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巧、拙
探子剛想隱隱的退去、給宗澤大人報(bào)信，完顏?zhàn)陔h的一個手下就吹了個口哨。外圍幾個人，立即把探子團(tuán)團(tuán)圍了起來。
“你們攔著我做什么？我是宗澤大人手下提轄！”
探子只得大叫，向人群里的官兵求救。
只是話音剛落，人群東頭、那些剛才還翻飛的月白底黑虎旗，就好像失了打旗子的人。三五支、三五支的崴倒一邊。不大的功夫，人堆里就看不見旗子了。
被女真大漢夾著的太學(xué)生們，瞧著殿前指揮使的人都慫了，一般也耷拉了腦袋。
吃瓜群眾自然也散了。不到兩刻的功夫，人群就稀疏到，張洛都能看見兩頭大街路口。
她忍不住偷看了一眼現(xiàn)任巡營頭領(lǐng)的岳虞候。
果然，岳虞候氣得兩只眼睛都圓了。他大手一推，擋道的一個大漢，就被他推了個趔趄。
“這里是我大宋汴梁皇都。正使既到了，需先去鴻臚寺遞送文書，等待官家召見。請！”
說著，他幾個營兵，也過去把宗澤的探子，帶了過來。
完顏?zhàn)陔h沒占到真便宜，吃了一驚。他的一個仆從，一個高個白臉皮、穿著群青色斗篷，挎著金刀的，立即上前：
“我正使初來汴梁，人生地不熟。貴國不但連一個迎接我國使團(tuán)的大人都沒有，還安排了這些閑雜人在街上侮辱我國，可是待客之禮？來人！”
說著，金國使者的五十多個大漢隨從和隱在人群里的幫手，都“豁”一聲拔出了家伙。圍住了張洛、胡子哥、岳虞候等一干人。
嚇得岳虞候手下的二十幾個營兵都倒退一步。其中有個膽小的，連手里的紅纓槍，都掉在地上。
岳虞候眼睛瞇了起來。
今天一早到現(xiàn)在，大宋（主要是吃瓜群眾，包括拿黑虎旗的，和梁八他們），在女真人跟前丟凈了臉。他覺得如果自己再退下去，就是讓金國看大宋的笑話。
男人的血性罩住了岳虞候。
他先把小公子塞進(jìn)張洛懷里，然后用前胸頂住群青色斗篷大漢，鼻子尖和對方的鼻子尖，只有一個指頭的距離，迫得對方一步不得向前。群青色斗篷大漢，自然聞到了殺意，立即按住了腰間的長刀。
兩邊動手廝殺，似乎就在一線間。
胡子哥趕緊把張洛和小公子，都趕到了茶鋪的門里面。剛才趕人的小二，也藏到了柜臺后面。能跑的閑人，瞬時(shí)間都跑了。梁八和他們的狐朋狗友，也朝東邊逃走。
就在這時(shí)，一個低沉卻滿是力量的男人動靜，從最近的街口，傳了過來。
“貴使言重了。‘地不熟’，老夫雖不敢駁，不過，貴使‘人可不生’。不然，如何連我汴梁尋常人家才做的親，都打聽得這么清楚？”
張洛從胡子哥肘子底下的縫隙看出去：
這人穿著一身紫色官服，卻配著一條金腰帶，戴著一頂長翅烏沙官帽，騎著一頭只有韁繩、沒有鞍座的灰色長耳朵小毛驢。
完顏?zhàn)陔h就拍拍群青色斗篷大漢的肩膀，兩邊人馬暫時(shí)先分開了三、四分。
“得蒙鴻臚寺卿宗大人親自迎接，不才欣喜萬分?！?p> 完顏?zhàn)陔h果然對大宋上下打聽得門兒清，連才得了“南京鴻臚寺卿”這個閑職、回家養(yǎng)老的宗澤，都認(rèn)得出。
宗澤老頭子呵呵一笑，下了借來的毛驢，上前用手挽住完顏?zhàn)陔h，就走。
“正使不嫌棄，就由宗某為大人‘牽繩引韁’，護(hù)送到鴻臚寺。”
完顏?zhàn)陔h瞧瞧、宗老頭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愣，就樂了：老頭是在暗地罵他呢，卻罵得他心里美，于是哈哈大笑。
臨走，他沒理“胞弟”胡子哥，卻看了岳虞候一眼：
“有骨氣是好事，剛硬過了頭則要害命！這位小虞候要多謝宗大人救命之恩才好?！?p> 岳虞候喉嚨動了兩下，背挺得生硬。等金國使者都走遠(yuǎn)了，他才低下頭。
完顏?zhàn)陔h說得對，他的責(zé)任是保護(hù)城內(nèi)安全。今日如果真的跟金國來的正使打了起來，就是壞了朝廷大事，又?jǐn)噥y了城防。不但要丟了差事，丟了自己的性命，還會害了手下人和他們的家眷。
岳虞候眼角余光一閃，發(fā)現(xiàn)梁八郎和太學(xué)生們向東逃去、遠(yuǎn)的只得半寸大小了；而張洛、胡子哥和小公子向南、宮城的方向，逃了不過七八步。
他又好笑又好氣，也懶得去追他們，干脆領(lǐng)著人先去向府尹大人復(fù)明、梁八打傷人的事情，才回了自己下轄的營防。
誰想到剛進(jìn)門，就看見城防都虞侯陳百城氣呼呼的迎面過來。話都不說一句，抬手就打了他身邊一個營兵一巴掌，還啐了一口：
“便是宮中放出來的，又如何？！梁家是什么人戶，也是你去攀蔑的？”
“都虞侯這話，末將不敢受。確實(shí)是……”
岳虞候不自覺的紅了臉，他知道營兵不過是代他受過。
“呀！老子說話，都有人敢駁了？這里不敢用你，我這現(xiàn)就送你回童公爺門下，讓公爺另外安置你！”
陳百城眼里熱光一閃：
“若是公爺知道，今日你又與宗澤，還有專門害公爺?shù)哪莻€女會計(jì)、攪和在一起，要怎么想。”
岳虞候緊緊握住自己手邊的衣服，不叫自己動手打翻了這個妄為都虞侯的癩皮。他不知道童貫會怎么想，他也不知道皇帝聽說了這個故事，怎么想。
徽宗因?yàn)樽蛱熘形鐩]睡好，今天中午特別補(bǔ)了一個長覺。他眼前總不斷的閃動著最近畫院才進(jìn)奉的幾軸畫：
先是鮮艷的花鳥，然后是滿園春色中互相拍打、嬌笑的三五個少女，最后是一大群野馬，在原野上奔騰。
這軸從遼國南京（現(xiàn)在的BJ）得來的駿馬圖，是徽宗最喜歡的。他在夢里都想仔細(xì)觀摩其中一匹白馬，想著以后拿它入自己的畫。
夢里正看得高興，就聽見張?zhí)O(jiān)在輕輕呼喚自己：
“官家，官家……”
“官家，高太尉說有急事，要求見官家?！?p> 皇帝睡不醒，自然大怒：“來人，叉出去，不見！”
張?zhí)O(jiān)就退到殿門口，大聲唱：“陛下不見，讓高太尉回頭、再來回陛下：金國正使為歸還燕云七州、入京的事情吧?！?p> 皇帝在床上翻了個身體，并不搭話。
張?zhí)O(jiān)瞧了一眼，繼續(xù)說：“至于那張會計(jì)偷跑出宮的事情，則等……”
話還沒說完，背后就吃了皇帝一枕頭：
“她又去闖什么禍了？難道與金國使者又有相關(guān)？”
張?zhí)O(jiān)就笑吟吟的，趴在皇帝耳邊，把今天上午到剛才發(fā)生的事情，撇了岳虞候的名字和胡子哥，添油加醋的都講了一遍。惹得皇帝又好笑又好氣，直拍打床膀：
“她還披頭散發(fā)，滿地亂跑？！你去說給鴻臚寺聽，偏不給她吃食俸祿?！?p> 皇帝卻對宗澤順利解決了危局的事情，一個字都不提。
張?zhí)O(jiān)捂著臉，笑著一個勁的點(diǎn)頭。他最明白皇帝：宗澤做的事情雖然于社稷有利，皇帝卻嫌棄他是“恃才傲物”，“難道我朝除了他就無人可用？”。于官場，老頭做的，是大大的不聰明。
等高俅進(jìn)來的時(shí)候，皇帝也笑得徹底醒了覺，正倚在榻上，和張?zhí)O(jiān)說：
“既然是金國使者見過了，又叫她跟著去相談恩賞的事情，今天傍晚接待的時(shí)候，也叫她去陪吃席面，補(bǔ)補(bǔ)早上缺的這頓嘴！”
“是！奴才替張會計(jì)多謝陛下?！?p> “記得再賞賜兩件衣服釵環(huán)，別蓬頭垢面了。”
“是！奴才這就替陛下傳旨。”
張?zhí)O(jiān)走過高俅身邊，擠了下眉眼。
身材欣長、有點(diǎn)像個大蝦的高俅，于官場是最巧的了。他立刻明白，現(xiàn)在正是談?wù)薪颠|國大將張覺的好時(shí)機(jī)。
這張覺是河北灤縣人，在遼國中了進(jìn)士，官至遼興軍節(jié)度副使。宋和金兵約定滅遼時(shí)，張覺投降了來攻遼的完顏?zhàn)诤玻轂榕R海軍節(jié)度使、知平州。而這平州，作為唐末失散給遼國的燕云十九州的一地，不在金國要賣給宋的七個州當(dāng)中。皇帝自然覺得他的文治武功，缺了平州，就是缺了一半。
高俅就想借著招降張覺來奪平州，跟童貫爭寵。
于是，高俅就特別叫人選了那幾軸畫進(jìn)獻(xiàn)，因?yàn)槠渲写笥猩钜狻?p> 略說了兩句，皇帝果然問：
“殿帥，朕記得你也會解夢。朕剛才做了個從春天花鳥姑娘、到原野萬馬的夢。你覺得這夢、可是與當(dāng)下的時(shí)局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