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終焉櫻 織羅.焚驅(qū)白晝(終)
“好,這是您自找的……”握緊著重獲的短刀,迅速劃破脖頸,海誠踩著“海誠”躍向半空。重復(fù)著先前的伎倆,隨著如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絲帶飄落,又是鋪天的肉彈朝少女隕落。
“……”即使疲憊感壓迫全身,德萊特仍舊義無反顧地舉槍。于湖面上的尸骸中穿梭,敏捷地躲過“咚咚”墜落的肉彈,仿佛她的身手從未受到抑制般。只是眨眼的功夫,少女便突襲到海誠面前,舉槍劈去。
“的確……”單手握刀,海誠穩(wěn)當(dāng)?shù)亟叵屡?,然后緩緩抬起右腿:“以您的?shí)力,哪怕赤手空拳也足以一戰(zhàn)!”
抽刀,少年踢出右腳;抽槍,德萊特?cái)Q身飛踢。
兩人不約而同地踹向?qū)Ψ?,足底于半空合攏。雙雙躍向后方。
少年落地后還在愣神,德萊特已舉槍奔襲而去。
望向少女手背的牙印,迎著早已破損成碎片的銳利槍身,海誠選擇不偏不倚地站在原地。
宛若德萊特曾手持黑劍立于遠(yuǎn)方時(shí)的模樣。
“滋”,任由破損的長槍扎入腹中,血水噴涌后無聲地流淌。
“為什么不躲……”疑惑地抬頭望向少年,德萊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心神。
“您早就站不穩(wěn)了對罷,德萊特小姐?”微微翹起的嘴角溢著鮮血,他在笑:“……所以,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么?”
——
“談……什么?”拔出槍身。漆黑的碎片伴著血滴灑落。
“唔……什么都行,我還有很多事沒向德萊特小姐請教?!蔽孀×餮南赂?,海誠勉強(qiáng)地?cái)D著笑容。
“……不打算殺了我么?”緩緩放下?lián)p毀的長槍,德萊特黯然。果然,這場戰(zhàn)斗毫無意義。
“從沒想過?!辈患偎妓鞯厥萌プ旖堑孽r血,海誠輕描淡寫地說出承諾。
“……那樣的話,你就回不去了。而我會殺光你的同伴?!?p> “事到如今,您還以為能騙得了我么?”突然用嚴(yán)肅的眼神望著少女。
“……什么時(shí)候?你應(yīng)該不會有所察覺的……”德萊特展露出了一生中少有的疑惑。
“哈,這就承認(rèn)了?!我是在套您話呢!噗……”幾乎要笑出聲來,海誠是在使詐。
這樣一來,少年便完全安心了。他終于證實(shí):德萊特不是敵人。
“……”無奈地看著如孩童般喜上眉俏的少年,德萊特仰首望向漫天的迷霧。
“真不敢相信,德萊特小姐會疏忽到這種地步?!倍倌陝t眺望著天穹的星河。
“……還不殺了我么?”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恐怖的話語。
“我說過,我從未那樣打算?!眻?jiān)定地回絕少女的“好意”。
“……我明白了。”低下頭,德萊特忽然握緊槍柄。
一條紅色的溪流自長裙中流淌,沿槍柄滴落著,猶如風(fēng)中秉燭般搖曳。
用槍尾刺穿了腹部。少女沉默著將它拔出,拋置一旁。蜜唇中溢出鮮血,左搖右晃著傾倒。
“喂!??!”難以置信地望著分明是在自盡的少女,悲傷先于困惑涌上心頭,海誠撒手將短刀丟進(jìn)血池,慌忙沖上前去跪地?cái)v扶:“你這是干什么啊,德萊特?。?!——”甚至來不及用敬語稱呼。
——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扶住少女逐漸失溫的后背,海誠絕望地吶喊著。
“……”倒在少年懷中,聆聽著他的叫喊,那分貝比被刺穿大腦時(shí)響亮得多。自己很重要么?德萊特不得而知。
“德萊特你沒法像我一樣復(fù)活對罷?!”心存最后的僥幸質(zhì)疑著,而淚花已入駐眼眶。
“沒錯(cuò)……”不加任何遮掩,沒有回旋的余地,德萊特只在履行她的“使命”,不會顧及少年的感受。
“啊啊?。。?!那為什么還要……”徹底絕望了,海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自己會失去德萊特,永久地。
“噓,”將食指抵在唇前,德萊特示意少年停下他無用的叫喊:“聽我說,誠……我的時(shí)間不多了。這樣做,也只是將大限提前而已……”
“欸,時(shí)間?大限?那是……什么意思?!”而現(xiàn)在,比恐懼更多的是疑惑。
“‘逝意者’是有任期的……再過不久,我就會死得悄聲無息。所以我有一些必要的事要向你說明:海誠.維斯?fàn)柭皇恰肭终摺?,那個(gè)黑發(fā)紫瞳的女孩,歐妮.伊芙德才是……”
“欸?!那你為什么要……”把自己當(dāng)作獵物虐殺數(shù)十萬遍,到底是為了什么?
“騙你么?是的,‘艾坡棱鏡’中的景象是我偽造的。Crystal只是困倒在雪地里罷了,弗雷德或許正在咖啡館周圍埋伏伊芙德……而那名叫Syivia的女孩的下落,我根本無從得知。你的同伴們平安無事,他們都曾想方設(shè)法救過你……”
“救我?!”
“也僅限于曾經(jīng)。因?yàn)槲摇畾ⅰ四?,你的意識便進(jìn)入潛伏期,無法被外界觀測。換言之,他們失去了你的生命體征,所以放棄了救援。同伴們都是很友善的人,請不要怪罪他們……”
“怎么會呢……他們能有救我的念頭,我就很滿足了。我的愿望,一直都是孤獨(dú)地死去?!?p> “……知道我為什么要?dú)⒛忝??”無力地抬起右手,德萊特那血紅的眼瞳中泛著光亮。
“是啊,為什么?!”這也是海誠最關(guān)心的問題,自己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地死去?
“……這和我的心愿相關(guān)。誠一直想告別過去的記憶,與過去的自己訣別。因?yàn)楹U\你認(rèn)為不那樣做,不與過去決裂,不把曾經(jīng)的自己抹除、撕得粉碎、屠戮殆盡的話,就無法前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獲得那份‘自我救贖’,只有在得到‘救贖’之后,你才能擁有‘勇氣’,走向你所謂的‘未來’。無論尋得怎樣的借口,都不會動(dòng)搖初心,我們對于信仰的看法完全相同,但我們的愿景卻是相反。作為‘逝意者’,我得以存活的‘代價(jià)’便是失去生前的記憶。而我的夢想便是找回屬于自己的記憶。拼盡全力告別過去,那是誠的夢想;絞盡腦汁地回憶過去,這是我的愿望,這也是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只是實(shí)現(xiàn)各自憧憬的過程,已從無垠宇宙中的不斷找尋,變成深海里的引領(lǐng)、城堡內(nèi)的陪伴,直到注定死亡的廝殺。
“……說得沒錯(cuò)。我真的很討厭……從前那些軟弱無力的自己。謝謝你,德萊特……除了死亡,我確實(shí)找不到更干脆利落的方式與過去道別?!蔽站o了少女伸出的白皙柔弱的細(xì)手,海誠不知該以怎樣的情感面對她。厭惡、感激、懷疑、悲哀……它們可以共存,兩人都沒有過錯(cuò)。
“……還有,誠,你已經(jīng)失去了復(fù)活的能力……在這個(gè)沒有‘意識’補(bǔ)給的‘佑扉之門’內(nèi)死亡,會消耗自身的意識所有率,而你的意識所有率早在進(jìn)門前就被伊芙德掏空。是我?guī)湍憔S持著身軀的重塑。也就是說,肉體崩壞在你,而‘意識’消逝在我。等我死后,誠可就沒法復(fù)活了……”清澈的溪流從眼眶中涌出,少女身下暗紅的血湖混合著透明的淚。
“……怎么會?!”不愿相信這殘酷的事實(shí):是自己加速了少女的死亡。
“……但從主觀意愿上講,我是‘自殺’……”
“自殺?!”
“……是為了‘意識遷移’……”一切都是早有預(yù)謀,包括在海底的第一次見面。
“欸?!”被自認(rèn)為“親近”的家伙們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海誠從始至終都是一個(gè)工具人。
“……身死轉(zhuǎn)變?yōu)椤庾R’后,人就會失去生前的所有記憶,變成一具空殼。我也不例外。但更準(zhǔn)確地說,是記憶被‘封存’了?!庾R’無法得到屬于自己的那份記憶,漫無目的地‘活著’,只會使我痛苦。一般情況下,驅(qū)逐‘入侵者’就能得到它們的記憶作為獎(jiǎng)勵(lì),所以我轉(zhuǎn)變?yōu)椤乓庹摺W钄r‘入侵者’的時(shí)間漫長、枯燥且乏味,我一直是這么想的……直到一名特殊的‘入侵者’闖入……”
“歐妮.伊芙德?!”
“……沒錯(cuò)。我們私底下做了個(gè)交易:我放它進(jìn)入‘佑扉之門’,它也要幫我找回記憶……”
“……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已經(jīng)做得足夠多了。甚至說是……完美無缺。還記得那枚Lia送給你的‘冷兵器’芯片么?”
“當(dāng)然記得。”居然連Lia都在計(jì)劃內(nèi),她們到底卷入了多少人?
“……芯片是儲存‘意識’的魔盒,只要把里面的‘意識’提取干凈,它就又是一個(gè)嶄新的容器。海誠你之所以能突然熟練地使用各種冷兵器以及獲得人類極限的體能,都是因?yàn)樽鳛椤肭终摺囊淋降峦ㄟ^觸碰將芯片中的‘意識’傳輸給身體的正統(tǒng)宿主,也就是海誠你。而我通過不斷死亡以輸送自己的‘意識’。在傳輸開始前,誠的‘意識’已經(jīng)被伊芙德掠奪一空了,所以我們的計(jì)劃得以順利進(jìn)行。而誠接下來的對手,正是歐妮.伊芙德。它……很弱。因?yàn)槲掖_信,誠你已經(jīng)足夠強(qiáng)大了。切記:一旦遇見,即刻驅(qū)逐,不要猶豫!依據(jù)其他‘意識’們總結(jié)的經(jīng)驗(yàn),只要將它驅(qū)逐,誠就能變回普通人,重獲自由的人生……”瞥向遠(yuǎn)處的“佑扉之門”。
“雖然似懂非懂的……但我明白了,我要?dú)⑺酪淋降隆!?p> “……重點(diǎn)是‘驅(qū)逐’,不要一味執(zhí)著于‘殺’字……”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名紫瞳惡魔的身影。
“嗯……那我要怎樣驅(qū)逐她?”
“……踏出‘佑扉之門’后,你自然知曉……”
“明白了……”
“……再過不久就是7月14日了,誠對那位叫Syivia的女孩是什么感覺?”少女看著海誠在一年里的蛻變,看他驚恐、悲傷、憤怒、勇敢、痛苦、頓悟,少年想做的事從始至終都未曾改變。
“怎么突然問這個(gè)啊……我對Syivia的情感……不會很復(fù)雜。”
“……是么?無論時(shí)間被如何延伸,黑暗如何蔓延,都會有道聲音在耳畔提醒著:自己有要銘記的人。不想忘記的人,絕不能忘的人。無論過上怎樣或顛沛流離或榮華富貴的生活,也難免會因過往真情流露。即使不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你也會同樣為那個(gè)重要的人,留著只屬于她的特等席。如此屬實(shí)?”
“這……啊哈……”被少女的猜測逗得滿臉通紅,完全被看透了,海誠不禁泛起羞澀的笑。
“……你騙不了我,因?yàn)槲腋型硎堋睆澢氨?,德萊特輕撫著少年的臉龐。
“……是的,完全正確?!睂⑹焱傅男δ樲D(zhuǎn)向一旁,海誠不明白少女為什么要在這種交代“遺囑”的時(shí)候拿自己打趣。
“……祝你成功,海誠……”顫抖著嘗試去捏住些什么,但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德萊特選擇贈(zèng)予真摯的祝福。
“謝謝。但我還有個(gè)疑問……你的真名是?”這是少年最后想銘記的事。
“……德萊特,德萊特.維納斯。你在讀取記憶時(shí)會用得上……”眼底的色彩消失,少女深知大限已至。
“欸?居然和Syivia同姓呢!”驚訝于這如奇跡般的巧合,海誠與“維納斯”這一姓氏緣分深厚。
“……既然都說到這個(gè)了,改個(gè)名吧,誠……”眼前漆黑一片,面對沒有光亮的世界,德萊特全然不懼。
“欸,是換個(gè)名字么?要改成什么?”反正在這個(gè)沒有隱私的時(shí)代,叫什么名字都無所謂。
“那由你自己決定。但我可以提個(gè)建議,例如……你喜歡的女孩……”已徹底失明。
“……這樣啊,我明白了!”寵溺望著那名為德萊特.維納斯的少女,握緊那纖細(xì)的嫩手,海誠會做出改變。
“……”微笑著,少女安詳?shù)亻]上了什么都看不見的雙眼。
“好罷,海誠.維斯?fàn)柭瑥默F(xiàn)在起,正式改名為——”把聲音壓得很低,海誠似在訴說著什么秘密般,只有胸前的少女才能聽清。
“……”她那仿佛鑲嵌著紅水晶般美麗的雙眸再?zèng)]有睜開。
白首搖晃,朱顏染凔。垂頭似在側(cè)耳,傾聽少年哭腔。
“你有在聽么,德萊特?這很重要哦?!辈煊X到氣氛突然死寂,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涌上心頭。
“……”忽然,少女的身旁環(huán)繞起微弱的光亮。
“喂,別逗我了,德萊特?!”手足無措,這是海誠從未展露過的驚慌,他還沒準(zhǔn)備好。
“……”頻繁地閃爍后,它們逐漸匯聚成團(tuán)。
“這些光亮是……‘意識’在消散!快醒醒啊,德萊特!還有辦法挽救的罷?!”
“……”最后化作一顆光球飛向高空,無影無蹤。
“德萊特.維納斯?。?!”任海誠如何嚎叫,攜著少女的‘意識’的光球都不會返程。
本就沉默寡言的少女,再也沒有回應(yīng)。
它啟程了,終點(diǎn)是宇宙最深邃美麗的地方。
……
望著那只丑陋的鼠類,德萊特將短刀抵于前胸,隨時(shí)準(zhǔn)備扎穿它的心臟。但那灰黑色的小鼠并未察覺到危機(jī)已至:身后是將它提起的巨手,身前是銳利的刀尖。而它卻自顧自地啃咬著爪中小塊的奶酪。似乎在心儀的美食面前,死亡也變得不值一提。
“哦,萬分抱歉!德萊特大姐頭!!我們現(xiàn)在就組織人驅(qū)逐這片街區(qū)的老鼠,保準(zhǔn)兒不會再讓您見到這些遭雷劈的礙眼玩意兒?。?!”
“……算了,”收回短刀,德萊特半蹲下,將鼠類放生。緩緩起身,朝巷道內(nèi)或堆積成山或跪作兩排的敗者們喃道:“比起欺軟怕硬的你們,我還是更喜歡不怕死的老鼠。”
為一樣簡單的事物,便能不畏生死。
德萊特敬佩那些純粹到愚昧的生靈。
……
“真的……不是在跟我開玩笑么,德萊特?”望著懷中面容平靜的少女,海誠的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頰,他若有所思,卻若有若無。少年還沒準(zhǔn)備好接受那樣的結(jié)局:“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德萊特……德……”
此刻,少年只想宣泄出心底的所有悔恨與不甘。于這座寂寥無人的紐曼尼斯峽谷上空。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p> 與殺戮開篇時(shí)同樣悲壯,陣陣響徹峽谷的哀嚎。
——
少女長眠不醒,她身上的殺氣消散了。
猶若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劍,被收入那足以承載它鋒利的劍鞘。
德萊特.維納斯安詳?shù)靥稍谏倌陸牙铩?p> 或許,真正的別離從來都是寂靜無聲。
……
海誠.維斯?fàn)柭礁麨椤U\.維納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