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后,東宮的大事便是蕭琮生辰,這日清晨,沈筠仍是給他煮了碗長壽面,又規(guī)規(guī)矩矩奉上一個香囊,蕭琮拎著它看了一圈,又拿出去年的那個比了比,再放到鼻尖嗅了嗅。嘆道:“你是如何做到絲毫不差的?!?p> 沈筠白了他一眼,道:“因為用的是同一塊緞子,而且只會做這一種?!?p> 蕭琮聽完哈哈一笑道:“你是不是準(zhǔn)備明年再做一個,后年再做一個,直到把那塊布用完?!?p> 沈筠氣惱道:“不要算了,還給我。”說著就要來奪。
蕭琮將手一揚(yáng)道:“誰說不要了,而且我還想看看,過兩年你于針線上是否有長進(jìn)呢。”
到家宴開始時,蕭琮向眾人舉杯道“蒙諸卿不棄,與琮相伴數(shù)載,共苦同甘,感激之情不必細(xì)述,還請諸卿滿飲此杯,同享歡宴?!?p> 眾人皆同聲道:“恭祝殿下日月昌明,長樂無極?!?p> 言畢皆飲盡杯中酒。
沈筠原本還有些開心,之前陳御醫(yī)給她定的那些“和尚戒律”,于吃食上基本都解禁了,只除了辛辣之物不能多吃外,便是要禁酒,因此蕭琮把她看得很嚴(yán),她一個酒鬼,那么些日子滴酒不沾,早就有些按訥不住了,今日見終于有了機(jī)會,原本很是開心,沒想到入口之后才發(fā)現(xiàn)竟然就是些清水,登時有些茫然,抬頭卻見蕭琮正微笑著沖她眨眼,只得無奈嘆氣。
眾人喝了一巡酒,就聽太子妃道:“過幾日便是笠兒的百日宴了,今上念著趙良娣為皇家誕育子嗣有功,兩位趙將軍戍邊的辛勞,已發(fā)了明旨,特別在孤之下增設(shè)了太子嬪,位同九嬪之首,百日宴上便會授太子嬪銀冊銀寶,同時載入玉牒?!?p> 眾人一聽,皆爭相對趙悅道賀。
待道賀之聲稍歇,靜宜又道:“原本想著劉良媛資歷最長,可晉為太子良娣,良媛卻固辭不受,又經(jīng)太子嬪舉薦,東宮與孤便決定晉承徽沈氏為太子良娣。沈良娣,晉封的丹書稍后也會送到你的居所。”
沈筠原本在為化為清水的美酒懊惱,聞得此言,忽生恍惚,又看著眾人爭相過來敬酒,面上含笑應(yīng)答,心里卻忽然生出一個怪念頭,他們會不會哪天,錯把自己叫成“許良娣”。
沒過幾天,蕭笠的百日宴便如期舉行,雖是家宴,到底是連今上也十分重視的孩子,于是趙悅的父兄也被請了來,宴飲過半,蕭琮見沈筠略略露出些疲憊之態(tài),便讓她先回去休息。
誰知沈筠回程才走到一半,便被個孔武的男子攔下了。落英見狀伸出手擋在她身前,喝到:“什么人,敢對太子良娣無禮?”
不待那人說話,沈筠便拍拍落英的肩,讓她退到一邊,對來人施了一禮,冷冷地道:“趙將軍有何貴干?”
卻見那趙雍也抱拳施了一禮,搓著手道:“良娣,可否借一步說話?!?p> 沈筠心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說的,口中卻道:“將軍有什么話,就在這兒說吧?!?p> 卻見那趙雍沉默了片刻,把臉憋得通紅,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稽首道:“末將多謝良娣救了舍妹性命,他日良娣若有用得上末將的地方,末將定當(dāng)肝腦涂地,再所不辭。”
沈筠被他這一跪唬得退了半步,再聽完他的話,心道這還真是親兄妹,連說辭都差不多,面上卻還是冷冷的:“趙將軍快起來吧,救她的是醫(yī)官和醫(yī)女,不是我,再說我也并不是為了救她?!?p> 那趙雍聽她如此說,從地上爬起來,垂著頭道:“末將知道,良娣因為父兄之事,對舍妹很有成見,但阿悅她...她是無辜的。”
沈筠翻了個白眼,心道,她無辜,我就不無辜??谥袇s道:“將軍說完了嗎?”
趙雍卻仍支支吾吾道:“其實當(dāng)年末將也是十分佩服兩位沈?qū)④姷?,不僅多謀善戰(zhàn),還有周郎之風(fēng),等不到援軍,更寧可戰(zhàn)死,也不讓一寸國土,真可謂頂天立地大丈夫是也,要不是當(dāng)時各為其主,要盡為臣的本分...唉...所以...”
沈筠突然有些憤怒,“所以將軍就斬下我父兄的頭顱在城頭高懸三日,才發(fā)還尸身?!?p> 卻見趙雍瞪大了眼睛道:“這是誰告訴良娣的?令尊和尊兄是在守城之戰(zhàn)中被亂箭射殺的,戰(zhàn)后末將便立即派人搜尋到二位的尸身,還整理了遺容,又囑咐兵士好好送回蜀國都城,這走的時候尚且...”
不待他說完,卻見沈筠擺擺手道:“將軍不必說了。”隨即又對趙雍拱手道:“沈筠多謝將軍厚意,告辭?!毖援咁I(lǐng)著落英走了。
誰知剛回到竹舍,她便癱坐在地,臉色慘白,淚如雨下,落英見狀,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又是撫她的背,又是不停地喚她:“良娣,節(jié)哀呀,良娣?!?p> 卻聽沈筠哭道:“好個用人不疑蜀哀帝,你既派我父兄出戰(zhàn),卻又不予援軍,若說是帝王心術(shù),我沈家也認(rèn)了,為何在他們身死后,還要被你砍下頭顱,用作激憤軍心的籌碼,可知是我當(dāng)年...自己拿著針線...縫上了父兄的頭顱...”說著,胸中作嘔,又吐出一口鮮血。嚇得落英就要出來喚培竹請蕭琮,卻被沈筠攔下,只見她用衣袖抹去唇邊的血跡,邊哭邊道:“不必了,我沒事,別告訴殿下,平白讓他擔(dān)心,快把這兒收拾了。”
待她收拾好地上,沈筠已漸漸止住哭,讓她服侍自己洗漱,又換了睡袍,這才叫她親自拿去洗掉袖口的血跡,又囑咐她不要對別人提起今日之事,之后便自去睡了,落英觀她氣色尚不算太差,恐再說什么又惹她傷心,也就不再多言,只夜里起來看了她幾次,幸而無事,這才放下心。
當(dāng)夜蕭琮自然歇在趙悅處,待到次日來看沈筠時,她的情緒已然平復(fù),因此只是見她精神有些委頓,問她,她便道大概是頭一夜回來的路上受了風(fēng),有些頭疼罷了,蕭琮因自己事忙,觀她氣色也不算太差,囑咐了幾句也就匆匆離開,此事便揭過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