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傳國之今已有三百余年,分天下為九道。
劍南道,蜀境,錦官城。
城外,夕陽西斜,細雨微蒙。
春雖未至,卻已有“江南盡得暖春意,煙雨微蒙三月中”之意。
一輛略顯老式的木制馬車自雨霧中逐漸顯現(xiàn)。走的近了,方能看清,馭車之夫乃是少年,拉車之馬乃是老驥。
望著巍峨厚實的堅固城墻于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少年晃了晃腦袋,輕輕呵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三百里之路竟趕了一整天,這場春雨差點誤了行程。幸好城門還未關,否則就要在城郊過夜了?!?p> 少年看上去很特別。
眉清目秀,錦衣玉袍,但卻是個光頭。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而此少年,竟剃了個光頭,看其穿著又不像是出家人,實乃令人費解。
故此,在少年駕車于官道上行駛的這段路程里,總是惹得路上行人側目觀之。
“咳、咳、咳?!?p> 車廂內(nèi)傳來了一陣咳嗽聲,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響起,“少、少爺,咱們這是到了嗎?”
話音落下,車簾便被一只枯瘦的老手掀開,繼而露出一張慘白枯皺的老臉。
乍一看,這老叟病入膏肓,好在他雙眸還顯得有點精神。
少年回首,關心道:“老黃,再堅持一會會,咱們馬上就要進城了。”
今日清晨,這對主仆收拾行囊下了蜀山,在山下集市里購置了一輛代步馬車,便匆匆往錦官城趕去。
只是行至半途,一場說下就下的大雨傾盆而瀉,趕車的老黃避之不及,直接被雨淋了個通體透,然后就病倒了。
本以老黃的身體素質(zhì)沒這么容易得病。只是數(shù)日前于若蘭寺門口施展戰(zhàn)詩和那只巨虎貼身搏戰(zhàn),雖重傷了猛獸,但他也是透支了精氣神。其后便在寺廟里休養(yǎng)了足足三日,但未用藥石,效果還是差了許多。
而崔家小姐上門退婚、蜀山仙子屈尊下凡,這種種刺激,使得老黃的心情如坐過山車一般大驚大喜。
再被這場大雨這么一淋,他終于沒能堅持住,一頭栽倒于馬車之上。
于是,作為少爺?shù)睦钕鲋缓脤⑦@個老管家扶進車廂內(nèi),自個兒臨時充當起車夫,硬著頭皮驅(qū)馬趕路了。
一路顛簸而來,總算是在日落時分,城門即將關閉之前趕到了。
“哈哈,可算到家了。少爺,咱們蜀侯府位于康樂坊,也就是城南。咱們現(xiàn)在是從西門進,大概再走一個時辰就到了,想來能夠趕得上晚膳?!?p> 望著雨霧中的錦官城大門,黃滄海咧嘴露出大黃牙,眸中凝露出一絲思念。
李霄關心道:“老黃,你身子骨還沒好利索,快些躺回車廂內(nèi),我駕車進城就好?!?p> “唉,老仆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沒中用老東西,倒是害得少爺吃苦了?!?p> 老黃有些自責道。
“老黃你說的哪里話,無須自責。我有真元護體,不懼這些雨水,你趕緊躺下。”
李霄笑著訓斥了老黃一頓,然后抖了抖落在錦衣上的水珠子,提起長鞭輕輕一揮,喊了聲“駕”。
拉車老馬打了個響鼻,提起馬蹄慢悠悠地朝城門口踱去,猶如雨中信庭漫步,絲毫沒有顧忌主人此刻想要進城的急切心理。
車輪“咕隆”聲,馬蹄“的的”聲,以及雨水“嘀嗒”聲,竟交織成一曲優(yōu)雅的早春小曲兒,使得少年緊繃的心弦緩緩松弛,愉悅的笑容自他嘴角一處浮現(xiàn)。
“站?。 ?p> 臨近城門,一聲叱喝讓李霄身軀微微一僵。十來把長槍泛著微微寒光自雨中探出,遙指李霄。
李霄臉上浮現(xiàn)起些許訝異之色。
不愧為省會級大都市啊,這城門守衛(wèi)盡如此盡心盡責。
勒了勒韁繩,李霄雙手一攤,嘴角間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問道:“不知幾位兵大哥,叫住貧僧所為何事?”
其實以李霄蜀侯府世子的身份,根本無需對這些士兵這般客氣。只是他并不是一個仗勢欺人的二世祖,再加上還沒摸清具體狀況,自然是要乖巧一些。
“立刻下車,接受檢查!”士兵用槍指了指眼前的少年郎,雖有些訝異竟是個光頭和尚,但依然面容嚴肅道,“何方人士,姓甚名甚,進城何事,車里又藏著什么?”
李霄翻身下車,遞上了度牒,回答道:“貧僧法號釋空,乃是蜀山人士,此番進城是為我那可憐的阿爺尋一個名醫(yī)治病。這是貧僧度牒,請兵大哥審閱?!?p> “外來馬車入城必須搜查,此乃府主之命,不可違抗,不論是誰都必須配合!”
士兵隊長向前踏出一步,一手緊握腰間佩劍,一手接過度牒隨意瞄了幾眼,然后嚴厲地盯著眼前和尚細細打量一番,見他未有任何異樣,便示了一個眼神,身側小兵心領神會,小心翼翼地靠過馬車,然后舉起手中長槍向車子布簾輕輕掀起一角往里探去。
李霄觀此舉動,微微皺眉,怕驚擾到老黃,便急忙伸手朝著懷中掏去。
“住手!”士兵卻被李霄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如臨大敵,不由得緊握兵器,槍尖更是往李霄胸前一遞,緊張叱喝道,“手中揣有何物?慢慢攤開!”
“阿爺偶染重疾,望各位大哥行個方便,區(qū)區(qū)碎銀不成敬意,給大哥們燙幾壺酒吃,驅(qū)驅(qū)寒氣。”
李霄揚了揚嘴角,掛起一個無奈的笑容,而后緩緩走進士兵隊,慢慢攤開手心,小心翼翼說道。
一錠約莫五兩重的銀子自雨中呈現(xiàn),慘白如雪,分外刺眼。
士兵隊長頓時大松一口氣,大手一揮,毫不留痕地收起了白花花的銀錠子,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之后便對身邊城衛(wèi)大聲斥道:“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愣著干嘛!還不把槍都趕緊收起來。公子儀表堂堂,一看就是出身名門大派,豈是亂黨賊子之流,快快放行,萬萬不可耽誤公子阿爺?shù)牟∏??!?p>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人乎?
李霄見士兵都讓開了路,懸著的心便放下,牽起老馬進城。
興許是看在那錠分量十足的雪花銀份上,士兵隊長又想了想,快步趕上少年,指了指正前方悄悄說道:“陸神醫(yī)在城東朱雀街坐館,徑直走即刻到達。還有,晚上若無他事,萬萬不可在街上逗留,切記切記!”
李霄不解道:“這是為何?晚上難道有宵禁?”
士兵隊長瞄了瞄四周,見未有異樣,便附耳小聲嘀咕道:“昨夜有亂黨之流行刺府主,雖未得逞,但府主護衛(wèi)卻也是死傷慘重。府主震怒,要求徹底盤查。你一個外鄉(xiāng)人,而且這副打扮,還是小心為妙,乖乖呆在房間里莫要亂跑才是正理,否則被當成奸細抓進牢里就有苦頭吃了?!?p> 竟然有人行刺府主?
到底是哪個賊人這般大膽妄為。
不過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何必多想。
李霄便對著士兵隊長做了個佛揖,謝道:“多謝提醒,貧僧銘記于心,告辭!”
春雨綿綿依舊未歇,反而有愈下愈大之勢。
望著雨霧中漸漸消失的車影,方才探查馬車的城衛(wèi)小兵嘿嘿一笑,舞眉弄眼道:“隊長,這小子還真是有福氣,為人出手又是闊氣,方才那錠銀子足足有五兩重吧?”
“出手倒是大方,一會咱們換班后就去孫二娘酒肆好好暢飲一番,這幾天還真是累死老子了?!笔勘犻L掏出懷中銀錠子仔細掂量掂量,眉開眼笑,轉(zhuǎn)眼又是搖搖頭說道,“不過有福氣倒是未必吧。李霄、李霄……當今圣上可是殺了一大批名中帶水屬的少年人?!?p> 方才隨意一瞥,度牒上那少年郎的法號為釋空,而俗家姓名正是——李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