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任紛紛和小郎君緩不過神來。任紛紛暫且不說,關于他我的疑團太多了,這小郎君是為何?我從他家出發(fā)時,他肉身明明還好好的,怎么會如今盤旋在此,不肯歸去呢?
我先將任紛紛的事置于一旁,問道:“小郎君,你怎么留在棋盤里不肯回去,你未婚妻還在苦苦等你呢。”
那小郎君一愣,“姑娘認識我?”
我道:“若不是因為你,咱們還不至于動這么大的干戈。如今將你救了,你怎么還不回去呢?那姑娘恐怕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你那家人又對她不善,偏說是她克了你?!?p> 他一臉懵懂,成懿只好將我們怎么遇上他未婚妻,怎么出發(fā)來救他的事,一一說明。他這才稍微明了了。他忽然流下淚來,道:“棋盤數(shù)日,我竟渾渾噩噩,諸事不知,每日沖殺砍伐,滿手血腥……我不知道我殺了多少人……那真是暗無天日……惠娘,是我對不起你……我讓你吃了那么多苦,嗚嗚嗚……我殺了那么多人,我……我往后該怎么辦……原我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我怎么配得上你……嗚嗚嗚……”
小郎君看上去,年歲也不大,約莫就二十多吧,驟遭此事,承受不來也是必然的。棋盤之事,于那些已然魂歸本體的人來說,不過黃粱夢一場,可于如今的他而言,那就是真真切切發(fā)生過的事情。一個青年小郎君,被丟進血海里染了這樣一遭,受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可我仍是不解,我問他:“你為何不歸本體呢?今日有人行歸魂咒法的時候,你難道沒聽見?”
小郎君懵懂地搖搖頭:“……我在那烈日下頭走了好久好久,越走越渴,越走越熱,身旁一個人都沒有,我以為我就要死了,忽然便進了一片清明之地。而后,便看見姑娘你了……歸魂咒法……我……我好像沒有聽到……”
“奇怪了?!痹趺磿@樣呢?我看向成懿。
成懿道:“那八成是本體已經(jīng)歸葬了?!?p> 我道:“怎么可能呢?我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這么多生魂的本體都無恙,怎么單單他的出了事?他若有一絲氣息在,我看他家人的樣子,也不像是會草草將他安葬的啊?!?p> 成懿搖搖頭,“唯有回去一趟,才能知道真相了”。
回去……這,不就讓傅老二知道了我又沒按他的意思辦嗎。他若見了小郎君,必要說什么順應天道的話,小郎君這一魄,就該止步于此了。不能讓傅老二知道。
成懿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摸了摸下巴,道:“不然,就我回去一趟。你沿途留下記號,我辦完了事,再來追你們。”
我想了想,也是個辦法。我便應了成懿,然后將小郎君收了,再來解決這個任紛紛。
任紛紛在現(xiàn)行陣里乖巧地站著,雖然沒有什么表情,但是一看他,就覺得好委屈。我和成懿站在他面前,想了好半天,我才開口:“紛紛,你……這棋盤中的其他人,都是你師哥抓的伏矢魄,你……不會也是……吧?”
任紛紛看了我一眼,頗凄慘地一笑,搖了搖頭。
成懿抱著手臂繞著他走了幾圈,道:“棋局破的時候,你應該是想起了過去所有事情吧?所以——你應該知道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到底是個什么——哎喲——”我知道成懿要問任紛紛是個“什么玩意兒”,趕在他口無遮攔之前踩了他一腳。成懿疼得齜牙咧嘴,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罵我,“你當時不也這么問的!你個——狗兒子——下這么重的腳——”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任紛紛畢竟沒幫我們,如今他大小也算我們半個恩人,那當然不能再玩意兒來玩意兒去了。傅小六說了,跟長輩說話不能你你你的,那跟恩人說話我想也是要注意分寸的。
我盡量謹慎地問任紛紛,“那你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了嗎?”
任紛紛抬頭看了看天,頗失神,道:“真正的天空原來是這樣的,我竟有些忘了……星星沒有那么亮,夜色沒有那么沉,但是感覺很真實……”他看向我,“小觀花,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們闖進了棋盤煞域,我恐怕依舊沉浸在那個假象里?!?p> 這,這也沒什么好謝的吧。我主要也不是去救你,只是碰巧給你救了。我訕訕地笑笑,不知道怎么答。
任紛紛繼續(xù)道:“我早就死了。死在我?guī)煾缰?。十六年前他也曾逆天煉魂,我想阻止他,被他以地佛果的煞氣陰力擊穿命心而亡。如今的我,我想應該是……?p> “……守尸魂。”成懿接話道,“人死以后,七日一過,掌管七魄的一魂就會消亡,繼而七魄俱滅,繼而一魂被地差拘走赴陰曹受審,只有一魂仍在陽間,附在尸身或神主牌位上,又被稱為守尸魂。守尸魂日久天長也會自然消散,你師哥是做了手腳,給你的守尸魂鎖在了棋盤里,和他自己的主魂一起。棋盤局破了,他的主魂歸體,你卻無處可去了?!?p> 任紛紛又凄慘地笑笑。
沒臉沒皮的成懿忽然有些感動的樣子,“若不是我們闖入棋盤中,你這個夢其實可以繼續(xù)做下去的”。
是啊。就算我們闖入了棋盤中,只要他不愿意,他也可以選擇不救我們,繼續(xù)做那個美夢的。任紛紛的眼睛依舊黑洞洞的,很純真,我想起來那時他沖我作揖,說“在下任紛紛”的樣子,心里面怪難受的。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問成懿。
成懿故作老成地嘆了一口氣,“還能怎么辦,凈氣瓶里養(yǎng)著唄”。他瞟我一眼,“你這凈氣瓶可熱鬧了。桃花精、小郎君、還有這個——”他沖任紛紛努努嘴,“這要是讓傅老二知道,嘖嘖嘖……”
這自然是不能讓傅老二知道的。我沖成懿翻了個白眼。
可這凈氣瓶,能養(yǎng)多久呢?這寶貝也是師父留下來的,說是能養(yǎng)精怪魂靈,可是,一下養(yǎng)仨,還品種各不相同,我不知道這個破瓶子行不行啊。師父也沒教過我如何養(yǎng)護這瓶子的法子,萬一……
總歸這不是長久之計,但如今看來,只能暫且如此。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