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于年枝對著水缸用一根筷子盤了個發(fā)苞,用指尖粘著鹽粒細細的潔完牙后,對著水鏡自顧自賞。
于年枝知道她的人形是個好顏色,不過,也更加知道現(xiàn)在這只看兵戈鐵馬的年頭如此的面容怕只會變成原罪。
精怪修行,修的是個道,道行深了才能修出個人形。能修出人模樣來,那便是得道。女媧娘娘偏愛這生靈,是那些神獸都比不過的。
得道后,就是一個命,從面容上就能窺探到是否得天道的偏愛。說一千道一萬,其實講究的還是個從心。精怪得的是個什么人形,就看他心性如何,表里如一,一點兒子都不摻水分。
面容是天道給的,修的什么樣就是什么樣。若是故意毀容了,那也不得行。大致其實與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一個理。精怪的父母則是天,管天道叫聲父母都是可以的。
于年枝其實最不理解的就是在哪這兒了,若說她是個恭恭敬敬的,也就罷了,偏偏,她是個天天對著金烏罵賊老天的那一類。
找到此處,于年枝有合理的理由懷疑這天道是個欠罵的,并且掌握了證據(jù)。
雖說修了個好顏色,但,其實于年枝是個屁用沒有的。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歲歲年年,春夏秋冬。說白了還是咸魚一條,什么勞子法術(shù)一個不會,除了與天同壽以外就是名聲還算是響當當。
這亂世之中,若是真是遇到危險了,她這咸魚,也就是化身鵬鳥,也不一定飛得過這么些個鐵光箭雨。除了廢,還懶。只能我窩在一個地方做做死肥宅這個樣子。
咸魚翻身,還是咸魚。背著佛像,于年枝換了身寺內(nèi)弟子的衣袍,臉上也用缸底荷花的黃泥給臉上薄薄的糊了一層作為粉底,波光粼粼的水鏡中看去,就是一個黑黃的災民罷了。
亂世之下,茍命也是需要技巧,除了外貌上做了調(diào)整,昨兒闖進來的兩個人讓于年枝警覺。
曇山寺外的一些陷阱怕是撐不住了…
……
中原戰(zhàn)火四起,除了東越西周南楚外,還有北邊草原的女真匈奴王庭虎視眈眈,內(nèi)部,更是有過了氣的王侯爭奪土地,兵禍連綿,戰(zhàn)役不絕。
大宗追崇皇室血脈,以確保貴族制度的完整,牢牢把控著整個中原的政治體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下面小宗的小打小鬧,占山為王,自立門戶。圈地自萌,各玩各的。
西周皇室血脈不豐,幾代人都是政治瘋子。院內(nèi)最多的時候就是周羲爺爺那一輩,多了一個夫人,還是在皇后逝后納的。
周羲父,周康王連個兄弟姐妹也沒有,獨苗苗一個,大旱伴隨著瘟疫,周康王沒有任何政治因素的染了病,純屬意外。吊著命的時候,底下大宗就打起了還不到十四歲的周羲主意。
十四歲的年齡,正處于年幼無知,又容易驕傲自滿的年歲。至少想把周羲推上王位,讓他當個傀儡皇帝的大宗們是這么覺得的。
周家,打坐上王位起就沒有一個是庸才的。周羲剛坐上王位沒到兩天,就尋了個要去前線觀戰(zhàn)的伐子,暫且脫離了大宗們的控制。
如此嚴謹?shù)牟季?,前前后后推算了一個月有余,暗殺,奸細,天災。方方面面都考慮了進去,偏偏誰能想到這破山里會有陷阱呢。
周羲被一個大網(wǎng)吊在半空中氣的快要吐血。不光是生氣,而且還焦急,誰知道那些個和獵犬一樣的宗族們什么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他。到時候他一切的扮豬吃虎,臥薪嘗膽都不存在了。
曇山寺,因為一缸不敗的荷花而聞名,來往香客不斷,皆是奔著這一缸子的靈氣兒來的。周羲也喜的這地方,打算作為據(jù)點。
曇山寺距離北面有王庭,匈奴,又離南楚只隔了三個城池,對于戰(zhàn)火紛爭的年代來說,這個位置著實是不尷不尬。
可是周羲倒是覺得曇山寺的位置易守難攻,方便看清前線的戰(zhàn)局,又能夠迅速的對各國的信息做以收納便于調(diào)整,適合作為首腦所在的地方。
不成想,還沒有跨出第一步,就中了山上的陷阱。
…
曇山寺外的陷阱多數(shù)都是一些煙霧彈,鐵絲網(wǎng)等防御類的陷阱。像是這種主動捕捉的陷阱,周羲還真的只能說是倒霉。
于年枝扛著一把鋤頭,歪著頭和麻繩網(wǎng)中的周羲對視了一番。相互打量著對方身上的危險性。兩個人面上不顯,腦中其實七拐八繞了好些個想法。最后還是地位比較尷尬的周羲先開了口。
“這位…這位…哥哥,我不過是來山中尋摸些吃的,誤踩了網(wǎng),不知道哥哥方不方便能放我下來?!敝荇松倌暌羟謇鋹偠?,有求于人的語氣中還帶著些撒嬌,一雙灼灼桃花眼中鑲著的褐色眸子亮晶晶的隔著網(wǎng)看向于年枝。
于年枝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曇山寺,又看回了踩了陷阱的周羲,挑了挑眉:“弟弟,你這個方向好像不是尋摸吃的地方吧?”
周羲被于年枝懟的有些尷尬,他雖然從來都不自視甚高,但剛剛的確是沒太用心去編個邏輯通暢的謊話。
“我無父無母,所以看到有寺廟就想著在寺廟里住的肯定都是大善人,就想著能不能蹭一晚上住?!?p> 于年枝用鋤頭挑起周羲的衣角,用調(diào)侃的語氣重復著剛剛周羲的話:“無父無母?”
周羲聽出了于年枝語氣中的調(diào)侃,掙扎出一只手把修著金霞云邊的衣角抽了回來。
“我…我…”周羲平時的聰明才智不知道去了哪里,抿了抿嘴,音量明顯變?。骸澳隳懿荒芟确盼页鰜??!?p> 周羲長的好看,于年枝是個顏控,深度顏控,從某一方面來說,精怪的意識里,美丑就等于善惡。
于年枝看在周羲臉的份兒上,從腰間抽出一把青銅短劍割開繩子。
周羲屁股著地,酸痛的感覺舒爽的足以讓周羲捂著屁股,跪拜天地。
還沒等周羲緩過來,一把短劍就帶著劍光配上一聲劍鳴沒入周羲面前的地上。差一厘就會劃破周羲的臉,不可以說不驚險。
“少年郎,既然你無家可歸,那不如留下來吧?!?p> 周羲趴在地上,狼狽的抬頭,一張雖然黑黃但是燦若春華的笑臉,笑彎了眉眼,語氣中盡是油滑。
背著日光,于年枝頂著一張瞇瞇眼把繩子給周羲的脖子上打了個結(jié),鋤頭也往周羲面前一扔。
“曇山寺可不留無用之人,正好挖陷阱的任務就交付給你?!庇谀曛科鹆死K子的另外一頭,扯了扯,“你可得快點,再過幾個時辰太陽下山了,山里蚊蟲可多?!?p> 周羲還沒從少年君王的角色中轉(zhuǎn)變出來突如其來的就被當成人羊一樣對待,落差不可謂不大,拿著鋤頭跟在于年枝后面,幾次三番的都想暴起直接敲了這個黃黑瘦弱的男人。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xiàn)在他需要時間去和寒門接觸,去招攬青年才子,不能因為敲了這個男人而不小心走漏了風聲。
“小矮子,你叫什么?”于年枝欠欠的聲音又從前面穿來。
小…小矮子???身為小不點的周羲把手中的鋤頭攥的更緊了。
于年枝回頭秒懂對方的雷點在何處,挑眉訕笑:“呦,叫你小矮子還不樂意?!?p> 說完還對著周羲比了比身高。十四歲的少年郎加上發(fā)冠,堪堪和于年枝身高平齊。
這趟挖陷阱之路并不順心,于年枝太久沒有與人交談,嘴碎的和凈尼念經(jīng)有得一拼。
周羲最后脖子上套著繩子,臉黑的和鍋底有得一拼。手里的鋤頭揮的是虎虎生風。
等到終于和于年枝入曇山寺時,周羲才真正的咬碎了一口銀牙。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如此厚顏無恥的人?次次都往人那痛腳處踩。踩完后還恨不得吐兩口口水才算完。
于年枝是不知道自己在未來梟雄周羲哪兒留下來了個這么個初印象。不過,哪怕是知道了,于年枝也會依舊,人生世事無常,苦多樂少,自娛自樂才是出路啊。
…
自被扶上那天子位后,周羲便有了失眠的毛病,心中有事,苦悶繁多,思緒紛擾,一閉眼睛就是陰謀陽謀,腦中全是布局自然是睡不著。
今夜入了曇山寺意味著他正式在棋盤上放上第一顆棋子。按理來說他更應該睡不著。
可白日里那黑黃的潑皮讓他揮著鋤頭挖了半個山頭的陷阱,這么大的運動量讓他還沒粘上枕邊就暈暈欲睡,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打的是不可開交。
直到第二日他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起來放水時才反應過來,他竟然一夜無夢。
按照他的性格,本應該在第一日就把寺內(nèi)人員情況給摸個透徹然后扮豬吃虎的裝個懵懂無知。怎料昨夜睡的香甜讓他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若是這寺內(nèi)有歹人對他不利,或是宗族那邊暗中下絆子,他昨夜的情況想起來就是后怕。
一個哆嗦,水流聲也是斷斷續(xù)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