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行宮眾人便一同趕往行獵的營地,三軍將帥早已在營地集結(jié)迎候,天子訓(xùn)示過后,當空射了一箭,接著是皇太子射鹿,之后圍獵便正式開啟了。
沈筠陪著蕭琮他們跑了大半天,半只兔子也沒射著,還累得快要散了架,夜間回了營地,自己先收拾了,又伺候著蕭琮洗漱完畢,之后沾著枕頭便睡著了,到第二日勉強又陪了他們一天,蕭琮見她體力已然不支,便讓人送她回行宮休整去了。
沈筠獨自在行宮呆了好幾天,才覺得體力恢復(fù)了些,想著蕭琮這些日子消耗也是很大,白天在圍場行獵,晚上有空時還總要回行宮陪她,便親自熬了些羹湯,準備讓每天回來報平安的人順便給帶過去。又見枕邊他遺忘的香囊,便拿起來用手絹裹了攏在袖中,準備到時一起交給來人,不料裝好了湯,正在蓋食盒的蓋子時,卻見有個小侍婢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邊跑邊喊:“良娣,不好了,良娣,剛才營地有人來報說,殿下和清河君在圍場遇到了人熊,殿下為救郡君,被人熊所傷,這會兒怕是...”
沈筠聞言,直覺得腦子里翁翁作響,心口發(fā)悶,眼前發(fā)黑,上前抓住那小侍婢的雙臂,也不顧廣袖帶翻了食盒,湯灑了一地,顫聲問:“你說什么?”
那小侍婢哭告道:“小人聽說殿下被人熊所傷,這會兒怕是...怕是快不行了...”
沈筠當即撇下那小侍婢往外奔去,卻撞上迎面趕過來的落英,只聽落英道:“良娣先不要著急,或許只是傳信的人夸大其詞,情況未必有那么嚴重?!?p> 此時沈筠卻什么都聽不進去,見到落英,就只吩咐她去牽馬,落英只得依言去牽馬,沈筠見她去了,又向前跑了幾步,只覺得喉頭發(fā)甜,胸中作嘔,扶著廊柱,便吐出一口鮮血。
她之前還覺得手腳發(fā)軟,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這一口血吐出來,身體反而像是輕松了一些,于是拿袖子揩了揩唇邊的血跡,跌跌撞撞跑到行宮門口,此時落英已牽了馬來,沈筠也不多話,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彼時蕭琮正撫著受傷的肩膀,與聞安在帳中說方才之事,忽聞賬外有馬蹄聲和嘶鳴聲,又聽到高啟年略帶驚慌的聲音:“良娣,您怎么來了?”接著便有“撲通”一聲悶響,還伴隨著高啟年驚呼:“哎呦,您別著急...”。
下一刻沈筠已被高啟年攙著掀簾進來了,見蕭琮輕袍緩帶,好好地坐在那里,也顧不上旁人,推開高啟年,撲到他懷里就哭開了。
蕭琮自看見她進來時滿面淚痕,鬢發(fā)散亂,便知她定是聽說了自己遇到人熊的事,急得騎著馬一路哭著過來的。便苦笑著揮手讓其他人都退出去,撫著她的背道:“我沒事,只是受了點輕傷。你怎么急成這樣。”
沈筠泣不成聲:“他們說...他們說你被人熊所傷...快不行了...”
蕭琮怒道:“這種事他們也敢在你面前胡說?”旋即又忍著怒火,柔聲撫慰她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只是肩膀被那畜生撓了一下,你看,真的無礙?!币贿呎f,一邊拉開領(lǐng)口,將肩上已經(jīng)包扎好的傷給她看了,沈筠這才漸漸止住哭。
蕭琮待她平靜下來,將她牽到鏡前,沈筠才見自己雙眼通紅,面目浮腫,鬢發(fā)散亂,早起綰發(fā)的那根簪子也不知落到哪兒去了,忙用袖子擋住臉,蕭琮笑著過來扳她的手,卻見她袖口有一些血漬,問她是怎么回事,沈筠支吾著說,許是剛才下馬時摔到地上弄的,說著還把手腕手肘上的擦傷給他看了看,蕭琮心中雖有疑慮,但一時也不好多問,便只是拿起梳子細細將她的頭發(fā)梳了,又找出一根自己的玉簪,本想替她綰發(fā),卻不慎牽動了肩上的傷,疼得直皺眉,沈筠忙自己把發(fā)綰了,道:“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問靈犀借些胭脂?!?p> 說著就要起身,卻被蕭琮拉住,“暫且不要去?!?p> 沈筠心中一驚,道:“難道是靈犀受了重傷?”
蕭琮搖搖頭道:“不是靈犀,是回鶻王子。”說著便把遇到人熊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原來這日蕭琮追著一頭野鹿進了密林深處,就聽一聲巨吼,忽然從林子里竄出一頭人熊,心中也是大為驚異,像這樣的巨獸,通常早就被趕出圍場了,即便自己行至邊緣,也不該有這番遭遇。那人熊卻不容他多想,發(fā)了瘋似的朝他沖過來,此時蕭琮身邊只有聞安跟了上來,躲已是來不及了,二人只得與那人熊殊死一搏,其間聞安本想將那人熊引開,好讓蕭琮先走,卻不想無論他如何挑釁,那人熊只顧往蕭琮身上招呼,幾番纏斗,聞安身上多處掛了彩,蕭琮的肩膀也被那人熊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好在靈犀他們就在附近,看見聞安先前放出的信號彈便迅速趕來救援,可怪的是,那人熊一見靈犀,便放棄了蕭琮,轉(zhuǎn)而向她攻來,這幾日艾尼瓦爾和韓孟辰一直守在靈犀身邊,韓孟辰一見蕭琮受傷,便大驚道:“殿下受傷了,容下臣護送殿下先行離開?!闭f著也不管為了護住靈犀一直和人熊纏斗的艾尼瓦爾和聞安,就要來牽蕭琮的馬,此時蕭琮一箭正中那熊的右眼,第二箭卻被韓孟辰牽動馬頭帶偏了,堪堪擦著那熊的耳朵飛了,那熊暴怒,一掌拍向靈犀,眼看她的小命不保,卻被艾尼瓦爾用身體護住。
蕭琮氣得一腳將韓孟辰踹到地上,又搭弓向人熊連射了幾箭,這才阻止了它繼續(xù)傷人。
那韓孟辰也不敢惱,連滾帶爬地朝營地方向奔去,邊跑還邊喊,“殿下稍安,下臣這就去找人來救援?!?p> 幸而還沒等他跑出多遠,大批的護衛(wèi)便趕來了,眾人合力,總算將那人熊制服。蕭琮對聞安道:“那熊先不要讓他們殺,鎖起來。”
幾人這才回道營地療傷,蕭琮和聞安傷得尚不算很重,靈犀也只是一點皮肉傷,唯獨艾尼瓦爾一直昏迷不醒。
沈筠聽完蕭琮的敘述,也是十分疑惑,喃喃道:“圍場里,怎么會有人熊呢?!?p> 蕭琮正欲答話,卻聽帳外聞安道:“殿下,回鶻王子醒了?!?p> 二人一聽,便一同往艾尼瓦爾的營帳中來,卻見靈犀正一勺一勺地喂艾尼瓦爾吃藥,一雙眼睛腫得像桃兒。
沈筠看著靈犀的樣子,便看了看蕭琮,見他點頭,心中明了,不禁暗道,醒了就好。
此時有兵士來請示蕭琮,說那人熊又開始發(fā)狂,問他怎么處置。
見蕭琮皺著眉不說話,靈犀氣憤不過,將碗往地上一摔,嚷著要去把那人熊斬殺了,邊嚷邊提著劍就往外走。
蕭琮本想拉住她,卻牽動了肩上的傷,疼得直皺眉,不得已松了手,沈筠見狀忙過來拉住靈犀,讓她不要沖動,卻被她一把甩開,險些跌倒,見她氣沖沖地一頭往前沖,便只能跟在她后面,拉拉扯扯勸說了她一路,卻不奏效,待到了人熊跟前,才看到它大概是被那些兵士打得不輕,兀自縮在地上喘著粗氣。
靈犀見狀,提劍向它砍去,卻被沈筠死命拖住,二人正僵持間,那原本縮在地上的人熊,卻突然又發(fā)了狂性,抬起前肢,這次卻直接朝沈筠招呼過來。
她二人本來就離那熊很近,即便身邊戍守的兵士反應(yīng)迅速地拉了二人一把,沈筠的衣袖還是被那熊拉出一條長長的口子,此時蕭琮恰恰趕到,看著眼前這一幕,驚出一身冷汗,忙又將二人拉遠了些,正要訓(xùn)斥靈犀。卻聽沈筠驚叫道:“殿下。”
蕭琮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那熊不顧兵士們對它的攻擊,正瘋狂地撕扯著方才從沈筠袖中滾落的香囊。
三人看著這一幕,大為驚異,就聽沈筠喃喃道:“歲寒...歲寒...”
接著,她抓著靈犀的肩問:“你今天是不是帶了我給你的香?!?p> 靈犀點頭,隨即在懷中摸索一陣,道:“我肯定是帶了的,咦,去哪兒了?!?p> 此時跟在蕭琮身后的高啟年似乎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道:“這是方才有個兵士交給老奴的,說是在殿下遇險的地方撿到的,老奴見這個像是郡君的東西...”
不等他說完,靈犀便道:“確實是我今日戴的香囊?!?p> 此時沈筠忽然踉蹌著連退了兩步,蕭琮忙將她扶住,卻聽她氣極反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靈犀聽得一頭霧水,剛想問什么,卻被蕭琮以眼神制止了。
此時聞安過來低聲稟報道:“殿下,這熊...”
蕭琮嘆了口氣道,“殺了吧”。
聞安應(yīng)了喏,卻還是立在原地,踟躕著道:“殿下,屬下方才去看過了,那熊的四肢及脖頸處皮毛均有磨損,應(yīng)當是被人為飼養(yǎng)過,殿下要不要...”
蕭琮道:“不必了,子詹先回去養(yǎng)傷吧?!?p> 靈犀年紀雖不大,但畢竟是看慣了皇室子弟之間爾虞我詐的孩子,此時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便不再說什么,自回營帳照料艾尼瓦爾去了。
蕭琮見她走了,便輕聲對沈筠道:“走吧,我們先回行宮去?!?p> 馬車上,蕭琮見她垂著頭,一語不發(fā),便低低喚了聲,“卿卿”。
沈筠聽了,喃喃道:“殿下從晉陽君府接走妾的那天,簫玚最后讓妾,好好呆在殿下身邊。妾還以為,他是想讓妾幫助他窺探殿下,結(jié)果他卻再沒有找過妾。妾當時不明白,如今才知,他用心之險惡?!?p> 蕭琮點點頭道:“你應(yīng)當是從上一次見我遇刺開始,心中就有疑慮了吧?”
沈筠不答,只是幽幽問道:“那殿下呢?殿下從一開始就有疑慮了吧?”
蕭琮道:“我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沒安什么好心而已。”
沈筠苦笑,抬頭直視著蕭琮的雙眸,道:“所以殿下就將計就計?”
蕭琮亦坦蕩地看著她道:“你的問題,我記得之前已回答過一次了,你若忘了,我便再說一次。我從一開始就心甘情愿地跳進蕭承熙的陷阱里,的確是有諸多原因,包括你剛才說的將計就計,但現(xiàn)在,把你留在身邊的原因就只有一個。”
蕭琮頓了頓,一字一句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p> 沈筠聽他說完,含淚垂眸,道:“歷經(jīng)此事,殿下也該后悔了吧?!?p> 蕭琮道:“不后悔,倒是挺后怕的?!币娚蝮扪诿娑麌@了口氣接著說到:“幸而今日沒讓他得逞,否則我不在了,留你一個人在世上,該如何凄苦?!币贿呎f,一邊扳開她的手,替她拭去滿面淚痕。
等到了行宮,蕭琮見沈筠精神有些恍惚,面色也十分難看,知是今日的一番折騰所致,奈何陳景行和徐淵此次都沒有隨行,喚來的醫(yī)官又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只一味說要服藥靜養(yǎng),蕭琮無奈,只得先哄著她吃過藥,待安置她睡下了,才出來問高啟年:“可知今日是誰跑到沈良娣面前說本宮重傷的嗎?”
高啟年道:“這...老奴這就去查?!?p> 蕭琮閉眼道:“嗯,找出來,當眾杖斃吧?!?p> 高啟年不禁悚然,領(lǐng)命而去。心道,龍之逆鱗,果然不可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