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天馬行空的皇帝,不問任何便突然口出殺伐指令,在場的朝臣紛紛相互看了眼身邊的人。
“畢竟,元站是朝廷的官員。哪有不問清白先打一頓?”眾人遞著眼色,內(nèi)心幾乎都在這么說。
宋佳,首先手攏著嘴,對身邊的人嘀咕了一句,“難辦了?!?p> 而他們對面坐著的夕顏,身體在堅硬的椅子面上,挪動了一下。
只有不明就里的葉子突然抬頭,看向明黃色的書案。
葉子這種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吃驚,讓朱堅新推測,這女人心里有元站!
殿閣里所有人,都是御前應對經(jīng)驗豐富的人,他們也紛紛和葉子有著相同的反應,只是朱堅新眼中當時只盯著葉子蒼白的面色和細膩的膚質(zhì),讓他誤認為葉子內(nèi)心藏奸。
跪在外面幾乎全身僵硬的元站,被突然走上前來的兩個高大侍衛(wèi)架住雙臂,拖到慕賢閣大門的西側(cè),隨著棍棒擊打在身后的疼痛逐漸變成了巨痛,元站繼續(xù)咬牙不讓自己出聲。
他知道,自己不能刺激到暖閣里的葉子夫人和左都督大人。
“陛下,民婦斗膽求情!”葉子不顧一切,突然開口說道。
她身邊的左凌豐,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一聲“嗯”——他知道葉子中計了。
朱堅新故意吩咐侍衛(wèi)去折磨元站,就是為了查看葉子的反應,此刻葉子出聲求情等于是招供,她與元站有私情。
果然,明白君王無情的老朝臣們,立刻低頭不語,年輕的幾個則吃驚地抬頭看向穿著灰色囚服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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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呵呵,”朱堅新用了幾個語氣助詞,打算完結(jié)今日的“審問”,他因為斷定了結(jié)論而意興闌珊??粗厣厦嫒輳纳n白逐漸翻上來粉紅的葉子,他意趣上來了,補了句,“嗯?”
葉子跪直了,說道:“求陛下容許,讓民婦代元站將軍受罰?!币驗橐蝗撼嫉耐蝗坏驼Z,葉子停頓了一下,然后她運足了緊張到喉嚨口的氣息,繼續(xù)說道:“民婦深居府院,禮數(shù)荒疏,求陛下開恩?!?p> “民婦與夫君的副將元站相比,不過是一個草芥之身,而元站將軍是夫君舍了命在宿州城外救下的人,民婦疼惜夫君一片心意便不愛惜這草芥之身,懇請陛下開恩,留下元站將軍日后效力朝廷。因此民婦大膽開口,懇請陛下?!?p> “哈,哈哈哈!”朱堅新被地上跪著的葉子的愚癡,逗樂了,他更加認定葉子是在找借口、來保護“奸夫”元站?!昂冒??!彼靡獾卣f著,輕輕一抬右手。
身邊的小太監(jiān)樂通,快步走到廊下,沖著行刑的侍衛(wèi)抬手。立著監(jiān)刑的小太監(jiān)看到了便說了句,住手。
被打的元站暗暗活動了一下腿腳,知道暫時還好,口中方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他還不知道暖閣里發(fā)生的一切,用力撐起上半身,焦急地看向暖閣洞開的大門,但是卻什么也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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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淫婦啊,孤只是隨便責打幾下便全露餡,呵!”朱堅新說著,一推手邊的卷宗。卷宗隨著他的手勢,嘩啦啦從玉案上紛紛滑落。
見狀帶頭跪下的,是宋佳。然后,幾個人紛紛跪地,包括左凌豐。他不知道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救下單純的葉子,胸口只覺得陣陣酸疼。
因為葉子一進門,他就看到了她頭上束著自己的發(fā)帶,他知道,這是葉子在告訴自己,今日的相見可能就是訣別。
葉子附身磕頭,前額用力觸地的聲音,鎮(zhèn)住了準備發(fā)作的朱堅新。因為朱堅新看葉子標志的面容、美奐的灰色絲發(fā),認定這個女人是貪圖虛榮、愛惜自己更多些的,否則如何能暴室里走出來,還如此絕色端莊。再抬頭是,前額卻磕頭磕出了隱約的紅色。
“陛下,請息怒?!比~子一改方才的疏朗之音,緩緩地開口之后便讓滿室充滿了女性柔和,“民婦因有孕在身,代人受罰之事,還請陛下等民婦誕下孩兒之后。民婦是否清白,請陛下滴血驗親,便是明了?!?p> 原本正在好奇眼中這個絕色的女人,死后的樣子應該也是沉睡的柔美吧?朱堅新突然聽到柔聲陣陣的葉子說完,不禁身體前傾,意味深長地看向地上的葉子,大概是自己也察覺到異樣,不自覺地看了眼邊上的左凌豐。
“抬起頭來!”朱堅新突然冷冷命令。非但是左凌豐,在場的所有男人都瞬間體會到了一個男人的興致。
葉子抬頭,將自己的全副正臉對著前方的明黃色桌圍,但是眼睛仍然只是看著明黃色的底邊,她灰色的長睫毛一眨不眨,讓朱堅新意外看到這個女人不應該有的鎮(zhèn)定。
半晌,朱堅新再次將眼神劃向與葉子并排跪下的左凌豐,后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內(nèi)心竟然起了嫉妒。
“來人!”朱堅新語氣憤恨地喊著,嚇得他身邊的瑞昱一個哆嗦,大步上前,微傾前半身,聽著朱堅新的耳語。
葉子以為是這個皇帝惱了,準備立刻拉著自己出去砍頭,想到自己被抓的那日,小兒子左青還在病中。
做為母親,想到孩子變立刻眼淚模糊了眼眶。她并不知道太多殿前規(guī)矩,緩緩縮了上半身,最后不舍地看向身邊左凌豐的左膝。
想到這男人的左膝這么跪著應該比自己疼十倍,眼中的淚水,無能為力的滾落。
“大人,”葉子啞著嗓音,低聲做著最后的訣別?!白笄鄮е境錾模蟠笕饲f不要嫌棄,此生,此生葉子不能服侍大人了,……”
葉子徹底哽住,為了遮掩,她雙手撐地、用力咽下訣別的酸痛,“求大人,珍重自己,膝傷疼痛不可強撐?!?p> 左凌豐也不知道書案后面詭譎的朱堅新要拿葉子如何,聽到葉子在低低做著最后的叮囑,突然上前一把拉住葉子右手臂,正準備開口,卻見小太監(jiān)喜泉捧著個黑色托盤,走了過來。
左凌豐筆直跪著,所以他一眼看清,托盤里是什么。
“陛下,求陛下開恩,葉子是個普通民婦,不懂宮中規(guī)矩,出言不遜之處還望……”左凌豐說到這里,也是悲從中來,哽住了,“陛下念及老臣這殘破之軀,寬宥體恤,讓……,讓葉子誕下孩兒之后,再做決斷?!?p> “哼!”朱堅新冷冷一聲,端著托盤的喜泉身后,太監(jiān)樂通大步走了上來。
樂通上前扶起葉子的雙肩,斜眼看了左凌豐,對方只能放開握住葉子的手。
樂通進而伸手拆了葉子頭上的發(fā)帶,一旁的左凌豐上前準備接過,卻意外發(fā)現(xiàn)對方表情木然地卷著發(fā)帶,然后一轉(zhuǎn)身完全不看自己,將自己的那根發(fā)帶,放在喜泉的托盤里。
當樂通拿起托盤里的一把明晃晃的剪刀,一旁的夕顏、以及外圍的所有人這才立刻明白,朱堅新要做什么。
葉子也看到樂通手里的剪刀,知道是歷朝的規(guī)矩:皇帝這是懶得關(guān)心自己的清白,只是讓自己斷發(fā)明志,從此絕了與左凌豐的任何關(guān)系。她不禁上身一縮,看著左凌豐袍服下的左腿,再次落了淚。
寂靜的暖閣里,夕顏輕輕咳了一聲,樂通知趣地看了眼這個老太妃,然后立在葉子身后,一動不動。
“陛下,請容老婦說一句吧?!毕︻亷е腿~子幾乎一樣的柔聲,開口了。
“淑太妃,請講?!敝靾孕聦χ谝慌缘南︻仯p輕抬手示意。
“讓葉子夫人腹中的孩子出生吧,老婦也覺得,以投書人自絕于世的情況下,滴血驗親是最妥當、最公平的辦法?!贝颐﹂_口的夕顏,還沒有想好如何對付皇帝朱堅新的用意,只能以大局為重,先懇請滴血驗親之事,來證明都督府,以及左家孩子們的清白。
朱堅新眉毛一挑,歪頭看向夕顏夫人的對面,那里跪著宋佳等人。然后,他說,“幾個孩子,都要驗!”
暖閣里,再次發(fā)出嗡嗡的竊竊私語聲。
此時,已經(jīng)從地上收拾起一堆卷宗里,朱堅新拿出一個泛黃的本子,手指在上面點了一下,遞給身邊的喜泉?!澳畛鰜怼!?p> .
“因左都督大人歷來的妾生子都活不過周歲,其妾室也是在孩子死后便也相繼病世,因此左都督大人始終不肯納妾。這是大鹽城都知道的事實。而做為左都督的小妾,‘東瀛魔女’葉子夫人,為了自己能長久地留在都督府,便與元站淫亂、謊稱生下的孩子是左都督大人的,因而這個小妾生的兩個孩子,都存活下來?!?p> ——這一切,是內(nèi)心陰暗的樊麗花和她淫亂的母親合力推理出來的,否則她母女二人根本解釋不了,為什么葉子生的左寧輝始終健壯地活著,甚至左青也沒有胎死腹中!
確切聽到這樣荒謬的污蔑,左凌豐立刻知道自己沒猜錯。果然是樊鐵的繼母肇氏的臨死作亂,難怪富下城的守城梁陂會相信,畢竟是一封死前血書。
為了顧及樊鐵顏面,當時左凌豐吩咐不讓去報官捉拿肇氏,只是讓樊鐵樊述兄弟二人送回樊麗花的尸體,并告訴肇氏,讓她自己決定:是自裁還是報官。肇氏懼怕酷刑而選擇上吊自殺。因此,收到肇氏血書的梁陂并不知道肇氏是淫亂之、為了報復而最后做了個中傷整個左都督府的惡意。
立在夕顏身后的英華,首先冷哼一聲,將手輕輕放在氣得身體顫抖的夕顏的肩頭。
殿閣里,所有人聽聞也都是吃了一驚,眾人紛紛看向一臉煞白的左凌豐。
雖然事前猜到了大概,但是老家丁張極并沒有確切的打探到梁陂上報的參本里,到底寫了些什么,現(xiàn)在皇帝挑釁一般當眾宣讀了這些污蔑之詞,還是讓左凌豐瞬間渾身的氣血涌上來。
“陛下,容稟。”左凌豐看到帝王面上一貫的輕傲,只能壓抑著內(nèi)心的怒氣,拱手行禮,“此等污蔑老臣聞所未聞。既然淑太妃建議滴血驗親,老臣提議,雙驗以證清白?!?p> 看到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疑問,左凌豐補充道:“待老臣的小夫人葉子誕下孩兒,老臣帶來家中兩個幼子,和自己的三個孩子一起滴血驗親,以證我兒清白?!?p> 始終眼神離不開葉子滿頭灰發(fā)的朱堅新,其實始終不舍得就這么放了葉子和元站,扣押和放行只是他的一念之間,但是突然聽到左凌豐口中的意思,分明是篤定他的小夫人會被自己釋放,心里原本就反感左凌豐一貫的盛氣凌人,此刻朱堅新面對左凌豐的一臉怒色,更是不肯松口,隨即心里做定,冷漠的眼神示意樂通。
立在葉子身后的樂通,立刻撐開剪刀,拿起葉子腦后的一縷頭發(fā),一剪子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