有他事，先行告辭?！?p> 言畢，趙之龍亦不顧各人臉色，袖子一拂，轉(zhuǎn)身離去。
而他一說要走，陪同旁聽的諸如朱之臣、李綽等人，亦是皆覺無趣，皆亦隨其后，紛紛拱手告辭。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翰林李景濂，緩步過來，向王明朗聲問道：“太子，微臣想問，當(dāng)日流寇重兵圍城，帝后尚不得脫，你身為太子，身份顯卓，卻又是如何從京城脫身，一路南下的呢？”
李景濂這一問，令原本打算離開的趙之龍等人，又紛紛站住了腳步。
對啊，流寇重兵圍城，連崇禎皇帝都逃不出來，這區(qū)區(qū)太子，怎么反而得以脫身呢？
真實歷史上，那假太子王之明，還未等到李景濂這番發(fā)問，便已徹底暴露，被拿進(jìn)大獄。
故而，李景濂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倒是對王明的一個重大考驗，因為他沒有歷史可以借鑒。
眾人的目光，立即全部投注在王明身上，殿堂之中，又是一片安靜。
王明表面平靜，心下卻在快速思考。
他依稀記得，在真實歷史上，崇禎皇帝為避免全家覆亡的命運，曾安排駙馬鞏永固，讓他帶著宮中一眾護(hù)衛(wèi)，保護(hù)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照，這三名他最是心愛的兒子，乘夜色從城墻潛行出宮。
結(jié)果，沒想到，他們才從城墻下來，便立即被巡夜的流寇兵丁拿住，鞏永固與一眾護(hù)衛(wèi)，為保護(hù)帝子，力戰(zhàn)身死，三名帝子遂落入敵手。
再后來，李自成被清虜打敗，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照，俱被清軍擒獲，多爾袞立即誣陷三人俱是假冒，將三名帝子皆斬于菜市口，倒是端的心狠手辣。
但是，真實歷史上，崇禎三子俱亡，自己今番得脫，卻該怎么圓這個謊呢？
這還真是個問題。
眾人目光齊聚，王明一聲輕嘆，臉上堆起悲戚之情，表情迅速到位。
“既然李翰林要問，各位亦皆有興趣了解，孤就從實回答吧?！?p> “太子但言無妨?！蹦切贸遣w之龍，已返回自己座位，復(fù)朗聲對王明說道：“此事若講清楚了，對我等辨明太子真?zhèn)危瑯O有助益，望太子詳細(xì)言之。”
“對對對，太子盡可詳言，我等必洗耳以聽?！?p> “是啊，若情節(jié)合理，無有謬誤，我等必會采信，這太子身份，自是一清二楚?！?p> 一時間，重新返座的朱之臣、李綽等人，亦七嘴八舌地附合。
王明環(huán)視眾人一圈，目光轉(zhuǎn)而望向極遠(yuǎn)處，仿佛沉浸于回憶之中。他緩緩回道：“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賊眾，過昌平，抵沙河，其前部已進(jìn)抵高碑店、西直門。到中午時分，其先鋒兵馬，已開始攻打平則門、彰義門、西直門。這時，父皇得到消息，說南下諸路，已皆被賊寇摭斷，再無出逃之機(jī)會，遂決意殉國，以奠社稷?！?p> 聽王明以沉痛地語氣，講述這段不堪而悲慘的往事，眾人皆臉色凝重，心緒如堵，很多人紛紛低下頭去，一時間，殿內(nèi)鴉雀無聲。
那三位昔日太子講官，王鐸、劉正宗、李景濂，亦是斂目垂首，臉色多有不忍之狀。
“然而，父皇雖決意殉國，卻不愿意讓孤兄弟三人一同殉死。為讓孤得以前往南京，祧承大統(tǒng)，紹續(xù)祖業(yè)，父皇苦心思慮了許久，方得一策。他安排駙馬都尉鞏永固，讓其趁敵軍尚未完全圍住京城時，立即帶一眾宮內(nèi)侍衛(wèi)，保護(hù)孤以及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照三人，化妝南逃，潛去南都。其具體計劃為，駙馬鞏永固身攜重要信物與印璽，與我等一道化妝成百姓，趁流寇尚未圍城之機(jī)，從永定門側(cè)城墻攀下，一路南下，直抵南京?！?p> “駙馬都尉鞏永固，深感皇恩，涕泣起誓，一定會拼盡全力，也要保得我三兄弟從京城逃出。隨后，鞏駙馬返回家中，自行殺盡一家上下十余口，以絕后憂。接下來，鞏駙馬領(lǐng)著一眾護(hù)衛(wèi)，掩護(hù)我兄弟三人，登上永定門甕城城墻，開始一個個縋繩而下?！?p> 王明說到這里，故意頓了一下。
他發(fā)現(xiàn)，無論是三位講官，還有趙之龍朱之臣等人，皆在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述，一副深恐錯漏一字的表情，整個殿堂里，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