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城。
看到葉凡一張老臉上,寫滿誠懇的微笑,韓勵的夫人,李美玉開門讓他跟著樂正酩進去。
果然如葉凡預料,韓勵的兩個孩子都被抓走了,家丁和下人也幾乎都嚇跑了,讓曾經(jīng)熱鬧幸福的韓宅,此時像個冰冷且黑洞洞的鬼屋。
葉凡看著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韓夫人,攀談才知,她其實比自己小十歲的,可見孩子瞬間被擄走,讓這個母親仿佛瞬間凋敝的花,距離死期,僅一步之遙。
看著鬼屋一般的韓宅,葉凡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午飯后,住在城樓上的韓勵,看到李美玉的貼身婢女,小蓮在城樓下,請小兵送消息上去。
“李美玉在家病倒了,城中的大夫請不到,心口疼的厲害,可能要不行了,希望能見見韓大人?!?p> 韓勵身邊的“鎖城勢力”,為首的,是趙來的一個小跟班,余勝,聽到報告立刻湊上來、抽刀阻攔。韓勵只擔心家中的李美玉,怒了,一把擋開身前的余勝,吼道,“我兒子都在你們手里,你還怕個屁!”
說完,他轉(zhuǎn)身匆忙下了城樓,完全不管身后一臉錯愕的小將們。
大步?jīng)_到家中的臥室,急匆匆的韓勵一愣。
——自家的臥房里,正坐著一個陌生中年男人,身后立著他認識的小將樂正酩。
他立刻明白,城外的人,等不及了。
葉凡,臉上掛著凌厲、方正的口緊閉著、刮地干干凈凈的兩腮,滿是沉沉怒意,讓他的國字臉盡展威嚴肅殺。他在用力審視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來人,韓勵——因為,他需要將押寶在這個陌生男人身上。
如果算上眼前能夠立刻倒戈的韓勵,偌大的宿州城里,也不過他們?nèi)耍犨^樂正酩細細講了內(nèi)城的機關消息,葉凡更加明白,為什么宿州城被稱為,天下第一城。
如何用彼此最小的傷亡,對抗一幫氣焰囂張的肖小亂眾!?——面對左凌豐出的這個難題,葉凡雙手握拳、雙眉緊蹙起來。
從韓勵不疼不癢的介紹里,葉凡得知,之前樂正酩說的,一點不假,如果這座城不從內(nèi)部瓦解,城外大軍盡數(shù)送人頭進來,也未必能真的讓內(nèi)外城門,全數(shù)打開。
聽到韓勵說,目前樂正酩和遲庭庭的大部分手下,都不信任余勝,當然也可能是不服氣余勝,爭執(zhí)之后別無他法,被余勝等人捆了手腳,和其他不相信余勝等人散布的謠言的文官們一起,被關在城北外城墻邊的草料營里。
“城里,沒有監(jiān)獄嗎?”葉凡突然問。
“有,但是……”
“是衙門里,沒有他們的人手吧?”
韓勵立刻抬頭,直視面前的葉凡,“這位大人……,所言極是。”
葉凡,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
他聽了樂正酩的介紹和解釋,真的是頭皮發(fā)麻,籌算艱難的;這會兒突然聽到韓勵說的這些,一頭亂麻繩的思路,突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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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料營啊……
葉凡知道,那個為首叫余勝的,在害怕。
他害怕左凌豐、害怕自己手里突然擁有的兵權和因此而帶來的不可見的未來,否則他們直接大開殺戒、清理門戶便是。當然,葉凡分析,如果在城內(nèi)果然自相殘殺起來,余勝大概自己也知道,他這樣的年紀,可能還不太會處理殺人之后,群情亢奮的手下。萬一手下,甚至他自己,對著平民、商家也動了手,那么他在城里的支持,就沒有了。畢竟現(xiàn)在有民眾、府衙支持他,是因為大家都信了,他說的——城外都是歹人!
余勝等人,因為太年輕、缺乏經(jīng)驗,在伍集突然自殺之后,只是因為懼怕、加上反應快,一時間趁亂蠱惑了大多數(shù)、搶到了兵權,卻不知道如何維持他們說的謊言,運作他們眼下天天在面對的城外大軍,和即將到來的皇命和攻城。
余勝將看似荒涼沒人進出的草料營,清理出來看管反對他的少數(shù)派,他卻不知道,草料營看似平淡無奇,沒有馬匹和武器,卻將一線轉(zhuǎn)機,放給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葉凡!
葉凡更加確信了左凌豐的分析。
這些人應該就是當時假扮山賊、劫掠商隊商船、陷害宋啟功的人。
鎖城不出,是擔心自己的劣跡敗露而招致左凌豐、朝廷的殺罰。他們自己也知道,伍集一死,擺在他們面前的功名利祿,瞬間將化為了泡影,反而隨之而來的,只能是刑罰重裁。
犯了錯,誰不怕?
其實,他們這些人,不過是在“挨時間”!他們拿著城中百姓和不肯合作的文官、將士們的性命做為要挾,來和朝廷較量。
如果欽差到了,果決下令攻城的話,他們即便仗著城池堅固而可以死磕到底——反正對他們來說,出不出城,結(jié)局都是個死。
只不過,守一座死城,沒有經(jīng)驗的肖小們,必輸,而代價可能就是全部城中人口,要么被殺、要么餓死。這也是左凌豐不想看到的,所以趕緊叫來葉凡,想辦法。
想到城里這幫人的弱點,葉凡一刻沒有耽擱,他問明韓勵,兒子們是否還建在。
多日來的焦慮和委屈,讓韓勵在自己夫人面前,點著頭、落了淚。
“你若聽我的,我保你全家?!?p> “大人?”韓勵吃驚,這么短短一炷香不到,葉凡竟然想出了對策?
“我葉凡,好歹殺伐決斷了十年,沒有一個枉死的兵,我只希望你臨危之際,腦子里想到的,是我的命令?!?p> 葉凡,看韓勵不吭聲,繼續(xù)說,“難道韓將軍有更好的法子?”他不等韓勵回答,便說,“應該沒有!”
“是……是的。我……”韓勵突然覺得這三十九年,自己白活了,臨了了還是要別人出主意來搭救自己的兒子們,而且自己還沒有能力,反駁他。
“韓勵,今日如果成了,你之前的事情,我就當不知道;如果不成,別說你我,首當其沖的,就是你的孩子,應該年歲不大吧?”
“一個十七,一個十四。”韓勵低頭說。
葉凡,在最后,用言語給眼前這個關鍵人物,一個重擊:“一個該婚配了,一個初嘗人世,要是就這么慘死,……”
“大人……”韓勵立刻打斷葉凡的言辭,說道:“大人請吩咐,我今日就是拼死也要……”
葉凡立刻抬手阻止,然后放手指在自己的腦袋邊,點了點。
“一會兒你回去,得用這個,”葉凡接著說,“如今我們就算是神仙,也拼不起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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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凡“收編”了韓勵,立刻吩咐樂正酩趁夜去草料營,放火!
他們需要趁著慌亂,盡快放出被余勝關押的人。葉凡眼下只“兩個半人”,他厲聲對樂正酩說道,“你此去不可手軟,是遇到任何抵抗,就地陣法、格殺勿論,也是為放出來的人,搶到兵刃武器?!?p> 看到樂正酩和韓勵眼中一愣,葉凡低聲說道,“別心疼草料。如果今晚不得手,你的人物,也要全數(shù)燒光草料營?!?p> “戰(zhàn)馬一天里沒食物,立刻會暴躁難看管的,人救不出馬先來幫忙,軍心大亂之時,也是為城外的接應,提供攻城的最佳時機?!?p> 一旁的“半個人”,韓勵聽聞葉凡的命令,知道面前這個個頭不高、花白兩鬢、一身富商打扮的葉凡,不是一般人。
盡管考慮到韓勵下午回家可能引起余勝的警覺,但是葉凡不能等;左凌豐想到這個親家公葉凡,也是看中了他秉性里的這份機變和果決。
余勝,確實沒想到韓勵回家之后,草料營會出了變故。
他得到報告之后,城樓上是看不到草料營的火勢,便氣急敗壞地讓人拉出韓勵的兩個兒子,脖頸上套著繩索、綁了立在城墻上,而自己急沖沖下了城樓,上馬尋著聲音沖向城北的草料營。
年輕人的輕率魯莽,危難時刻,成了大忌。
葉凡,正是因為韓勵的離開和草料營大火,讓余勝必然暴露韓勵兒子關押的地方。因為余勝肯定會斷定,草料營的大火是韓勵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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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余勝趕到草料營的時候,火勢帶著熱浪滾滾,讓他一時間嚇出了冷汗,他想到的是,草料燒光了,馬得敢出城。
正低頭盤算著,余勝還來不及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去找韓勵,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了。
火光中,沖出一匹馬,馬上之人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葉凡,比左凌豐還冷酷決絕的眼神,讓余勝驚恐著失了方寸,而被對方一刀斬下馬,和他曾經(jīng)的上司差不多,由于刀傷過深,余勝痛苦地癱在地上,看著自己的血汩汩地流個不停,卻因為太過疼痛和突然,手停在半截而不敢按住從鎖骨開裂到前胸的大豁口。
余勝,在地上抽搐著,哭著迎接和趙來一樣的痛苦死法。
城樓上,看到神色如常的韓勵緩緩上樓,還懵懂地左右看著,年輕的城門守將尹西枝先是臉上發(fā)愣,做了件和他年紀相符的動作,手里握著刀柄,遲疑著不抽出來。
韓勵走上最后一級臺階,掃視到城墻上的兒子們,捆著手腳、塞著嘴巴,哭著看向自己而身體筆筆直地立著,不敢亂動。
他腦中回想著葉凡的吩咐:“你回去必然能看到自己的兒子。不論什么樣你都得給我演下去,一個無辜委屈的你,才能讓小東西們放松警惕,因為你和他們的父親差不多年紀,通常的男孩子,都見不得自己父親哭,你懂嗎?”
韓勵用力按下內(nèi)心起伏,依舊在火把里,緩緩走過,對著城門守將,說道,“小尹將軍啊,你,,,你們這是干什么?”
尹西枝此刻的臉,竟然一紅,支吾起來,“余將軍臨走安排的,說……”
韓勵急了,眼中冒著淚花,打斷了尹西枝,“內(nèi)人病重、快不行了,我回家看看。說真的,擔心小余將軍誤會,安排了一下小蓮照顧著,就急急過來???,你們……”說著,他手扶著眼眶,萬般傷心痛苦,口中繼續(xù)嘀咕,“你們,你們這樣,干脆綁了我吧,我……我真的做什么都是個錯!”
他在用自己的蒼老和委屈哀求著,想激起尹西枝的內(nèi)疚。
奏效了。
尹西枝抬手示意手下,將韓勵的兩個兒子從城墻上放下,卸了脖頸上的繩索,準備原路押回內(nèi)城墻的暗室里。
眼見兒子要被押走,韓勵佯裝往常那樣,扭頭回避,眼角看到尹西枝不放心地扭頭看了一眼他兒子離開的方向;
瞬間,韓勵一手拉過尹西枝,一手將準備好的匕首,抵在毫無防備的尹西枝的脖頸。
兩副盔甲重重碰撞之下,韓勵沒有舍得下狠手。
后來,因為他一瞬間的憐憫,得了尹西枝的完整供述,為宋啟功的清白,做了最好的奏報。
怡章魚
肖小,是我一開始就想到的詞。 大概是自己一路從年輕氣盛的時節(jié)走過,現(xiàn)在回頭看向曾經(jīng)的自己,內(nèi)心只是想笑。 當然我也不后悔,倒不是因為那句“青春無悔”,而是因為,曾經(jīng)年輕的自己,造就了現(xiàn)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