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有故事我有酒

　　林子里的一處碧潭邊，龍舞跪在那里，他的頭就像是沒了筋骨般掛在肩膀上。

　　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動了一下，血跡干涸粘在他的手指上。

　　慧同和尚仰面躺在潭邊，雪白的僧袍上染的鮮血此刻也已暗沉。臉上卻很干凈，像是初見，面若冠玉。

　　跪在他面前的那個背影落下一地孤寂，肩膀微微抖動，幅度越來越大，眼淚傾瀉而下掛在發(fā)絲上，糊了整張臉。

　　白芑遠遠走來，站在樹下，抬眼看了看這碧空，似聽到那一聲佛號，就在耳畔。說是不相熟，卻也一起趴過瓦頂，聊過天。白芑鼻子有點發(fā)酸。

　　許久。龍舞站了起來，伸手打出一團火焰于掌心。

　　白芑嘆了口氣，走過去，算是送他一程。

　　熊熊烈火下，再無鐘鼓寺小僧慧同。龍舞艱難地張了張嘴：“等我?！?p>　　梵雨山內(nèi)有一座廟，小廟。深山老林從無信徒。廟里和尚一脈單傳，日日撞鐘，誦經(jīng)念佛，心無掛礙。

　　龍舞認識小和尚的時候，他第一次被師父帶回鐘鼓寺。龍舞帶著雨臨來聽經(jīng)。小和尚看到籠著一身銀白光芒，只有巴掌大小的蛟龍雨臨，登時嚇得打翻了佛像前的青燈。

　　雨臨見他有趣，故意張大龍嘴吞云吐霧，嚇唬他。

　　小和尚嚇的夜不能寐。而后隔三差五又要和龍舞雨臨見面，簡直成了他的噩夢。

　　龍舞突然笑了，想起慧同這膽小的模樣，就像是在昨日，剛剛相識。

　　“別跟來。”

　　“阿彌陀佛，你跟雨臨到哪兒我就到哪兒?！?p>　　“不行?！?p>　　“雨臨要聽經(jīng)...”

　　......

　　說了不讓你跟來，你偏偏要來。

　　你做錯了什么？你就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和尚，不和誰搶，不和誰爭，你吃齋念佛敲鐘鼓，為何要慘死在這里。

　　龍舞的表情變幻莫測，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白芑擔(dān)心地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風(fēng)吹來，揚起一片塵埃，帶走了慧同最后的痕跡，一切歸于虛無。

　　龍舞緩緩伸出手來，念了咒訣，一條巴掌大小的銀色蛟龍在他手心翻騰。天上突然電閃雷鳴。

　　“和他告?zhèn)€別吧。他不愿你看到他剛剛的模樣?！?p>　　一聲龍吟，萬古悲切。淅淅瀝瀝，落下雨來。白芑眼眶微紅。只是見到小蛟龍的時候，似乎知道了龍舞為何要來一趟這紛雜的塵世。

　　“小龍怎么了？”白芑問。

　　“出了一些變故?！?p>　　“所以，這是你來此的原因?！?p>　　龍舞深吸了一口氣：“我錯了?！?p>　　蛟龍騰起，繞著剛剛慧同躺著的地方，一陣陣悲鳴。

　　“我?guī)鰜?，卻無法帶他回去。”他說的是慧同。是的，一起來的，一個人回去。多諷刺。

　　“他不希望你這樣，他只是希望你們好?！?p>　　“哈哈哈，好。能好嗎？永遠都不可能好了?！闭f著，伸手便收回了悲傷的小蛟龍。

　　“你為什么要替我擋那一下呢？會死的，你不知道嗎？就一下，你就死了，值得嗎？”龍舞自言自語。

　　白芑輕嘆了口氣，她來時慧同已經(jīng)身殞。終是晚了一步。

　　“你為何要幫我們？”龍舞突然看著白芑問道。他出了梵雨山后，面前這個女子似乎幫了自己兩次。

　　特別是今日。以命相幫。

　　就像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一樣，也一樣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

　　今日落難，自是那妖人有所圖。

　　那日琢玉樓樓主親自相迎入島，也是有所圖。

　　而這個女子呢？為何幫自己？同樣有所圖嗎？

　　似乎看穿了龍舞的心思。白芑倒是覺得有些好笑。

　　她一抬手，手指上掛著一塊靈力流轉(zhuǎn)的古玉：“如果我把這個借給你呢？你覺得是為什么？”

　　龍舞呆立當(dāng)場。延明古玉。

　　“是你盜走的？”

　　“這無關(guān)緊要。我只問你，你要嗎？”

　　龍舞臉色有些難看。

　　“你是要問我為何借你，是否有所圖，是嗎？”

　　龍舞緊緊咬著唇角。

　　白芑倒不是無端戲弄他，此刻也無這樣的心情。

　　人心叵測，善惡難料，行于江湖確實是要多一些心思。

　　只是此刻見龍舞的神情，復(fù)雜變化，陰晴不定。特別對于修行之人，如若入了心魔，那便是萬劫不復(fù)。

　　這龍舞和慧同和尚一樣都是初涉世俗紅塵，此番經(jīng)歷定是擾了他的心性。倒不是白芑慈悲心泛濫，畢竟慧同的離去，她也甚是難過。那個被她調(diào)笑了幾次的玉面小和尚，她還是把他當(dāng)作朋友的。或者也僅僅是動了一點惻隱之心。

　　見龍舞不做聲，白芑：“難道你想那只小蛟龍也出事嗎？”

　　龍舞驟然抬眼盯著白芑。

　　“別這樣看著我，這么簡單的望氣之術(shù)，對于我們桃花源來說算不得什么。你們此番便是為了拿延明古玉幫助小蛟龍修行的吧?！?p>　　龍舞眼神復(fù)雜，不知如何接話。

　　白芑像是十分隨意般把延明古玉拋給龍舞。

　　“若問我為何幫你。那便是小和尚長得討人喜歡吧?！?p>　　龍舞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古怪的丫頭。

　　“想報答我的話就記住我是桃花源曲飛座下弟子白芑。歡迎來報答。只不過這個古玉我是暫時借給你的，你用完我還要拿去煉丹呢?！?p>　　說完白芑對著慧同消散的地方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揚長而去。

　　“你什么都不問就把古玉借給我嗎？”

　　“你有故事我有酒，等你想講了，我去找你，或者你來尋我都可以。因為古玉你定是要還我的?！卑总徽f完瀟灑地消失在林間。

　　離曠湖城外這片樹林三百里處有個繁華的小鎮(zhèn)，此鎮(zhèn)臨近曠湖城，周邊也是分列著大小湖泊，鎮(zhèn)民采蓮打魚頗多。倒是有了幾分江南水鄉(xiāng)的味道，細看卻又大不相同。

　　臨湖的一座茶肆內(nèi)，雀兒正在訴苦。曲飛微笑著慢慢飲著手里的茶。手邊擺著滿滿一盤剛剛剝好的瓜子。

　　雀兒心中一陣溫暖：“還是老頭對我好。那丫頭只會呼喝我?！?p>　　“在告我的狀嗎？”一聲俏皮清麗地聲音傳來。

　　白芑一把拉過師尊邊上的椅子，得意地瞧著雀兒：“告狀也沒用。你私自解了禁制逃出桃花源，師尊還沒找你算帳呢?！?p>　　“你，你，臭丫頭?！比竷夯焐碚@坑貨，明擺著早就算計好了的，哼。

　　看著眼前這一人一鳥日常斗嘴，曲飛也是心情舒暢，本以為讓他們出去歷練一番，自己也可以清靜清靜，誰料這過于清靜日子就不適合他曲飛。才沒過多久，他便已經(jīng)按耐不住。只是此刻剛見面怎么也得先端一端一源之主的架子吧。

　　于是假意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經(jīng)說道：“嗯，此次為師出桃花源...…”話未說完，白芑和雀兒便像見鬼了般看著他。

　　白芑起身端起茶壺給曲飛倒了一杯茶，“師尊，你有沒哪里不舒服。”

　　斜了白芑一眼，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皆因你二人委實頑劣...?！?p>　　“說人話，師尊?！睂嵲跊]大沒小。

　　“白灼蝦，清蒸螃蟹，油炸白條...”隨著小二報的菜名，一盤盤菜品陸續(xù)擺上桌。

　　白芑簡直兩眼冒光：“就知道師尊最疼我，每一道都是我愛吃的菜?！?p>　　“你不是愛辣子嗎？”

　　雀兒總是不合時宜地來一句。

　　曲飛還在端著，白芑和雀兒卻早已開動，白芑雙手并用，吃得津津有味。雀兒也不落后，他那尖嘴就像小雞吃米般不停地啄。

　　“哎！”嘆了口氣，曲飛伸手，一壺白露仙出現(xiàn)在手中，啪地一聲氣勢十足，往桌上一放。

　　“哇，白露仙?！卑总缓暗溃皫熥?，怎么才一壺啊，至少帶了十壇八壇的才敢出門的嘛。”

　　“為師不飲酒?！?p>　　“哈哈哈，對對對，我和雀兒飲。謝謝師尊?！卑总磺纹さ匦辛藗€禮。

　　看著面前所剩無幾的吃食，曲飛實在忍不住了立刻加入戰(zhàn)斗。

　　“小二，再來一盤螃蟹，要爆炒?！?p>　　“還有還有，魚頭湯火候不夠，再下一份，好好做哦。”

　　桃花源三人覓食記，這才像樣嘛。

　　吃飽喝足，曲飛摸摸雀兒的小腦袋瓜：“這樣不錯，比較聽話?！?p>　　“老頭，你還說風(fēng)涼話，我到底什么時候可以幻成人形?！?p>　　“呃，這個嘛，芑兒的靈力好像跟你的妖丹不大好融合，故......”

　　“什么？那怎么辦？我不管，你幫我取出那什么渡靈丹，用你的靈力渡給我?！?p>　　“本來是可以?！?p>　　雀兒期待地看著他。

　　“現(xiàn)在不行咯?！卑总灰还烧f風(fēng)涼話的樣子，“再早個幾日倒是可以，現(xiàn)在怎么說也融了大半進去了，取不出來了。”

　　“??！臭丫頭，死丫頭?！?p>　　白芑吃吃笑著：“事急從權(quán)，不然你早就涼了，傻鳥。”

　　說笑間，曲飛似無意地問道：“你耳上這副墜子倒是好看?！?p>　　白芑臉色一紅，倒了杯白露仙，掩下一絲不自然：“街市上買的?！?p>　　“是嗎？你什么時候逛街不帶我？”

　　雀兒眨巴著眼睛。

　　曲飛笑笑：“好看，就戴著吧?！?p>　　白芑輕輕點頭，又一杯白露仙下肚，眼睛趕緊看向窗外。

　　感覺到氣氛有些奇怪，雀兒這只話題帶頭鳥趕緊又扯出一個新的議題：“對了，那小和尚真死啦？”

　　白芑點點頭，看了師尊一眼：“我把延明古玉給龍舞了?！?p>　　曲飛倒是無所謂：“他需要就給他吧，小物件?！?p>　　“師尊，你可聽過御龍一族？”

　　“他們隱世已經(jīng)百來年，那時候為師也還是個稚子。”說到這里突然感覺好像提到不該提的年齡問題，立刻收聲。

　　“那你知道鐘鼓寺嗎？”“鐘鼓寺，那是很久以前了。晨鐘洗千古，梵音凈九洲，說的就是鐘鼓寺了。只是他們一向低調(diào)，半隱于世。也在百年之前吧，大概和御龍一族差不多的時間消失了…”

　　白芑雙手支著下巴：“哦，他們之間定是有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