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凌有些生氣。
眼前這女鬼一口一個“吳郎”的叫著,臉上的神情還滿是愛慕,真是讓人不爽。而鳳凌的火氣一旦上來了,膽量也是直線上漲。
抬腳往付天卿身前又邁了一步,她瞪著眼睛開口:“他不是你的吳郎,他是我的付郎!”
“你說什么?”
“你說,什么?”
身前身后一鬼一人同時開口,一個滿含震驚,一個在訝然之余還帶了點淺淺的笑意。鳳凌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清了清嗓子,她強裝鎮(zhèn)定,仍舊瞪著面前的女鬼,回答了他們兩個的問題:“我說……我不認識你的吳郎,巷子口賣燒餅的武郎我倒是認得?!?p> 她的話音落下去,又是一陣邪風(fēng)起,那女鬼驟然飄至眼前,付天卿一把將鳳凌拽到了身后。
她仔細端詳著他,半晌呢喃了一句:“……你果真不是他。可你真的好像他,若你是他該有多好,可你到底不是他……”
是他、不是他、是他、不是他……
這幾個字來來回回地在鳳凌腦袋里盤旋,盤得她心煩意亂,忍不住就從付天卿身側(cè)歪了腦袋出來,不耐煩地道了一句:“我說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那女鬼垂著腦袋,配上蒼白的臉,看起來倒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到底……想干什么?”
鳳凌有些無奈,她發(fā)現(xiàn)面前的這個女鬼好像格外喜歡重復(fù)別人的話,然后還并不曉得答話。這習(xí)慣也不知道是生前就有還是死后練就,總之很挑戰(zhàn)人的忍耐限度。
不過她與尋常所聽聞的鬼似乎也有很大不同,身上沒有什么戾氣,甚至連殺氣都沒有幾分,也難怪那彪形大漢和知情人士都將她看成了普通女子。她那柔弱的樣子,若是說落水男子不是她殺的鳳凌都信。
“你……是在找一個人嗎?”
鳳凌眼睜睜看著她腦袋越垂越低,沒有血色的一張臉上掛滿了落寞與委屈,一張嘴癟了癟,眼看就要落下淚來。讓鳳凌莫名其妙就起了惻隱之心,真是又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她放輕了聲音又問了一句:“或許……我可以幫幫你?”
這句話是疑問的語氣,可見鳳凌說的時候連自己都不大確定,但是那女鬼漆黑的一雙瞳仁瞬間便抬了起來。鳳凌想,若不是那雙眼睛失了神采,此刻定然是像葡萄一般。
看在葡萄的份上,她還是幫幫她吧。一個鬼,怪可憐的。
于是乎,他們?nèi)齻€,兩人一鬼,在子時這個極容易發(fā)生詭異故事的時辰,詭異地一同挪到了旁邊一間廢棄的老屋中。
拂去塵土在桌邊坐定,鳳凌尋了個燭臺來,哪知道剛點起來,就被女鬼一揚手熄滅了:“太亮?!?p> 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鳳凌覺得對自己殘忍不如對別人殘忍,故而想要堅持。但她轉(zhuǎn)念一想,覺得在搖曳燭光中專注地對著一只女鬼慘白的臉似乎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屬于對自己殘忍,不得已只好作罷。
不過所幸今夜月色還算不錯,她與付天卿就這么聽著一只女鬼講起了自己的往事……
因這位鬼姑娘已然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鳳凌只好親切地稱她為“小鬼”,后來又覺得這樣會與某位極具影響力的人物混淆,便又親切地改稱她為“阿鬼”。
阿鬼說,她大約是死于十八歲那年的春日。萬物復(fù)蘇的時節(jié),卻是一個如花少女的殞命時刻。而且,還是在大婚之夜。
阿鬼同她口中的吳郎相識于她十六歲那一年,如所有才子佳人話本的開篇一樣,他對她一見傾心,自此窮追不舍。
鳳凌早就說過,但凡是少女便會懷春,這道理如同……咳,例子就不舉了。反正,面對那樣一個極富才情還長得不錯,關(guān)鍵是還表現(xiàn)得對自己堅貞不渝的男子,阿鬼毫無意外地心動了。
心動之后便是二人雙雙墜入愛河,每天都過著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兩個人志趣相投,在很多事情上看法都很相同,用阿鬼的話說,真乃天作之合。他們本該這樣美滿下去,但鳳凌知道,這不是一個美滿的故事。否則,阿鬼不可能年紀輕輕就做了鬼。
兩年之后,她十八歲生辰當日,她的吳郎帶著幾大車的聘禮上門提親,一時轟動了整個都城。阿鬼說,那是她收到過的最好的生辰禮物。從那一日開始,一直到坐上花轎的那一刻,她都以為自己終于尋到了命中注定的良人,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但……
都說人生四大喜事乃是“久旱逢甘霖,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阿鬼不曉得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對于吳郎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但對于她自己而言,的的確確是有生之年最開心的一天??蛇@一天的大婚之夜,她與吳郎的洞房花燭,她沒有等來自己的新郎,卻等來了索命的無常。
都說穿著紅衣死去的女子死后會化為厲鬼,但她偏偏是個例外。
曉得自己的確是死了的時候,她沒有哭亦沒有鬧,更沒有想過要逃過無常的束縛留在人間。她只是微垂了頭,順從地跟著無?;亓斯斫?,那乖巧的模樣一如從前在吳郎面前時。
走過黃泉路,越過忘川河,踏過奈何橋,行至望鄉(xiāng)臺。原本她應(yīng)該去投胎的,可問題出就出在了這望鄉(xiāng)臺上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那個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大婚的場景。
那樣盛大的婚禮,真是不知比她的高出多少倍去。
三生石上,他的名字旁是另一個女子的名字。他們會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子孫繞膝,幸福美滿??伤缃駞s成了孤魂野鬼。
那一刻,心中的不甘涌了上來,對他的濃濃愛意逐漸扭曲,化為了深重的恨。她再不愿就這樣離開,哪怕不入輪回化為飛灰,她也要找他問一問,當初的山盟海誓是不是只是他閑極無聊講給她聽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