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名北渝國西壘營軍士頂著臘月刮臉的刀風(fēng)在冰原谷底的一條溪流邊休整。
冰原谷位于玄陸西北內(nèi)陸,常年冰封導(dǎo)致冰原上的河流流速極慢,上游河谷也會時不時的漂下大量的浮冰。
什長戴著一雙熊皮手套,哆嗦的從甲胄下取出了一個火折子。
戴著這極厚實(shí)的手套來擰火折子十分不便,火折子的外殼已經(jīng)被凍出了一層薄薄的雪霜。漫天的風(fēng)雪從斜前方砸來,使得什長有些喘不過氣。
什長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對著身旁的士卒揮了揮手。三名士卒艱難的踏著足有兩尺深的積雪向著什長靠了過來。三人將什長圍攏在中間,為他搭了一面人肉墻。什長麻利的蹲了下去,用左腳靴子使勁踩著右手手套將右手給拔了出來。
一股熱氣自手套中騰了出來,什長趕忙利用這極短的間隙將火折子握住將那薄冰化開。什長的指縫中竄出了一股冰流,顯然他不想錯過這個機(jī)會,使勁一擰,火折子尖上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微弱的火苗。
圍成人墻的士卒們趕忙向著什長又?jǐn)n了攏,眾人都憋著一口氣,生怕這呼出的氣與寒風(fēng)將這來之不易的火苗給吹滅。
在河邊的士卒見到了這微不足道的火光也靠了過來,并從一名士卒的腿間將一個裹著粗油步的火把遞了進(jìn)去。
什長凍得發(fā)紫的手緩慢的靠近了火把,那微不足道的火苗遇見了粗油布,瞬間刷出了一道火光,什長難以抑制的興奮洋溢在了臉上,這火把照亮了足足方圓半丈的范圍。
士卒們也紛紛從行軍背囊中取出了火把,憑借著什長的第一把火,將之一一點(diǎn)亮,整個谷底冰河左側(cè)變得亮堂些。
什長的右手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在士卒的幫助下才重新將熊皮手套給套了上去。
士卒們將拾來的濕木烤干,終于在半刻后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火堆。
什長看著圍著火堆一言不發(fā)的下屬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覆滿雪花,只露出了口鼻與眼睛。
“將干糧拿出來熱熱,把精氣神歇足,一會還有段難走的路?!笔查L從背囊中取出了一個肉餅,架在了木棍所搭的烤架上。
“什長,您說這冰原谷都沒異獸了,咱們還去做什么......”靠在什長旁邊的士卒已經(jīng)將臉上的冰雪抹下,一張凍得發(fā)紫的臉露了出來,這士卒約莫二十出頭,連胡須也沒緒得有多長。
“怎么,這才走了三天你就怕了?”什長忍著右手的疼痛,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問著。
“沒......我沒怕......”士卒打了個寒顫,“我只是覺得這冰原谷早就沒有活人與異獸了,咱們再往里走啥也尋不著不是?”他將頭低了下去,只用著余光瞄著什長,生怕什長給他一拳,在他們大渝,臨陣退縮的士卒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士卒有些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次什長竟然沒有打他,他壯了些膽子將頭給抬了起來,一下抖落了大量的雪片。
什長靠著火堆烤手,希望這熱量能緩解凍傷的疼痛,心里還有些后怕,但凡再晚套上手套半刻,這右手就保不住了。
“其實(shí)冰原谷里還有人?!痹诒娙说某聊惺查L突然開了口。
“咱們大渝朝廷在冰原谷的深處還有一處要塞的?!笔查L示意一名士卒將他的背囊打開,什長從士卒的手里接過了一卷羊皮卷軸。
他僵硬的將羊皮卷軸套在紐扣上的皮繩給取了下來,緩緩的將之鋪在了自己的腿上。
借著火光,什長指向了地圖最西北處的一個黑點(diǎn)。
“這就是咱大渝國的要塞?!彼D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什長環(huán)視了周圍的士卒,想著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回到大渝,一時也堅(jiān)定了想法。
“我們不是去尋異獸,這冰原谷里也該早就沒有異獸了。”他取下了烤架上的肉餅,大大的咬上一口,帶著微焦的餅皮與肉餡被一同送入了嘴里。
什長一面嚼著食物,一面嘟囔著說道:“這冰原谷的最里面,有一座巨大的青銅城門,我們就是要去尋它?!?p> 他沒有理會眾人,而是繼續(xù)咬著肉餅,眾人的神情對于他來說并不重要。
“什......什么?這冰原谷里還有一座青銅城門?”一名年紀(jì)二十五六的士卒瞪大了雙眼,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已十分沙啞。
“這從未聽聞過,這鳥都不來的冰原谷還能有城......”
“那城里莫不是住了什么大人物,怕不是個會通天法術(shù)的仙人,怪不得這地方就沒有解凍的時候?!?p> 什長自顧自的吃著餅,對于這些言論他沒有心情去解釋,就如同校尉告訴他的時候一樣。
他們是西壘營的先前軍,校尉特地將他這老斥候給找了出來,為他安排了這么一個任務(wù)。校尉說只要帶回青銅城的消息,他這一什的人,都連升三級。
他沒敢問要是大家都死在了冰原谷會有什么補(bǔ)償,生怕這一問了他們就真的折在了里面。但什長心里又明亮得很,所謂先前軍,就是去送死的隊(duì)伍,他私底下了解到,這次軍方派出了足足一百支先前軍,一同發(fā)往冰原谷的最深處。
什長心里有些兔死狐悲的情緒,那住在要塞里的大渝國官兵,這么多年沒有補(bǔ)給,都該凍成冰雕了吧,而自己這一行人又往里趕了過去,會不會變成又一批的冰雕?
至于青銅城的更多細(xì)節(jié),校尉也沒有向他透露,他自己也知道這么個荒無人煙的極險(xiǎn)之地能有這么一座城,該也是座大兇之城。
所幸自己也并未告訴下屬們前些日子斥候帶回了幾具極為殘破的尸體,那些傷痕也不是尋常野獸所致,極有可能是那消逝了十多年的異獸所撕咬。
要是將這消息告訴眾人,難免不會有人打退堂鼓的主意。
什長的耳邊仍在嗡嗡的吵鬧著,那嗡嗡聲吵得他有些心煩,他輕輕的哼了一聲。
這輕輕的提示之聲并不大,但足以威懾這些士卒,士卒們從這聲音中感受到了長官的不高興,紛紛閉上了嘴。
“都把體力恢復(fù)足,一會誰要落隊(duì)了我拿鞭子伺候?!笔查L說完便微微閉上眼睛休息了起來,但他又想到了什么:“都別睡著,在這極寒的地方睡著了可就叫不醒了?!?p> 士卒們應(yīng)聲而答,都各自吃起了東西。
月光將漂浮著浮冰的河流照得發(fā)亮,什長看著這如鏡面般的河面咳嗽了兩聲。
待得什長站起來的時候足足抖落下去了一身的積雪,一時間揚(yáng)起了不小的雪塵。
眾士卒也跟著什長站了起來,各自拍打自己身上的積雪,將甲胄縫隙中的雪花都要拍盡了才好。
但什長很快便發(fā)現(xiàn)有一名士卒沒有了一絲動靜,他心里嘆了一聲,動作上卻沒有絲毫的表示,他知道這孩子已經(jīng)永遠(yuǎn)的留在了這冰原谷,但又為他欣慰起來,“在睡夢里死總比被異獸咬死的好......”
這士卒只有十八年紀(jì),按照大渝的歷法這個年紀(jì)還不能為之加冠。少年今年剛剛?cè)胛楸銇淼搅宋鲏緺I,這才幾個月便魂歸大冰原了。
在什長的映像里這少年不愛說話,做起事來也靦腆得很,活得像個大姑娘,若不是一起洗過澡,他就要懷疑這是誰家的千金混入軍營了。
“刨個雪坑將小劉葬了。”什長吩咐道,“就將他的佩刀插在雪里,若我們回得去日后也好來將他帶回故鄉(xiāng)?!?p> 士卒們應(yīng)聲而動,很快便利用行軍鍋與武器刨出了一個雪坑。
什長看著被放入雪坑的尸體,眼前有些濕潤,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否有一個坑,死在戰(zhàn)場上,萬人坑就是尸體的歸宿,興許住起來還有些擁擠。
但什長很快就將那股濕潤塞回了眼眶,若有士卒發(fā)現(xiàn)了,這就是風(fēng)雪所致。他如是想著,待得眾人將少年埋葬好后,他打了個不太響的口哨,示意隊(duì)伍該繼續(xù)前進(jìn)了。
冰原谷太大了,光是接壤它的國家就有四個,冰原谷的西面有一條常年狂涌的大江,喚作邛江,江的西邊便是西域。
而冰原谷的東南兩側(cè),便是北燕與北渝。
兩國當(dāng)年開國之君曾為一國兩柱石,北玄朝廷分崩離析后便成了這兩個國家,兩國相互聯(lián)姻,一同抵御北狄、有方等游牧部落的侵略,又一同向天朝大康上貢,早已成為了胞國。冰原谷便成為了隔絕兩國與西域的天然城墻,不然又會生起諸多事端。
此時隊(duì)伍已經(jīng)行進(jìn)到了這條河流的上游,大家在什長的指示下停了下來。
什長已經(jīng)將劍鞘掛在了右手邊,這樣讓他的左手更利于拔劍,短時間內(nèi)這右手已經(jīng)無法使力了。
一個右撇子用左手顯得有些別扭,但什長還是很快就將劍鞘給拿了起來,他用劍鞘擊打著凍成冰塊的河面,從打擊感上可以看出這河段倒是凍得十分結(jié)實(shí)。
“過河吧。”什長順勢用劍鞘捅了捅自己的頭盔將之扶正,隨后便將之收了回去。
士卒們搭著手走過了濕滑的冰面,從大家的步伐上不難看出這些人也凍得不輕。
什長有些心疼,但他默默地走在了最前面,為了緩解這可怖的氣氛他哼起了家鄉(xiāng)的調(diào)子。
眾人也跟著哼了起來,這也緩解了士卒們心里一定的壓力。
“什長,您說是咱大渝的軍隊(duì)嚴(yán)還是那康國的軍隊(duì)嚴(yán)?”一個士卒實(shí)在找不到話了,只能將這么一個尷尬的話題拋了出來。
什長那干裂的嘴角往后扯了一毫,“那自然是我們大渝的嚴(yán)了,他們康國的士兵可不敢走這么險(xiǎn)這么陡的冰原。”說是這么說著,但什長心里卻明白,世上諸國真正的國號,帶有大字的,只有那天朝大康朝廷,自己嘴上說著大渝,在康人看來,不過是一座喚作北渝的邊遠(yuǎn)之國罷了。
“嘿嘿,那他們康國的軍隊(duì)都是大爺兵,比不得我們大渝的勇士。”
“那是當(dāng)然了,咱們大渝國的勇士放在哪都是能獨(dú)占鰲頭的?!?p> “什長您見過的世面多,不如給咱說說那康人的軍隊(duì)長啥樣唄?”
士卒們開了話腔,卻沒有引起什長的重視,“都別說話了,這冰原谷的寒風(fēng)吹進(jìn)身子里,要得傷寒的?!?p> 什長的命令一出口,士卒們再次禁聲,他們現(xiàn)在只能跟著什長不停的前進(jìn),什長告訴大家,只要帶回去青銅城的一些證物,回到大渝大家都是能加官進(jìn)爵的。
厚厚的黑云將月亮給遮了起來,在最后的一絲光亮中什長看見了遠(yuǎn)方的巨石臺子。
什長掏出了沒有系上皮繩的地圖卷軸,看著那有著詳注的圖標(biāo),那是校尉為大家安排的露營所,也是前人留下來的哨點(diǎn)。
什長打了個噴嚏,從嘴里噴出的唾沫星子很快便變成了雪霧,“都走快點(diǎn),到了那石臺大家就能休息了?!?p> 他從石臺那模糊的輪廓中發(fā)現(xiàn)那四周竟然有些石墻,這足以抵御大部分的風(fēng)雪了。
到時候大家生了火,再烤上一些留存的鹿肉就上一口大渝的烈酒,足以驅(qū)散這積累了一宿的寒意。
什長帶著眾人從石墻大門中走上了石臺,但這石臺上并未有床桌,倒是每一塊石磚上都刻滿了不同的符號。
縱使是見識不少古跡的什長也沒看出個頭頭,但有石墻都好說,進(jìn)了這臺子還真就少了大半寒冷。
士卒們將火堆升了起來,從石墻外拾掇了大量的濕木柴,足足準(zhǔn)備了一宿的量。
很快大家便開始喝酒吃肉了,每個人的臉上終于洋溢起了笑容。
“我去放哨,一會來個人接班?!笔查L沒有與眾人繼續(xù)吃喝下去,而是一個人上了石墻。
“吳伍長,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啥好放哨的?”一名士卒正啃著一塊大餅,說話的時候噎住了喉嚨,一雙眼睛漲得通紅,趕忙喝下好幾口酒才將這大餅給送下了肚。
“我也瞧不明白,但什長肯定有他的道理吧?!崩蠀且呀?jīng)有四十歲了,是一名管著四個兵的伍長,當(dāng)年在邊城是一名名氣不大的鐵匠,雖說打不出什么好兵器,但為眾人指點(diǎn)如何將武器磨得鋒利倒是綽綽有余的。
“那不會是真有啥異獸吧......”
老吳吃了東西也便有了力氣,一拳砸在了問話士卒的頭盔上,“有異獸那它第一個吃的也是你這樣的膽小鬼,你怕什么?有這么大堵墻,你還怕有鷹類異獸飛進(jìn)來給你抓了不成?”
“那......那我還是抓緊吃完,大家一會劃拳定個輸贏,輸?shù)木腿ソo什長換崗了......”這士卒吃了痛,又折了些面子趕忙轉(zhuǎn)移了話題。
什長在石墻上聽著眾人聊天的聲音,他離得比較遠(yuǎn),只能聽明白個大概,他背對著眾人的時候終于能笑了,他也對這些話題有興趣,但他只要是在一個隊(duì)伍中擔(dān)任領(lǐng)頭人,那他在眾人面前必須不茍言笑。
眾人聊天的聲音戛然而止,什長有些納悶,“睡著也不該一齊睡著啊?!?p> 什長疑惑的回了頭,發(fā)現(xiàn)石臺上的符文都一齊亮了起來,那光亮比火堆還要亮上好幾倍。他瞪大了眼睛,這哪里是個什么露宿石臺,明明就是一個祭壇!
他沒敢走下去,他知道下屬們多已遭遇不測,什長趕忙從甲胄中摸出了一條繩索,想要從石墻上直接滑下去。
但很快石墻上的符文也亮了起來,刺眼的光亮讓什長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什長在剎那間化作了一團(tuán)血霧,消逝在了石墻之上。
這些符文很快便失去了光亮,祭壇也再次變成了石臺子。
唯一能證明有人來過的證據(jù),便是那七零八落散落在石臺上的北渝兵器。
宮爆板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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