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道天雷劈在白越身上的時候,清漓回想起了自己這兩百年來所做的一切。
天宮是她答應(yīng)要上的,雖是被白越以招搖山上下生靈威脅,卻也是她親口答應(yīng)的。陵安宮也是她自己要闖的,即便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也是她自己鉆進(jìn)去的。
如今這般下場,說是她咎由自取又有何不可。連累了辰曜與搖光已是不該,清漓實(shí)在不愿再欠白越什么了。
看著眼前的白龍,清漓記起上一次見他幻出原身,還是在招搖山的時候。那個時候山中突降大火,她同狌狌一起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一條白龍。彼時的她還以為這大抵是一只修行時修岔劈以致于走火入魔的龍,就在她準(zhǔn)備出言教育他一頓好讓他幡然醒悟的時候,他卻驟然現(xiàn)出了人身。
也是那個時候,清漓才知道,他并沒有走火入魔,只是鬼迷心竅罷了。
他要她跟著他一起回天族,清漓沒有答應(yīng),他卻說他自有法子讓她答應(yīng)。后來,他倒真是說到做到了。
“白越……或許你是因當(dāng)年的事而心有愧疚,但你該知道,你并沒有做錯什么?!鄙砩媳焕着龅膫谶€在不斷地往外滲血,所幸傷口太多,清漓倒是麻木了,只是下意識地咬了咬已經(jīng)蒼白無血色的唇。
“一條路究竟要如何走,本就沒什么對錯,做何種選擇……也不過是憑心罷了。而我今日之所以會被綁在這里,也不過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哪怕赴死……也是我心甘情愿?!?p> 她的聲音很是虛弱,但聽在白越耳中卻是有些過于響亮了。
她說了那么多,也無非是想同自己撇清關(guān)系,說她不論生死都與他無關(guān)。然而最后一句“心甘情愿”四個字,卻又將她自己與此時被困陵安宮的那位牽扯在了一起。
聽得白越莫名便火起。
清漓還在絮絮叨叨有一句沒一句地勸著他不必如此,那聲音讓白越越聽越是煩躁,干脆張開嘴巴就吼了一句:“那是我的事!”
“……!”
清漓硬撐著不閉眼,還忍著疼說了那么多的話,無非是想勸他離開。雖說她一直都在期待著白越能有所回應(yīng)也好讓自己少說一點(diǎn)話少費(fèi)一點(diǎn)力氣,但這樣的回應(yīng)卻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看著這么大一條白龍就這么在自己眼前張開嘴巴說了人話,她還是免不了地怔了怔。然而愣怔過后,便又是一抹苦笑攀上嘴角。
“你總是這般一意孤行,就不能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兒上,聽我一句嗎?”
按理說,企圖救她的人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搖光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xùn)。不過礙于眼前這位的身份,清漓也知道,就算他如此明目張膽,天君也不會把他怎么樣。
但天雷不是開玩笑的,倘若是他自己不想要這條命,那便任誰都攔不住。
然而清漓沒想到,她將自己將死之人的悲哀搬了出來,卻也只換得了白越一聲斬釘截鐵的拒絕。
“不能。”將清漓圍得更嚴(yán)密了些,白越的聲音里帶了一股不知從哪里來的篤定:“你也不會死?!?p> 清漓想,他這么盲目自信可不好。
她不會死?她怎么不死?兩道大刑擺在眼前,她又如何能不死?!
又是轟隆一聲響,第七道天雷準(zhǔn)確無誤地打在了白越身上,清漓有些急了。
看著自己身上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的衣裳,她都快要分不清,這究竟是誰的血:“即便你幫我擋過了天雷又如何?后面的梟首我又要如何躲過?白越,放棄吧。這一死……我左右是逃不掉了。”
想要從天君手下逃生,本就是癡人說夢。清漓早就說過了,天雷并受梟首不過是天君為了要她這條命而做的萬無一失的安排,既是“萬無一失”,又如何能允許它落空。
況且……
清漓胸口的起伏逐漸加劇,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不少。她的眉心越擰越緊,忍不住踮起腳尖向上探了探腦袋,開口開得略顯艱難:“就算……沒有被雷劈死,我也……要被你盤死了……”
聽到她的話,白越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有些用力過猛了,身子猛然就是一松。失了禁錮,清漓趕緊張開了嘴巴猛吸了幾口氣。
說實(shí)話,要不是此時的親身經(jīng)歷,清漓都不曉得,原來一條龍的力氣竟然會大到這樣的程度。也難怪當(dāng)年在招搖山上救下被蟒蛇盤著的子衿時,她會哭得沒有個喜鵲樣了,她后來還休養(yǎng)了小半年,才能做到重新活蹦亂跳。清漓此刻終于能夠感同身受了,畢竟全身的骨頭似乎都要斷了,不養(yǎng)半年怎么養(yǎng)得回來啊。
看著她這樣子,白越有些懊惱,仰頭嘯了一聲便重新變回了人形。抬手召回流云扇,他眼也未眨地?fù)跸铝说诎说捞炖住?p> “清漓,你可曾怨恨過我?”
她的眼前已經(jīng)變得模糊,她看不大清白越此時臉上的神情,卻看得清他素來無瑕的一襲白衣已經(jīng)染了纖塵。
強(qiáng)撐著最后一絲意識,她抬起頭望向了他,勉強(qiáng)在臉上扯出了一絲笑容:“怨恨有用嗎?如果有,那我就怨?!?p> “你還真是……”那一張俊朗的臉上似是掛滿了無奈,清漓看著他抬手輕輕搖了搖扇子,說完了自己未完的后半句話:“同當(dāng)年一樣傻?!?p> 其實(shí)白越從未告訴過清漓,若然當(dāng)年被威脅的人是他,他斷不會為了什么山中生靈就跟一個強(qiáng)迫自己的人走。
他不是那樣的人。
而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大抵是那種會為了自己而毫不猶豫犧牲別人的人罷。畢竟他誕生在這世上千年,從沒有誰能影響他的決定。
除了她。
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傻的。傻到可以為了別人奮不顧身,傻到哪怕自己不情不愿也依舊答應(yīng)了同他上天宮。可此時此刻,他卻是有些后悔了。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來的時候,清漓被白越牢牢抱在了懷里,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還有一句不大真切的話語:
“當(dāng)年欠你的,我今日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