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春夢無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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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不知不覺來到了,工作的希望也跟這天氣一樣,一天比一天冷。“怎么辦呢?”蕭月明一遍又一遍地詰問自己。衣食無憂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莊稼地里的收入越來越少,家里的各項開支卻卻來越多,這個矛盾日益凸顯出來,成為“家庭戰(zhàn)爭”爆發(fā)的根源。“窮則思變”,指望父母那一輩是不行了?!霸铱览钡乃廾呀?jīng)將他們牢牢地束縛在那片黃土地上;而蕭月明,不得不收起“君子恥于言利”那一套信仰,開始關心起賺錢的事情來。
錢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在生命中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蕭月明都以為錢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貨幣是商品交換的產(chǎn)物,但是在八十年代初的農(nóng)村,人民幣在老百姓的生活里面,并沒有多少地方可以派上用場。吃的糧食,有地里種的玉米、小麥、地瓜,花生和大豆算是經(jīng)濟作物,大多用來賣錢,而日常吃的蔬菜,大都是自留地里種出來的。
蕭月明家隸屬蕭家莊第九生產(chǎn)隊,隊里的自留地在村公路的南邊。那是一個長寬近百米的方形地塊,四周砌了一米多高的土墻作為院墻。院里的土地,分割成長寬不等的小塊,按人口分到每一個家,至于種白菜、蘿卜、西紅柿,還是黃瓜、茄子、馬鈴薯,就隨自家的喜好了。菜畦寬一米半到兩米,兩邊有壟,兩頭則是排水溝。適宜種菜的季節(jié),各家勞力全體出動,先把菜地深翻一遍,拿蕩耙蕩平了,揀去雜草,把早先用細沙拌好的菜種均勻地撒在畦面上,再鋤幾锨細土蓋在上面,踩實,澆水——整個過程就如同匠人們在雕琢一件藝術品。
菜園大門口有一眼水井,井上搭一個木架子,架上裝一個帶有搖把的木輥,木輥上纏著粗麻繩,麻繩下頭吊一個錐形的鐵斗。澆菜地的時候,常常是幾家人搭伙,男女老幼一齊上陣,看溝的、打水的各司其職。打水的兩個人一架,輪流守在井架旁。鐵斗下面是尖的,很容易沉到水里,水斗一滿,兩人就搖著搖把把水斗提上來;等鐵斗躍出井口,扯住斗上的鐵系猛力一拉,將鐵斗里的水倒進井邊的水溝里,再把空斗放到井里。如此反復,清涼的井水就源源不斷地流到菜地里去了。
這些時候,小孩子們就在菜地邊采野果、逮螞蚱,或者在未耕種的菜地里玩騎馬打仗的游戲。也許從那時候開始,糅合著泥土的氣息、裝點著茅屋老井、漂浮著流云、回響著曼妙歌子的田園美景就鐫刻在蕭月明的記憶里,成了他所有詩情的種子生根發(fā)芽的土壤。
那時候小麥畝產(chǎn)量很低,他家里人口又多,一年到頭,雖然也沒少吃白面,但玉米煎餅還是占據(jù)了主導地位,而且每次吃白面餃子,大人都是讓孩子們先吃飽,剩下的才拿來自己吃,吃不飽就拿煎餅來補充。
北方的面飯,有很多花樣,餃子是最重要的一種。逢年過節(jié),或者家里來了客人,包餃子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因為它皮薄、嚼起來軟滑適口,吃到肚子里容易消化,不象油餅那些堅硬的食物,胃口不好的吃下去會反酸脹氣。另外,它的餡料豐富多樣,可以說是白面與蔬菜、肉類結合最好的一種食物。家常餃子,有素餡的,比如白菜、芹菜、韭菜、菠菜、豆腐、白菜粉條、韭菜雞蛋、西葫蘆、胡蘿卜等等;純肉餡的,一般就是豬肉、羊肉、牛肉這三種;而最常見的,就是蔬菜和大肉混合在一起的。餃子餡剁好了,加上油鹽醬油、依各人口味加上調味料,放盆子里拌勻了待用;餃子皮搟得薄薄的,包上餡子,捏上漂亮的花邊,擺放到高粱亭子和麻線扎起來的圓形“蓋墊”上;水燒滾了,就把包好的餃子下到鍋里——等鍋里的水開幾個翻滾后,就能聞到香噴噴的餃子味了。除了餃子、饅頭、手搟面、油餅菜餅、燒餅油條等等這些常見的面食,有一種面食叫作“疙瘩湯”,蕭月明特別愛吃。因為他從小胃口不好,蕭二奶奶又比較嬌慣他,看他不愛吃飯了,就下“疙瘩湯”給他吃。其實查一下網(wǎng)絡資料,這確實是受懶人們偏愛的一種面食。
而日常飯桌上的菜肴,夏秋時節(jié)是比較豐盛的,因為這兩季可栽種的蔬菜種類繁多。到了冬季,能端上飯桌的,就只有一些瓜類蔬菜和大白菜了。蕭月明印象最深的一種菜是“坡豆角”。這種豆角種在溝頭地邊,產(chǎn)量高,耐旱,又不用管理,是農(nóng)家人必種的菜品。他對“熬豆角”這個菜是充滿感情的,因為一邊吃著卷上豆角菜的煎餅一邊看電視劇的場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他腦海里重放。
那時候沒有商店。最早的那些走街串巷賣日用小商品的小販被稱作“貨郎挑”,在蕭月明的記憶里,這些“角色”都是上了年紀的老男人充當?shù)?。他們肩上挑個扁擔,扁擔一頭一個木箱,手里拿個“貨郎鼓”,手腕一抖,小鼓就發(fā)出“嘣噔嘣噔”的響聲。聽到鼓聲,小孩子們就一邊喊著“‘和狼逃’(貨郎挑)的來了”,一邊狂奔著聚攏到“貨郎挑”屁股后面,巴登著眼搜尋自己想要的東西。大人們隨后也趕來,圍著兩個裝滿“稀罕寶貝”的木頭箱子,挑選一些日用小商品。小孩子嘴饞的,就纏著大人要那些糖蛋、糖米花、水果糖;貪玩的就挑那些玻璃球、氣球、泥巴哨子;女孩子愛美的,就選紅頭繩、套皮、發(fā)夾、蝴蝶結;婦女們就選針線、頂針或者鍋碗瓢盆。說白了,這“貨郎挑”就是一個能移動的袖珍超市。
說起小孩子能解饞的小吃,除了有限的糖蛋麻花、包裝簡單的水果糖,資源豐富、品種多樣的“拉饞市場”,還是要數(shù)莊稼地里天然生出來的野果子。比如象自行車輪軸鋼瓦里面的鋼珠一般大小的“甜茄”,一簇四五個,初果時呈墨綠色,成熟的時候,變成誘人的紫色——別看它小,放嘴里一咬,保管把你甜倒。還有一種叫“酸蹦”,果實大小也和鋼珠差不多,外面包一個帳篷一樣的保護膜,成熟時“帳篷”會裂開,露出里面紫紅色的酸果,咬在嘴里酸溜溜的,也是長在田間地頭被小孩子們爭搶的果子之一。有時隨大人們去玉米地拔草,也會意外發(fā)現(xiàn)一些自生自長的瓜秧上結的瓜,有的甚至偷偷地長了老大個頭,足以讓他們飽餐一頓。再如酸棗、蘆根、青玉米稈、高粱秸等等,都是可以拿來解饞的;還有榆錢、槐花,更是初夏時節(jié)最美味的“拉饞”食品。后來由于除草劑的普遍使用,很多草果都絕種了。蕭月明也曾感嘆:相比較果凍、蝦條、鍋巴、方便面等那些名目繁多的工業(yè)食品,那時候的小孩子倒是吃得健康和有趣多了!
再說玩的。那時電視機還沒普及,更沒有電腦可以上網(wǎng)打游戲,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天天聚在一起玩耍,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嬉鬧的身影。女孩子玩拾石子兒、跳繩、跳方,男孩子們玩打瓦、摔紙泡、捉迷藏、彈玻璃球、玩彈弓、打洋火槍,還有的時候男女混合玩打沙包——反正除了跳墻爬屋不做,能想到的都會有人去玩。蕭月明有時想起來,覺得那是一段很值得咀嚼和留戀的歲月,因為那里面有歡笑、有真情,即便有淚水也是甜的——那是物質貧乏年代最真實的生活的剪影。因此,從某種角度來說,真正的快樂和幸福真的與金錢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