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良夜

　　光亮————————，

　　黑暗————————，

　　兩種完全相反的顏色卻同時出現(xiàn)在阿尼姆斯菲亞的腦中。

　　沒有空氣也沒有海水，他在地殼的縫隙間墜落。

　　周遭充斥著的除去泥土之外也就只有【以太】。

　　傳遞光的介質(zhì)，形成天體的元素。

　　古人將大地與天體分割，單純的認(rèn)為地水風(fēng)火四種元素構(gòu)成了地球上的一切，而以太則是構(gòu)成天空與星星的元素。

　　只不過在近現(xiàn)代的實驗中卻無法得以證明【以太】的存在。

　　尋常人或許會認(rèn)為【以太】只不過是古人的謬誤，但只有少數(shù)人才會得知，那是“空”。

　　實際上存在而理論上完全不存在的事物。

　　基于理論的科學(xué)能夠認(rèn)知到理論上存在而現(xiàn)實中不存在的“虛數(shù)”。

　　可惜，不存在理論上的“空”是科學(xué)怎樣也無法發(fā)現(xiàn)的。

　　但阿尼姆斯菲亞更渴求的答案卻是————那究竟是光明還是黑暗？

　　阿尼姆斯菲亞也無法反應(yīng)過來。

　　光亮大概是被引爆的烏拉諾斯之槍吧。

　　那黑暗呢？

　　明明應(yīng)該在一瞬間就得到的答案，在此時卻遲遲未能浮現(xiàn)在阿尼姆斯菲亞的腦海中。

　　幾日的疲倦與氧氣的稀缺同時作用在了他的大腦中。

　　像是在課堂上極力的控制自己不要陷入睡眠，卻還是止不住的失去了意識的學(xué)生一樣。

　　阿尼姆斯菲亞的頭腦已經(jīng)無法集中注意力再思考。

　　黑暗完全吞沒了光芒。

　　阿尼姆斯菲亞在地層的“空”中墜落，任憑著地心引力拉扯著自己的身體。

　　可在失去參照物的黑暗中，墜落本身并無意義。

　　來自“空”的阻力最終讓阿尼姆斯菲亞與引力間找到了平衡，不再加速。

　　可墜落也好，上升也罷。

　　沒有參照物，勻速直線運動與靜止就沒有區(qū)別。阿尼姆斯菲亞進(jìn)入了某種別樣的“失重”狀態(tài)。

　　阿尼姆斯菲亞在一片漆黑中，緩緩漂浮著。

　　就好像身處“太空”一樣.........只是缺少了星光的存在。

　　沒有對比物，時間與空間的概念被無限的模糊——————就算不被模糊，現(xiàn)在的阿尼姆斯菲亞也大概無法繼續(xù)理解了吧。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良夜——————，”

　　老者誦念詩句的聲音仿佛回蕩在阿尼姆斯菲亞的耳畔。

　　昔日求學(xué)時的景象出現(xiàn)在了阿尼姆斯菲亞的眼前。

　　午后的教室中，略顯佝僂的老者背身在黑板上勾畫著什么。

　　依稀能看出，當(dāng)歲月在他的臉上刻蝕痕跡之前，老者也算是個英俊的紳士。

　　不過頭頂上的毛發(fā)也像是來自不列顛的紳士一樣無影無蹤，連地中海都未能剩下。

　　春夏交際的陽光穿過古樹葉片的空隙，落在教室中的地面與課桌上。

　　據(jù)說日語中有一個專門的名詞來形容這種景象。

　　“暮年當(dāng)在日落時燃燒、咆哮—————，”

　　呈階梯狀排列的半圓教室就像是古羅馬的藝術(shù)劇場一般，從每一個座位都能俯視到站在中央處的講師。

　　可偌大的教室中卻只有阿尼姆斯菲亞這一個學(xué)生。

　　“怒斥，怒斥——————，”

　　拐杖敲擊地板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教室中，像是禪院中的木魚聲般令人平靜。

　　“怒斥那光明的消亡?！?p>　　雖然老者的身形矮小、佝僂，還站立在教室的最低點。

　　但在阿尼姆斯菲亞的心中，老者的形象卻要比階梯教室的最高點還要高得多。

　　比任何人都要高。

　　高到阿尼姆斯菲亞不敢過分的靠近那位老者，就算教室中空無一人，他也只會坐在距老者不遠(yuǎn)也不近的中排座位中。

　　如果所有的科學(xué)研究者都是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的話，這位老者就是阿尼姆斯菲亞的巨人。

　　“出自狄蘭·托馬斯，這就是老師最喜歡的詩嗎？”

　　老者在黑板上書寫的身影微微停頓，隨后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

　　“最喜歡嗎？如果說喜愛的話，毋庸置疑我是喜愛這首詩的。但要是說上‘最’，我這顆已經(jīng)生銹的老腦袋可就沒法確認(rèn)了。”

　　“老師的頭腦要是算生銹的話，我大概就算是沒有頭腦了。不過確實，說到‘最’的話，恐怕沒有人能給出絕對的答案吧?！?p>　　人討厭的事物有很多，喜愛的事物也有很多。

　　僅是分類很簡單，但想要排出次序的話，未免就要好好思考一番了。

　　“你也很清楚啊?！?p>　　老者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在黑板上演算著令人目眩的算式。

　　即便是阿尼姆斯菲亞也只能先不求甚解的將板書謄抄在筆記中，等待私下空閑時再繼續(xù)深思。

　　“但這首詩確實改變了我的一生，如果不去深刻體會這首詩的話，至少我絕對不會在這里?！?p>　　老者一邊繼續(xù)著手上的演算，一邊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后的學(xué)生說道：

　　“那我還真是該感謝這首詩與狄蘭·托馬斯啊?！?p>　　“能因為酗酒而丟掉自己的命，那小子也沒比你強(qiáng)到哪去，只是碰巧寫出了幾首好詩而已?！?p>　　上世紀(jì)初就出生的人在老者的眼中居然只是一位小伙子嗎。

　　“老師，您究竟多少歲了？”

　　“那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是啊?！?p>　　這已經(jīng)是阿尼姆斯菲亞不知第幾次向老者問出這個問題，同樣，老者也已經(jīng)不知是第幾次對阿尼姆斯菲亞作出同樣的回答。

　　“暮年之人雖知黑暗有理，”

　　“他們的話語也不能再迸發(fā)閃電，”

　　“可他們也不曾溫和地走入那良夜。”

　　阿尼姆斯菲亞念著詩歌的后幾句，若有所悟。

　　“這說的大概就是老師您吧?！?p>　　老者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xù)在黑板上不停的演算著，繼續(xù)在口中誦念著詩句。

　　“善良的人翻騰在最后的浪潮中，高呼著輝煌，”

　　“他們脆弱的善行曾在綠色的海灣里跳蕩，”

　　“怒斥，怒斥，”

　　“怒斥那光明的消亡?！?p>　　怒斥，怒斥，

　　怒斥那光明的消亡。

　　阿尼姆斯菲亞漂浮在漆黑的“太空”中。

　　往日的回憶像是風(fēng)中的殘燭，在波動下消散。

　　身體傳回的溫度逐漸降低，殘余的思維也終于要沉入黑暗。

　　......

　　點點星光擊碎了漫無邊際的黑暗。

　　“......長！”

　　熟悉的聲音似乎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不同于恩師蒼老的聲音，這次更像是正值芳齡的少女。

　　“所.....！”

　　是誰？阿尼姆斯菲亞無法得到答案。

　　“所長！”

　　.......立香？

　　呼喚著阿尼姆斯菲亞的正是穿越深海、突破地殼，來到地層空隙的藤丸立香。

　　用魔術(shù)突破地殼的瞬間，迎接少女的就是半透明的魔力波。

　　足以將一切都化作烏有的‘空’的魔力。

　　多虧了喬爾喬斯的長槍，藤丸立香才從沖擊下幸免于難。

　　但作為代價，喬爾喬斯的長槍也在瞬間破碎，化作了打破黑暗的點點星光。

　　雖然好奇于阿尼姆斯菲亞是怎么樣幸存的，但藤丸立香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怎么把自家的所長救上來。

　　一抹橙紅依稀出現(xiàn)在阿尼姆斯菲亞的眼前，隨后口中又一次傳來的，溫暖的觸感。

　　阿尼姆斯菲亞的意識在此戛然而止。

　　***********

　　等到他又一次喘著粗氣驚醒時，已經(jīng)能夠重新看到法國的天空。

　　大氣層外碩大的光環(huán)提醒著阿尼姆斯菲亞自己的處境。

　　在少女不算寬闊、甚至有些纖細(xì)的背上，隱約能夠透過布料感受到皮膚的柔軟。

　　獨屬于少女的美好氣息縈繞在阿尼姆斯菲亞的鼻前。

　　但現(xiàn)在的阿尼姆斯菲亞無暇感受這些，也顧不上羞恥于自己被一個少女背在身上。

　　僅剩的右臂骨折傳來的疼痛幾乎占據(jù)了他的整個大腦。

　　受傷時分泌的腎上腺素完全代謝之后，神經(jīng)信號在大腦中重新占領(lǐng)了高地。

　　不過真要說忍耐的話，阿尼姆斯菲亞也能做到。

　　畢竟不忍耐又能怎么樣呢。

　　“所長，醒了嗎？”

　　“啊，萬幸，我還以為我不會再醒了?！?p>　　“要感謝我喔?！?p>　　“口頭上的感謝怎么也不夠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

　　沉默片刻，藤丸立香緩緩開口。

　　“用相信的心做到的?！?p>　　阿尼姆斯菲亞長嘆一口氣，接著說道：

　　“沒想到你真的學(xué)會了啊，還就這么用了出來，現(xiàn)在說什么也晚了?！?p>　　雖然骨折的疼痛依舊十分清晰，但阿尼姆斯菲亞上下眼皮間的引力似乎更強(qiáng)烈些。

　　“那，所長————”

　　“什么？”

　　“現(xiàn)在可以教我魔術(shù)了嗎？”

　　“不教你也學(xué)會了吧？”

　　“那就是答應(yīng)咯？”

　　.......

　　藤丸立香預(yù)想中的回復(fù)并未傳入她的耳中。

　　“所長？”

　　少女扭頭看向了自己背后的阿尼姆斯菲亞。

　　此時的阿尼姆斯菲亞已經(jīng)在疲勞的攻擊下忽視疼痛重新入眠了。

　　感受著背上平穩(wěn)地呼吸，藤丸立香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哦?！?p>　　.....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良夜，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怒斥，怒斥著那光明的消亡。

　　【第一卷，邪龍百年戰(zhàn)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