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雖已不似盛夏那般炎熱,但被圍在重重紗幔之中,再加上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仍舊讓鳳凌自心底涌起了一陣煩躁。
祭祀之禮已正式開始,她的輦車被置在了高臺之上,下面一眾官員領(lǐng)著百姓念念有詞地跪拜,看得她有些犯困。
瞥了眼一旁持刀站立的男子,她小聲叫著他的名字:“付天卿?付天卿!”
不動聲色朝著她這邊挪了幾寸,付天卿的聲音透過那重重紗幔傳了進去:“何事?”
“你不瞌睡嗎?”
“嗯?”
大概是沒想到鳳凌喊他過去只是為了問這么一句,他發(fā)出了這么一個單音后便再沒言語。鳳凌在輦車中微微活動了下筋骨,才又開口。
“昨夜你是將我送回府中才回去休息的,今晨又早早地便等在了圣女府外,按理說,你休息的時間應(yīng)該比我還要少才對,怎么看著卻很是精神?難不成,是習武的原因?”
她一臉好奇地等著他的答案,卻只等來他冷冷的一句:“你的話太多了。”
“嘖。”鳳凌很是不滿:“祭祀之禮才剛剛開始,要一直到晚上才算徹底結(jié)束,這么長的時間,還不許人說說話啦?再說了,若是把我憋壞了憋死了,你就不算失職了?”
鳳凌說話口無遮攔,一通歪理卻讓付天卿輕易便敗了陣:“行軍時日夜顛倒都是常有的事,何況只是少睡幾個時辰。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p> 細細想了想他的話,鳳凌點了點頭表示了贊同:“看來習武果然是能強身健體的。誒,不如等祭禮結(jié)束,付將軍挑個時候也教我習習劍、練練武?”
“你一個女子學這些做什么?有我……”付天卿說著頓住了,片刻后才又斟酌著重新開了口:“有我在旁,定會護你性命無虞?!?p> 似是早猜到他會這么說,鳳凌掩在面紗下的嘴角輕輕地彎了彎,微仰了頭望向了那籠著輕紗的朦朧日光:“話是這么說,可你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護著我啊。你看,昨夜那殺手沒有得手,必然不會輕易放棄,說不定今日祭禮之上便埋伏了他們的人。不過有你在旁他們也一定討不到什么好。可他們又不是傻子,久而久之便會明白,似這樣的場合根本要不了我的命,如此一來便只能將目光轉(zhuǎn)向別的場合?!?p> “譬如……”鳳凌的聲音停了停,似是在思考他們究竟會轉(zhuǎn)向何種場合:“譬如在我吃飯時下手,在我沐浴時下手,在我睡覺時下手,甚至是在我如廁時下手!你看,這些時候你總不會也一直在吧?”
付天卿的眉心禁不住地跳了跳,連握著刀的手也不自覺攥了攥緊。
瞟了一眼他的反應(yīng),最后得到的結(jié)果是沒有反應(yīng),鳳凌便執(zhí)拗地繼續(xù)道:“更何況我也需要習武自救??!說不定我天賦異稟,隨便學學就能有所成呢?那樣我就可以自己將自己救離苦海了。”
“自己救自己?”
付天卿將她的話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不善。但鳳凌卻沒聽出來:“對啊,不然我還能指望誰?就像你說的,幫我離開這件事于任何人而言都沒有半點好處,我在南憶國雖還有幾個親戚朋友,卻又不能讓人冒著性命危險去做這討不到半點好的差事。試問除了自己,還能指、望、誰?”
話趕話說至此處,鳳凌的語氣里卻莫名帶了幾分怨懟。其實她很清楚,付天卿若是幫她,那是看在往日與阿靈的情分上。若不幫她,那才是本分。她本怨不著他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在她僅有的兩年記憶中,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說話時時口無遮攔,想到什么便要做到什么。不知是不是從前被壓抑的太久,讓她覺得只有這樣才算痛快。但自己痛快了,往往別人就會不痛快,而別人不痛快了,也會惹得自己不痛快。便如眼下,她終究是不痛快了。
付天卿良久都沒有再說話,眼下這般情境,她也不能掀了帷幔揪著他衣領(lǐng)嚷著讓他給自己一個回應(yīng)。就在她坐立難安百爪撓心之際,一聲極輕的嘆息終是傳進了耳朵。緊隨其后的,是讓她記了許多年的三個字:“我?guī)湍恪!?p> 她訝然抬頭,入眼是付天卿隔著帷幔的模糊容顏:“你說什么?”
“我會幫你,但此事需要時機。在時機來臨之前,記得你說過的話?!备短烨涮а?,深深地望向了輦車中那個身影:“做我的跟班?!?p> “成交!”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鳳凌即刻便應(yīng)了下來。不過此事不管怎么看似乎也的確沒有值得猶豫的地方。悄悄掀起了帷幔的一角,鳳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只手,去拽了拽付天卿的衣袖。
“做什么?”
“拉鉤啊,免得你變卦?!?p> “……”
又是一聲嘆息,他垂首看著那捏著自己袖口的瑩白指尖,滿臉無奈:“你是三歲小孩子嗎?”
“就算是吧。”
許是她語氣里的愉悅實在太過明顯,讓他都不禁受了感染,無意識地勾了勾嘴角,終是伸出小指勾住她。
手指被她勾著晃了晃,鳳凌像是還不滿意,又伸出大拇指同他蓋了章,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了他。
“付天卿,說好了,不能反悔?!?p> “你以為我是你嗎?不會反悔的?!?p> 輦車里的人終于安靜了下來,只是時不時地發(fā)出幾聲傻笑,惹得他也彎了唇角。他想,幸好這高臺之上除了他們再沒有旁人,她這個傻樣子也只有他看得到。他其實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答應(yīng)了她,明明前幾日還被這丫頭氣得跳腳。
不過這樣……似乎也不錯。
轉(zhuǎn)頭將視線停留在那個身影之上,付天卿眸色深深。
多年未見,她似乎跟記憶里的那個小女孩不一樣了,但還是太天真了些。他會教會她,這世上從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他想要的……可不僅僅是一個跟班。
輦車中,鳳凌猶自開著心,絲毫沒有注意到祭禮的氛圍已然悄悄改變。
直到一支箭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