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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之作

一(7)

嘎嘎之作 榆宴 2079 2022-10-31 14:15:33

  顧郎·怨

  顧郎因故怨世人,

  世道不平因何人。

  喧兵奪權屠王孫,

  屠盡不見離人魂。

  ————正文————

  當冬日里的雪輕輕飄落在他衣領上的時候,他卻只是溫柔地拂掉墓碑上那久未消融的白色殘跡。

  “姑娘,我來遲了?!?p>  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只青簪從胸襟里取出,輕放在墓碑前。

  這墓碑是無名之碑,墓的主人卻是有名之人。

  他跪下,伏拜。

  一如虔誠的信徒。

  風雪怒號著,要這天地失色。墓碑,青松,懸崖,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唯有他,一身黑裘,十分突兀。

  “姑娘,一切都會如您所愿的。”

  青年沒頭沒尾的說到,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也知道姑娘明白他在說什么。

  青年這樣說,他祭拜過的日日夜夜,他也都是這樣說。

  他在這冰天雪地里悼念亡魂,悼念曾經(jīng)那些赤膽忠心。

  黑裘青年在這孤寂處跪了許久,久到他的眉眼也染上了白色霜雪,久到他的黑裘變成了白裘,他才起來,默默離去。

  他是誰呢?

  這墓里的姑娘,又是他的誰呢?

  也許敬安王會知道答案吧。

  敬安王府門前,一頂楠木的青簾大轎,墜著金彩的宮絳流蘇,鑲的是珠玉瑪瑙。拉的是兩匹上等的進貢血馬,皮毛光亮,潔白如雪。車邊另有兩隊侍從垂首,聽候敬安王的發(fā)落。

  聲勢浩大,臨街的人都來看熱鬧,熙熙攘攘擠作一團,嘈雜地議論著。是啊,就算皇子出行也沒這么氣派啊。

  轎里,敬安王顧漣撫開簾子一角,看向車窗外的大趙都城,鮮活,熱鬧,人聲鼎沸。

  繁華的假象嗎?他垂眸,放下簾子。

  旁人只窺得一點他異常冷漠的側(cè)臉。

  敬安王這位王爺,在大趙幾乎是家喻戶曉。百姓們看著他的馬車駛向皇宮,感慨萬千。

  誰也不曾知曉他曾經(jīng)的出身,只知如今是唯一一位尊貴無比的異姓王。

  他是當今圣上親封的異姓王,他的權勢甚至大過所有皇子。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攪得這大趙越發(fā)混亂,奸臣當?shù)溃傩湛嗖豢把浴?p>  當這位大名鼎鼎的敬安王去往金鑾殿時,趙文帝笑呵呵地從龍椅上下來迎接他,這位年老的陛下并未責怪他來得比皇帝遲。

  “景禮,你可算來了,咳...咳咳…”白發(fā)橫生的趙文帝咳了兩聲,面色愈加枯槁蒼白。

  顧漣見此中斷行禮,進殿扶住他。在王公公的注視下,顧漣從容嫻熟地為趙文帝順氣。

  “景禮啊,咳...咳咳...朕...朕的...”趙文帝似乎要交代什么,他看著這空曠的大殿,忽然又轉(zhuǎn)過身,指著背后的王公公說:“你退下?!?p>  王公公撣了拂塵,道“嗻”。他走時還瞧了一眼顧漣,似乎是不放心陛下與臣子獨處。

  直到這金碧輝煌的大殿只剩下君臣二人,老皇帝又咳了起來——那手上留下一團暗紅的血。

  顧漣皺了皺眉。

  趙文帝混不在意的揩去,撇開他,顫顫巍巍去案臺的卷筒取出一幅卷軸,鄭重地交到顧漣手里。

  “景禮,倘若朕死了,你知道的...唉...咳咳…朕...朕信你!”

  這沒來由的話讓顧漣感到厭惡,是的,是厭惡。

  從十幾年前開始,他一步步爬到現(xiàn)在的位置。為了這權貴,為了能只手滔天,他不顧一切,用盡心機。

  終于!終于就能為姑娘報仇!為陳家報仇!為這天下百姓顛覆沈氏王朝了!他期待,興奮,骨子里燃起洶涌的殺意,以及終于能解脫的,釋懷的嘆息。

  敬安王從來不是腐朽大趙的救贖,他是從地獄爬上來的餓鬼,吞噬著皇族的血肉,要這天地覆滅!

  可是呢?這個多疑的帝王說信任?

  顧漣又想到那個卑微低賤的自己,呵...呵呵...

  “陛下!陛下慎……”

  “景禮,不必再勸,朕意已決!”

  趙文帝態(tài)度強硬地要求顧漣接過詔書,顧漣別無他法。

  他低頭,撩起衣袍,半跪在地,雙手接著卷軸舉過頭頂。

  空蕩的大殿,回響著他的聲音。

  “臣,永忠于君!”

  顧漣忠君,他對自己說,我只忠明君!而這世上,再無明君!

  所以,他不負任何人。

  老皇帝并未發(fā)覺什么,他只是老了,只是越來越信任這個年輕人。

  見顧漣順從地借過詔書,趙文帝頗感欣慰。欣慰的同時,也有些擔憂。

  他是皇帝,并非市井小民。敬安王只手遮天,若他要造反,皇兒們怕不能阻止他。

  “景禮,朕之六子尚安公主,如今年芳十六,花容月貌,性情通達。一直戀慕于你,朕有意將公主許配于你,不知景禮意下如何?”

  顧漣如何不知文帝想用公主套住他,給他套上一身枷鎖。

  他面無表情道:“陛下,大業(yè)未成,臣無心兒女私情。”

  趙文帝喜憂參半,老態(tài)龍鐘的臉上努力維持著身為皇帝的威嚴。

  忽然聽見門口有小太監(jiān)的聲音,尖細的嗓音道:“玉華宮宮女求見!”

  然后有人敲了敲大殿的門,王公公快步進來,撇了一眼顧漣,在趙文帝身邊低語:“陛下,十三皇子高熱不退,貴妃懇請您移步玉華宮?!?p>  趙文帝點了點頭,對顧漣道:“景禮,朕今日不好招待于你了?!?p>  顧漣非常體貼:“陛下萬歲,臣先行告退?!?p>  趙文帝讓王公公送送顧漣,他隨即趕去玉華宮。

  十三皇子是趙文帝幼子,人總是對老來得子偏愛一些。

  趙文帝還沒踏進玉華宮的宮門,就聽見玉貴妃的怒斥和哭訴:“庸醫(yī)!庸醫(yī)!我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陛下決饒不了你們!陛下!陛下怎么還沒來!”

  趙文帝跨進門口,玉貴妃便瞧見了他。玉貴妃生的嬌艷美麗,此刻梨花帶雨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

  她一下?lián)涞节w文帝懷里:“陛下!陛下!快去看看我們的十三皇子吧!陛下,我兒命苦啊陛下!”

  趙文帝扶起她,兩人朝里屋走去。里面跪了一地的太醫(yī)和宮女,玉貴妃的心腹正在給十三皇子擦汗降溫,忙得團團轉(zhuǎn)。

  玉貴妃哭得要站不住了,那正在照顧十三皇子的心腹之一在趙文帝的眼神指示下連忙過來扶她。

  趙文帝走到床前,看見他的幼子滿臉通紅,身上有些地方已經(jīng)發(fā)青了。

  趙文帝氣勢陡然一變,聲如寒冰:“怎么回事?十三皇子怎會突然高熱不止?”

  滿地太醫(yī)無一人敢言,玉貴妃的心腹之二忙惶恐地跪下來道:“稟陛下,昨日申時,貴妃正在殿內(nèi)陪小殿下玩耍,忽然小殿下臉色通紅,狂嘔不止?!?p>  趙文帝震怒:“昨日的事情為何今日才說!”

  心腹囁嚅道:“小殿下昨夜睡下后,病情安穩(wěn),奴婢們以為并無大礙。不想今日忽然病情反復……”

  趙文帝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混賬!來人!把她拖下去斬了!”

  那心腹見陛下一點面子也不給貴妃,立即慌了神:“饒命啊陛下!陛下!”

  她被拖下去斬行,還試圖抓住玉貴妃的裙角大喊:“娘娘救我!貴妃娘娘救我?。 ?p>  玉貴妃面露不忍,可是,心腹沒了可以再培養(yǎng),皇兒沒了就是真的沒了啊,她的皇兒決不能出一點事!

  趙文帝冷冷看著跪著的這些人:“王太醫(yī),朕的十三皇子到底病情如何?”

  滿頭白發(fā)的王太醫(yī)佝僂著背,顫抖道:“稟陛下……老臣……小殿下他……怕是……”

  趙文帝怒極:“拖下去!太醫(yī)院眾人,治不好十三皇子,就都提頭來見朕吧!滾!”

  滿屋子的太醫(yī)和宮人全部退出去,玉華宮頓時冷清許多,趙文帝坐在床邊,抱起他的幼子。

  十三皇子在趙文帝的懷里扭動,無意識地嚶嚀,像極了細弱的貓叫。

  趙文帝扭頭對玉貴妃道:“將昨日之事細細道來,不得遺漏?!?p>  玉貴妃便認真回想昨日之事:“昨日臣妾在偏殿清點玉華宮的珠寶賬簿,淵兒醒來后定要找臣妾才安心。見臣妾宮中許多財帛鬧著要玩,臣妾便依了他。一邊清點一邊看顧著他,陛下,可是那些東西有什么不對?前些日子淵兒飲食偏寒,臣妾以為他只是鬧了肚子著了涼……陛下,都是臣妾的錯……”

  玉貴妃想著想著便覺得有人要害她們母子,在財物上下毒,她的皇兒一旦沾染到連命也沒了!

  玉貴妃又忍不住哭泣:“陛下可要為淵兒做主啊!”

  趙文帝也頭痛不已:“愛妃宮中物品經(jīng)過重重盤查,送禮之人疑點最小。愛妃再仔細想想,淵兒昨日可有何奇怪之處?他發(fā)病時手中拿著什么?”

  玉貴妃抹著眼淚,仔細想了想,理智才戰(zhàn)勝了擔憂的心情:“昨日淵兒鬧著要玩,一進來就只奔著一方硯臺,臣妾沒注意,如今才想到淵兒抱著那硯臺癡癡傻笑……”

  “硯臺?可有何特別之處?是誰送上來的?”

  玉貴妃便招了宮女將那硯臺拿過來:“未免淵兒醒了還喜愛這物件,臣妾就收在了盒子里。宮女驗過,是無毒之物。陛下看看,可有不對?”

  無毒?趙文帝起了疑心,接過那放白玉硯臺,還沒看清楚就心中發(fā)寒,仿佛看見一個虛影一閃而過,當摸到硯臺底部的刻字時,更是大驚,白玉硯臺頓時被他失手摔碎,殘破成片。

  “陛下,您怎么了?”

  面對玉貴妃的嬌語,趙文帝這才回過神來:“無礙……無礙……你可知,這是大鴻儒陳望之遺物?”

  陳望之名滿天下,愛收集文房四寶,經(jīng)他之手的四寶底下皆會刻下“望之”二字。

  玉貴妃聽他說,也頓時也面色驚惶:“陳望之?陛下,他……陳家的東西早被清理干凈了……”玉貴妃越想越惶恐,越想越不對勁。

  “陛下,會不會是陳氏余孽?”

  趙文帝搖頭:“此事乃朕派你兄長親自出手,無一活口。”

  玉貴妃想到前段時間自己那不幸墜馬身亡的兄長,突然感到一陣寒涼:“陛下……兄長莫名辭世,淵兒又突發(fā)惡疾,是陳氏的冤魂回來報仇了嗎……”

  很顯然,玉貴妃清楚當年的大鴻儒陳望之滅門一事是怎樣一樁冤案。不然,她也不會害怕,更不會用報仇二字。

  趙文帝敬信鬼神之說,卻不會對玉貴妃表現(xiàn)他內(nèi)心的恐懼:“愛妃!陳氏一族本就死有余辜!”

  玉貴妃諾諾道:“陛下乃真龍?zhí)熳?,是臣妾失言了?!?p>  趙文帝便招招手,喚來宮女處理玉硯碎片。

  帝妃二人假裝放下此事,專注于給十三皇子治病。

  太醫(yī)院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藥膳呈上來數(shù)次,宮女們給十三皇子喂藥、凈身、降溫,如此反復,皇子的高熱終于降了下來,病情得到控制。

  趙文帝只覺疲憊不堪,見皇子總算安穩(wěn),便回宮去了。

  慢慢的,從玉華宮傳出十三皇子重病的消息,妃子們暗中猜測是否為誰人的毒計。

  還沒等她們猜出什么來,京城的人都已知曉十三皇子高熱不止,并道是趙文帝為君不仁,上天降罪于他,要教他痛失愛子。

  謠言愈演愈烈。甚至于玉貴妃乃狐貍精轉(zhuǎn)世,連帶其子皆被陛下龍氣所傷這樣的傳言,也為百姓津津樂道。

  趙文帝自是知曉民間傳言,想到皇兒的病明明得到了好轉(zhuǎn),可第二日又愈加嚴重,心中煩悶不已。

  他來到玉華宮,玉貴妃正在休憩,看見愛妃眼下的青黑,趙文帝便阻止了宮女叫醒她的舉動。

  他想去偏殿看看皇兒如何了,卻在正殿聽見孩童的歡笑。

  趙文帝驚詫不已,腳步移轉(zhuǎn)間,發(fā)現(xiàn)他的皇兒正坐在殿中玩耍,而周圍竟無一個侍婢!

  趙文帝一甩衣袖,正要發(fā)怒,他的皇兒卻顫巍巍地站起來,手里捧著一方硯臺,糯糯道:“父皇,玩,玩……”

  趙文帝心中一顫,那……那不是前日他失手摔碎的白玉硯臺嗎?

  刻的樹上結(jié)梨,樹下生蓮……

  趙文帝清楚陳望之藏品絕無復刻,他努力放緩聲音:“淵兒,此物,此物你是如何得到的?”

  已經(jīng)五六歲的小皇子歪了歪頭,把玉硯放在趙文帝手里,才乖乖回答:“是姐姐給我的?!?p>  趙文帝摸到玉硯底部刻字,頓覺后背發(fā)寒,又聽皇兒這樣說,忍不住問道:“是哪個姐姐?”

  沒想到十三皇子伸出手,指著趙文帝悠悠道:“是父皇背后那個姐姐啊!”

  趙文帝驚恐不已,他背后的姐姐,他屏退了所有人啊……他僵硬地回頭看……

  他的背后什么也沒有……

  趙文帝只覺得玉華宮冷嗖嗖的,到處都冒著陰寒之氣。他啞了聲,而十三皇子卻在他的背后突兀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趙文帝驚駭?shù)鼗仡^,只見他的稚嫩的皇兒嘴角裂開,鮮血淋漓。他一邊猙獰地狂笑,一邊直挺挺地倒下去……

  頓時狂風怒號,蒼天烏黑,樹枝打著玉華宮的瓦片嘩嘩作響,趙文帝顫抖著去扶皇兒,冷汗浸濕衣衫。

  “淵兒!淵兒,淵兒……”

  文帝怎么也喊不醒小皇子,他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許久,風中傳來似有似無的女子幽咽,趙文帝聽到宮女遠遠呼喚他的聲音,他蠕動唇角,努力發(fā)出聲音:“唔……救……”

  他的眼里似乎出現(xiàn)了一雙繡花的紅喜鞋,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那紅繡鞋漸漸朝他走來,然后……然后……世界逐漸變得漆黑一片……

  狂風大嘯,驟雨傾盆,宮女們一邊小聲抱怨著這不適時宜的雨,一邊大聲呼喚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小皇子。

  這一場雨來勢洶洶,下了幾天幾夜,像是上天在發(fā)泄怒火,無窮無盡。

  天越發(fā)黑的早了,再過幾日便是秋分,聽說皇帝也忽地染了疾,一病不起。文帝的身體究竟如何呢,竟病重到再無法上朝。

  “你說,文帝病重?”

  敬安王府的暗室里,顧漣把玩著手心的玉硯,樹上結(jié)梨,樹下生蓮,赫然是趙文帝摔碎的那一方硯臺。

  暗衛(wèi)恭敬道:“主人,此事恐有他人插手?!?p>  “哦?”

  暗衛(wèi):“屬下按您所說,混入了陳鴻儒的硯臺,但十三皇子確實是病入膏肓,如今不知為何痊愈。文帝又陷入重病,此事恐有詐?!?p>  顧漣低低一笑:“騙不了我。沈復良呢?”

  暗衛(wèi):“三皇子已經(jīng)去皇宮探望文帝了?!?p>  顧漣看著手中的硯臺,漫不經(jīng)心道:“下去吧?!?p>  “是?!?p>  顧漣想著暗衛(wèi)打聽到的消息,病死了卻又痊愈了的小皇子?

  不是他下的手,那又會是誰呢?

  有趣,有趣??!

  顧漣把玉硯放下,看向高高掛著的女子畫像,低喃道:“姑娘,您看,他們的報應就要來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畫像上的女子衣著華貴,神情淡漠。她高高地俯視顧漣,似是無悲無喜。

  顧漣仍是大笑著,給她上了三炷香,心情愉悅地打了響指,招來心腹密謀大事。

  天子寢宮內(nèi)。

  玉貴妃看著龍床上的趙文帝憂愁不已,“陛下,淵兒病倒是好了,可是您……”

  玉貴妃還沒說完,忽然見陛下身邊的大太監(jiān)快步進來稟告:“陛下,貴妃娘娘,三皇子殿下求見?!?p>  趙文帝忽然動了動手指,眼尖的玉貴妃瞧見了。

  她扶了扶鬢邊的步搖,對身邊的宮女小聲道:“去看看小皇子醒了嗎,若是醒了,叫奶娘給小殿下溫些吃食。”

  宮女福身:“諾?!?p>  晾了三皇子一會兒,玉貴妃這才看向大太監(jiān):“公公見諒,宣三殿下進來吧。”

  大太監(jiān)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龍床,隨即笑吟吟道:“奴才就去?!?p>  玉貴妃坐在龍床邊上,捏著趙文帝的手,憂心忡忡:“陛下……”

  三皇子一進來,便看見那個妖妖嬈嬈的美人倚在賬邊,而他的父皇躺在床上,臉色灰白。

  看來謠言是真的了罷,三皇子心想。

  “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三皇子對著龍床上的趙文帝行了大禮。

  趙文帝自然不可能睜眼過來叫他起身,三皇子自己起了,又對玉貴妃行禮:“給貴妃娘娘請安?!?p>  對重病的父皇行大禮,對父皇寵愛的貴妃只是欠身請安。

  玉貴妃似笑非笑,抬手道:“殿下快快請起?!?p>  三皇子依言起身。

  玉貴妃捏著手帕,擦拭著臉上猶存的淚痕,柔柔道:“陛下久病未愈,三殿下好好瞧瞧罷。小皇子如今體虛,臣妾就先行告退了?!?p>  玉貴妃提起裙角從榻上下來,發(fā)覺趙文帝還抓著她的手腕,便俯身柔聲安慰:“陛下,淵兒醒了,臣妾得回去看看。三殿下在這兒陪著您呢,陛下就好好休息吧。”

  三皇子見她妖妖嬈嬈地走了,想起她暗里藏針的話,只覺得十分懷疑父皇的病情。

  他忍不住上前查看,父皇只是臉色灰白,并無中毒跡象,身上也無明傷。

  難道父皇真的只是病了?

  三皇子斂下內(nèi)心所有心思,對父皇身邊的大太監(jiān)道:“父皇之病古怪,吾十分憂慮。這是百年份的人參,鹿茸……”

  說著,三皇子身邊的小侍呈上來各種珍寶藥材。

  大太監(jiān)依舊是笑瞇瞇地接過,“殿下有心了?!?p>  三皇子苦笑一聲:“只要能換父皇龍體痊愈,一些藥材又算什么?!?p>  大太監(jiān)卻沒接他的話。

  三皇子又向龍床行禮:“望父皇安康,復良告退?!?p>  大太監(jiān)親自去送他。

  龍床上,趙文帝的手指又動了動。

  趙文帝久病不起,朝中眾臣竊竊私語,文帝怕是駕崩在即,是時候扶持一位儲君了。太子早被貶謫,如今敬安王攝政,朝中局勢混亂。

  街坊鄉(xiāng)里的百姓閑談道:“許是玉貴妃妖氣大顯,吸了陛下的精氣。我聽我家二牛的嫂嫂的堂侄媳在宮里做女官的妹妹說,那玉貴妃生的可一幅狐媚子相,許是狐妖化身,專吸精氣的!”

  又一個婦人悄聲道:“哪能!是敬安王要造反吶,敬安王……”

  忽然有人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水四濺。婦人連忙噤了聲,看向來人,竟像是在宮里當差的大人!瞧他那面若寒霜的樣,腰間還掛著一柄長劍。

  婦人渾身一抖,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就不該和二嫂她們說這些事兒!

  “你!你見過畫像上的這個小姑娘嗎?”來人氣勢洶洶。

  婦人囁嚅了一下,只道沒見過。

  又見一位面善的小郎君推開他,笑著對婦人說,“大娘,對不住了。他不善言辭,大娘請見諒?!?p>  婦人見他說話和氣有禮,看他拿畫像尋人。約莫是哪家的富貴公子在尋走失的姊妹。心中也有了底氣,大人怎么了?大人還不是靠著他們百姓才能做大人!

  就接嘴道:“小郎君,您拿來小婦人仔細瞧瞧,我和我這些嫂嫂們常年生活在市井,怕是見過的?!?p>  說完又怨自己心直口快,怎么就招惹了當差的人!看見幾位嫂子妹妹都伸長了脖子往這兒瞧,心里哼了一聲。

  小郎君猶豫再三,還是遞給了婦人。婦人接過畫像,上面果真是個小姑娘,畫的跟真的似的。瞧這小姑娘穿著打扮十分貴氣,和天上的仙子一樣冰雪玲瓏。

  婦人又想自己的丫頭咋就沒有這樣的富貴命。婦人細細瞧,見小郎君并無一點擔憂之色,心中胡亂猜測起來。

  幾位嫂子妹妹看了后也都搖頭:“沒見過?!?p>  婦人還了畫,瞅著兩位小郎君嘀嘀咕咕在說些什么,別過眾位姑嫂,起身道要回去侍奉公婆了。

  剛起身呢,卻見自己的相公迎面走來。

  “你這婆娘生的憊懶!咱娘還在床上躺著呢,你卻好,出來吃茶玩耍,不要錢吶!”

  男人正氣勢洶洶過來,見幾位氣派的公子爺,連忙彎腰屈膝:“內(nèi)人粗鄙,讓幾位大人笑話了,小的這就領她回去,還請饒過。”

  那小郎君卻攔住了男人,只笑著說:“勞煩,請問您見過畫像上這位小姑娘么?”

  男人看自己媳婦一副闖了禍的樣子,想了想,恭敬道:“見過的,見過的。小人在酈府做門房時,曾見過的。聽說是一位嫡姑娘。小人低賤,不敢多看?!?p>  那小郎君便收了畫,道了聲謝過,留下一只荷包與他那位冷面兄弟走了。

  幾位嫂子對男人笑道:“你可發(fā)財了!何不請我們吃些茶?”

  男人便留了些碎銀,叫上婦人離開此地。

  婦人瞅著那荷包,少不得幾十兩銀子。

  “你啥時候見過那位嫡出的姑娘了?那小郎君不是在尋他妹妹么?”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你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誰說他在尋妹?且酈府的嫡姑娘只有那一位。四姑娘么?果真妾生的還是妾生的,哪怕飛上枝頭成了鳳凰也上不得臺面?!?p>  說完他又四處張望,悄聲說:“議論皇室秘辛可是要殺頭的!”

  于是連忙拉著婦人回家去了。

  那位尋妹的小郎君,卻是三皇子沈復良的門客,此刻正在給三皇子稟告。

  三皇子若有所思,撫摸畫軸,小姑娘笑得依舊可愛燦爛,手中的糖葫蘆被咬了一顆,髻上的珠花鮮翠若活物。哪怕是裙角輕微的褶痕,也十分逼真。

  酈家嫡出的姑娘,那就只有四姑娘酈婉秋,可是他的三皇子妃并不如畫像上這位小姑娘的樣貌啊。

  敬安王進京時,他與酈婉秋已成婚數(shù)年,二人倒是不曾有過任何接觸。原先他只猜畫上的小姑娘是敬安王養(yǎng)在別莊的庶女。

  不,敬安王不近女色,倒是謬論了。

  這可是他花了大功夫在顧漣府中找到的,對敬安王如此重要的酈姑娘,究竟是誰呢?

  “殿下,娘娘請您移步明月閣用晚膳?!辨九跁客廨p聲說。

  沈復良想了想,便合上門去用膳了。

  門掩上的那一刻,灑在畫卷上的光亮驟然熄滅。畫像上一直燦爛的小姑娘,仿佛收起了笑容,流下兩行晶瑩的淚。

  明月閣都是按照沈復良的喜好來裝扮的,足以見皇妃的用心。遠遠就看見翠廊下擺了桌子,酈婉秋親自在布菜。

  看見他,酈婉秋笑著迎過來:“殿下,您來啦!快來坐下,今兒個嬪妾做了您最愛吃的松汁桂魚。天涼了,以后在這里吃飯就會冷,都不愛過來了?!?p>  沈復良就喜歡她這樣柔情蜜意的小女人,撒些嬌,又別有一番情趣。酈婉秋長相柔美,溫婉秀氣,成婚十幾年,難得沈復良待她依然如故。

  沈復良也笑道:“偏你愛這些?!?p>  酈婉秋坐在他身邊,端起一碗魚湯吹了吹,遞勺至沈復良唇邊,沈復良就著她的勺喝下了。

  沈復良看著身邊這個陪了他十幾年的女人,看她溫柔地笑。陌生又熟悉。他雖然喜歡溫柔的女人,可他記得,婉秋未出閣時,好像還是個有些任性的閨閣女子。

  沈復良細細端詳他的正妃,這個女人老了,眼角都有了皺紋。

  “復良?怎么這樣看著我?我妝容散了嗎?”酈婉秋給他夾了魚肉,正在剔刺。

  沈復良卻看著她出了神,當年他本是想求娶酈長姑娘的,和酈家連了姻親,長姑娘的外祖又是陳家,這樣他就拉攏了兩大勢力,能與太子抗衡。

  可是父皇不允,值得高興的是,父皇也不允任何一位皇子求娶酈長姑娘。

  后來…

  對了!酈府真正的嫡姑娘!是那位酈昭啊,可惜卻鬧出了那樣的丑聞。

  酈昭是嫡長姑娘,可是現(xiàn)在誰又記得那位尊貴的相府千金呢?

  那丑聞,發(fā)生在十二年前,當時酈府的嫡長姑娘酈昭在安樂公主的賞菊宴上和太子私通,丟盡了皇家的臉面。

  太子妃當時也在場,受驚之余,竟小產(chǎn)了!事后太子想抬酈昭入府,太子妃母家百般阻攔,太子只好放棄納酈昭為妾的打算。

  本以為此事已了,誰知酈昭在不久后害喜有孕!太子非常高興,當即請示父皇,言東宮人丁稀少,請封酈昭為側(cè)妃。

  太子妃剛剛小產(chǎn),臥病在床,太子妃母家驚怒不已,直言封妃絕無可能。要么留子去母,要么皇孫由太子妃撫養(yǎng),酈昭只能是妾。否則就與太子決裂!

  酈家和酈昭的外祖陳家也稟明太子,他們家的嫡長姑娘不可能為妾!

  太子進退兩難,只能僵持著。直到酈昭即將臨盆,難產(chǎn)而亡。聽說那死嬰在生母死之前還從她的肚子里爬了出來,母子二人死相異常凄慘。

  此事成為當時京城的禁聞,無人敢提。

  沈復良自那以后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謀劃。到如今,他已準備了十年有余,就要大功告成了!

  太子因為那件丑事至今被貶滄州,他的好哥哥,也該隨酈昭一道去了吧?

  不然,怎對得起太子癡心一片呢?

  說來也是太子哥哥自己太蠢,想靠這樣的方式得到酈陳兩家助力,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

  沈復良從回憶里出來,享受酈婉秋的貼心伺候。

  大局已定,倒是不知敬安王和酈昭是什么關系。

  “婉秋,父皇龍體抱恙,明日我且與你家去,尋岳父大人討些珍貴藥材?!?p>  酈婉秋柔柔道:“好,嬪妾去準備準備?!?p>  第二日三皇子便攜皇妃拜訪酈相。

  酈府坐落在京城右側(cè),宅邸龐大,樓閣精致。

  酈夫人拉著酈婉秋話家常,酈相和三皇子卻拐進了書房,不知在談何要事。

  酈相笑呵呵道:“殿下真是孝心一片,老夫府中倒是有些存貨,還望殿下不要嫌棄?!?p>  沈復良知曉了答案,微妙一笑。

  “小女久未歸寧,殿下可要陪她去逛逛?”

  沈復良點頭:“善。”

  說罷,兩人起身。

  酈相便招呼夫人去清點存貨,沈復良則與酈婉秋漫步酈府。

  酈婉秋的院落有些遠,沈復良聽她說到他們的孩子在宮內(nèi)和十三皇子起了嫌隙,有些不耐。

  “且不說十三弟久病初愈,玉貴妃看他如珠似寶,阿坤又在母妃那兒,如何與十三弟爭執(zhí)?”

  酈婉秋哀怨到:“殿下不知,是那貴妃為小皇子舉辦洗濯宴,大肆宴請宮妃命婦。母妃便帶阿坤去了……”

  沈復良皺眉,玉貴妃未免太過放肆,父皇還未仙去,朝中更是敬安王當權,十三弟不過小小稚子,還敢妄想至尊位!

  思慮間,沈復良忽然看見不遠處的荒廢小院,竟覺十分雅致,不由得問酈婉秋:“那是何人的院落?竟荒廢至此?”

  不想酈婉秋神色難堪:“殿下是在同婉秋玩笑嗎?回門日殿下便問過的,那是長姐酈昭的院落啊?!?p>  沈復良連忙安慰她:“未曾,未曾。婉秋不要同我置氣,我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p>  酈婉秋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沈復良心中卻在揣測顧漣與酈昭的關系,敬安王府私藏許多酈昭畫像,這是為何?

  酈昭與太子丑事敗露時,顧漣還未進京封王。

  那么,是在此事之前熟識?還是大名鼎鼎的敬安王單相思?

  沈復良心情又愉快起來,捉住敬安王的把柄了呢。

  他哄著酈婉秋,說要為她買珍寶閣最貴的頭面賠罪,惹得她嬌笑連連。

  在酈府度過荒唐半日,沈復良才慢慢悠悠去找老丈人博弈。

  又過幾日,沈復良再次入宮覲見文帝。

  文帝依舊重病未醒。

  籠罩在京城的陰云不散,知曉內(nèi)幕的人都在心里嘆氣,這天,怕是要變了!

  而京城外,敬安王依舊跪在那里,他仰頭看著天上的黑云,嘴里低喃著:“快了,姑娘,就快了。”

  文帝久未上朝,一切國事皆由敬安王代批。

  三皇子黨和殘存的太子黨蠢蠢欲動,各地流言四起。

  流言從妖妃到奸臣,清君側(cè)的名頭迅速蔓延,趙國城池起義之舉數(shù)不勝數(shù)。

  就在此刻,滄州傳來太子病故的消息。

  太子黨潰不成軍,頓時人心惶惶。

  大趙一百三十四年,三皇子沈復良發(fā)動兵變。

  兵變竟是從太子貶謫地滄州開始,叛軍一路攻陷城池,直奔京城。

  京城一片兵馬喧囂,當叛軍已至皇城下,顧漣忽的心頭一跳,隱隱有些不安。

  他已奮戰(zhàn)幾日,從叛軍前行路線一直佯裝不敵,直至退守京城,只為給鐵騎大將軍一些準備時間,引沈復良入套。

  所謂的沈氏遺孤他早就清楚,不過是沈復良的把戲。

  無論如何,沈復良都必死無疑。

  顧漣摸著胸膛,在戰(zhàn)甲里,有一只青簪,在百里外,有一座孤墳。

  他為她而戰(zhàn),為陳氏一族復仇而戰(zhàn)!

  顧漣舉起劍,利落地斬斷叛軍首級,沈復良終究還是殺進來了。

  叛軍護著中間的沈復良,沈復良神色癲狂,狂妄不已。

  “哈哈哈哈哈,顧漣,打開宮門,迎朕進入,朕必饒你不死!”

  沈復良身著龍袍,騎在戰(zhàn)馬上,無不得意。他為了這一天,可是籌備了好久呢!

  顧漣劍指沈復良:“放肆!文帝尚且龍體安康!你卻迫不及待欲弒父篡位,爾等不忠不孝之人,不配為君,不配為臣!”

  沈復良早已殺紅了眼,殺父奪權又怎樣?只有站在那最高位,才能無所顧忌。

  他高舉戰(zhàn)旗:“大趙的將士們!活擒賊子顧漣,救我父皇,殺!”

  “殺!”

  叛軍洶涌地撞開城門,見人便殺,絲毫不顧及那些沒來得及躲避的百姓。

  躲在暗處的百姓瑟瑟發(fā)抖,未曾躲避的百姓凄厲嘶嚎:“蒼天無眼啊,蒼天無眼啊!老民早就看不慣三皇子啦!當日他能殺恩師陳望之,今日便能弒父篡位??!”

  那老叟還沒說完,便見一只帶血的長箭從自己胸口穿出,頓時口中鮮血直流,轟然倒地。

  哭泣的孩童,在一堆鮮血淋漓的尸體里面爬行,他哭喊著,娘親,娘親,你在哪里……

  一片戰(zhàn)馬嘶鳴,滿地狼藉,血肉橫飛,兵荒馬亂之中,顧漣仿佛看到酈姑娘身著紅衣,坐在高高的墻頭上,對著他們笑。

  只一個轉(zhuǎn)身的瞬間,酈姑娘便不見了蹤影,仿佛只是他花了眼,看錯了有人。

  顧漣抹了臉上的血,左手按上胸膛,低聲道:“酈姑娘,顧漣給您報仇了。”

  他側(cè)身避過暗箭,右手發(fā)力,劍直入叛軍胸膛。

  他看著背后的百姓,嘆了口氣。

  三皇子的人來勢兇猛,禁衛(wèi)軍已有敗退之勢。只待沈復良殺來,埋伏在皇宮外的大將軍就會前來救駕,將三皇子等若干叛軍一網(wǎng)打盡。雖險,顧漣卻也謀劃已久。

  沈復良很快殺至顧漣跟前,血濺了他滿身:“顧漣,朕再同你說一遍,你若現(xiàn)在大開宮門,迎朕進入。朕可饒你不死,你若還是不肯放棄,”他的語調(diào)微轉(zhuǎn)。

  “那你且看?!?p>  顧漣瞳孔暮地一縮,心跳愈發(fā)加快,他終于知道為何今日眼皮狂跳,心中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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