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個尋寶游戲,出題人在某處地點埋下寶藏,告訴后來者,“我的一切都在那里,去尋找吧,孩子們。”奧威爾說,“我把最初始的線索留在了塔底?!?p> 沒有人知道最初的線索是什么,也許是一幅畫,也許是一張字條,也許是一個可以指向接下來線索的信物,也許是別的。
但既然有人搶在四人組之前來到倒懸塔,并在天亮之前從容不迫地離開,那便代表著,他們已經(jīng)找到線索。
“只希望奧威爾留下的線索是不可摧毀的?!惫鸱移婊顒又牟弊?。高塔入口處封閉的石板被魔法師用藤蔓頂開,那之后德萊士與文森特優(yōu)先潛入到下層。
“我的父親說,他的那位朋友是世界上最高深的智者。”
洛林舉著法杖維持著藤蔓的生長。這些藤條在向下的通道內生長為粗實的天然繩索,守護者與煙霧幽靈正順著繩索向下攀行。
“到底了嗎?”
哈瑞芬奇朝著深不見底的入口喊了一聲,那之后轉過頭來對魔法師說,
“嘿,親愛的,這話本來應該你問?!?p> “我的肺活量太小了?!?p> 魔法師捏著自己的法杖,好讓法杖握得更緊一些,
“但我的營養(yǎng)師說過我未來還有新的可能?!?p> 哈瑞芬奇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就好像魔法學院出來的畢業(yè)生都是禁欲的不諳世事的傻瓜。
她嘆了口氣:“你們學院的教育課一定沒有社交學?!?p> “竟然有學校會教這個的嗎?”洛林·薩瓦倫納顯得很震驚。
“不,沒有,我亂講的?!惫鸱移娑紫律砣?。
“你們最好也下來!”從那漆黑一片的通道里傳來德萊士·哈德森的聲音,“我和文森特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需要共同討論的!”
需要共同討論的?哈瑞芬奇陷入思考。怎樣的議題需要全員共同討論?
“但入口處需要有人看守?!蹦Х◣煹拿碱^皺起來,“我不能離開這些在天臺扎根的種子太遠,否則他們就會萎縮。”
哈瑞芬奇于是回過神來,“哦,親愛的,這不要緊?!?p> 哈瑞芬奇伸出手去撫摸那直徑大約兩米的厚重石板,她的手指輕撫過石板的每一寸肌膚,于是那些被撫過的表層就開始泛出光來。這樣的弧光浮現(xiàn)又暗淡,就好像被刷上新漆的器皿很快又啞沉下來。
“稍微等我一會兒,我大概需要五到十分鐘?!?p> 于是這樣的動作持續(xù)了有十五分鐘。厚重的巨石變成一把石弓。石弓自然是出現(xiàn)在哈瑞芬奇手上的,一人多高的石弓,從哈瑞的右手手心慢慢延展開。
下一秒女人就往自己的右側倒了過去,好在她及時把手松開。石弓倒在入口的邊側,發(fā)出巨大且沉悶的聲響。
“發(fā)生什么了?”通道里,守護者的聲音傳了上來,“你們把通道移開了嗎?我看到頭上出現(xiàn)太陽!”
“告訴哈德森我們就要過去。”哈瑞的聲音有些沙啞,“這石弓太重,我猜它有至少兩噸。我是說,我得緩緩?!惫鸱移婺樕喊祝拿骖a沁出汗水。
“哈瑞芬奇移開了石板,我們現(xiàn)在正要下來?!?p> 魔法師深深地看了一眼哈瑞芬奇,然后用法杖的尾端敲了敲天臺的地面。通道的內側于是被寒冰逐漸覆蓋,延伸的冰冷水氣在下行通道內側凝聚成螺旋滑梯。
“消耗很大,所以平時不常用。我猜你也一樣?!?p> 魔法師的嘴唇有些發(fā)紫,這其中也許有受凍的原因。她從懷里摸出兩瓶清澈的藍色液體,對著哈瑞搖了搖瓶身,“你要來一瓶嗎?”
“哦,當然,謝謝。”哈瑞挑了挑眉,“魔法公國秘傳的法術源力補充劑?”
“氣泡甜水?!?p> 洛林把兩枚瓶塞依次拔開,于是小甜水咕嚕咕嚕地冒起了泡泡。
“???”
哈瑞芬奇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碳酸飲料并不是一種好的恢復劑,但它好喝。
……
入口的通道冰冷而光滑,仿佛不知名的金屬焊成向下的墜落口,但焊接的部分卻無法窺見半個焊點或鉚釘。德萊士·哈德森與文森特從天臺順著藤蔓滑入,數(shù)分鐘后才落到通道的底端。
這里是一座控制室,耦合的機關控制著一臺升降階梯,文森特注意到,操控板的杠桿已經(jīng)損壞,但損壞的斷口顯然龜裂與老舊,看上去整座升降臺已然廢棄了少說十數(shù)年。
控制室里散亂著破舊的衣冠與白骨,以及各式的銹損武器裝備。哈德森拔出腰間的直劍,挑撥了幾下離他最近的白骨,發(fā)現(xiàn)這些骨頭的重量很輕,稍不注意就碎成數(shù)塊。
“這些古人看起來有上百年?!惫律斑@些衣服還是七世時代的。”
“在倒懸塔內進行痕跡學推定并不可取?!?p> 文森特從魔法師召喚出的藤蔓上扯下一片葉子,又把手指松開,看著葉子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藤葉在落到地面的過程中逐漸變得枯敗,這種枯敗過程看起來敏捷且迅速,只是在數(shù)秒內,便經(jīng)歷了從盛夏到深秋的過程。
“這是正常的魔法植物衰敗速度?!?p> 文森特這樣說的時候,那片葉子已整片變得枯黃。
這之后,枯黃的葉子掉落在地上。
“這是倒懸塔內的植物衰敗速度?!?p> 下一秒,掉落地面的枯葉消失不見,仿佛融化到地面里。
“變成了肥泥?!笔刈o者若有所思。他抬起自己的左腳,摸了摸皮靴的底板?!澳z鞋的底板也老化的很明顯?!?p> “我們盡快?!蔽纳刈叩角邦^。
文森特在前頭開路,守護者亦步亦趨。倒懸塔的通路里散落著各式各樣的殘破裝備與衣冠,所有的一切無不昭示著這里經(jīng)歷過一場大戰(zhàn)。
德萊士哈德森皺著眉頭觀察著道路上的線索,人生中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痕跡學知識無從發(fā)揮。這些衣物的主人,看起來在相似的時間差里倒地,然后在錯亂的時間流轉中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七世時代的衣服,十二世時代的盔甲,看不清年份的袍子……”哈德森嘆了口氣,“但這怎么可能?!?p> “也不是沒有可能?!睙熿F女士招呼守護者跟上自己,那之后說出自己的猜測,“我們可以假設他們是亡魂峽的人,比方說來自無盡海的萊昂列多公爵?!?p> “我不同意這個看法。”
哈德森搖頭,亡魂峽的死靈法師沒理由參與到這件事里來。他們的社會地位穩(wěn)定,活動場所一般也都是帝國無法完全掌控的海洋。
“海上的法師們有著特權,我猜他們不會參與到對不公的抗爭。”
“各執(zhí)一詞?!睙熿F女士聳了聳肩。
越往下行,倒懸塔的空間越為狹小,到十余層時,塔層面積便只剩下兩百余平米,樓層被劃分成不同的區(qū)域,區(qū)域里關押著各式各樣的囚犯衣冠。
“他們都被時間擊垮了?!睙熿F女士感嘆,“越往下走,時間的變速越明顯?!?p> “但傳說之魔在這座監(jiān)獄度過了八十一年?!笔刈o者也唏噓。
那之后他們終于走到底層。底層的面積更小,整棟樓層,只有一個廳室。
廳室的正中,擺放著一口打開的棺材。
棺材里空空如也,棺材的正前方,擺放著四個石制儲柜。
右手起第三個石柜已被打開。
“你能擊穿這個柜子嗎?”文森特把目光投向哈瑞芬奇,“強擊,爆裂,或者別的什么。邊緣城的書里都這么說?!?p> “如果你是說《芬奇夫人獵艷史》或者其他,那只是小說家們以我的名頭捏造的虛構產(chǎn)物?!狈移娣蛉硕嗽斨媲暗膱鼍?,“所以這些是什么?”
“一堆盒子。一堆分門別類的盒子?!睙熿F女士朝著這些石頭盒子投擲出短刀,短刀擊打在石頭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我猜我們接下來的任務就在其中一個盒子里。”
四座緊鎖的石柜,從南到北擺放在那口被打開的棺木前方。每座石柜上鑲嵌著不同花紋與數(shù)量的機關鎖,左手邊的柜子上鎖眼有四個,往右的三座石柜依次減少。
鑲嵌著三個鎖眼的石柜已然被打開。
顯而易見的是,鎖眼的數(shù)量與人數(shù)有關,十封信,對應著十個鎖眼,每封信件里一定有著對應的獨特信物,這些信物組合起來可以打開保險箱。
打開保險箱的信物由每個團隊成員保管,這無疑是一種精妙的設計。更為精妙的是,眾人很快發(fā)現(xiàn),石臺的鑰匙便是自己所獲得信封上堅硬的火漆印章。
但壞消息也就在于此。
“這四座石柜的背后代表著兩種可能?!睙熿F女士的手指略過屬于她們的柜子,“一種是,奧威爾分析出他派發(fā)信件的每一個人物將要做出的行為模式,并且圍繞這些行為模式猜測出了唯一正確的團隊組合。”
“另一種可能是,他是一位先知。”守護者補充。
兩種可能同樣恐怖。魔法師的手心攥出汗水。
他甚至算到我們不會在來迷霧島的路上就把信封丟掉。
洛林心想。
“他需要保證所有人都收到信件,所有人都按照信件要求集合,所有人都按照他所期望的團隊分配來組合,并且所有人都按照不同的時間前往倒懸塔?!?p> “除此而外還有更值得一提的,他需要保證所有人都帶上那份信,那個信封,最重要的是那個信封上的火漆印章?!?p> “如果其中有一個變量產(chǎn)生,整個計劃都會失敗?!?p> “他就沒有考慮過,如果有人把信封丟掉呢?如果有人對這份信嗤之以鼻,整個團成一團扔進火盆呢?”
“也許他想過,但是他不在乎?
但不管怎么說,結果上來看,他做到了?!?p> “……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p> “理想主義者都是瘋子?!?p> ……
致我親愛的友人們:
你們好。
當你們打開這封信,代表你們已經(jīng)來到邊境島底層。我并非先知,也非預言者,我只是根據(jù)我認識的這個世界做出唯一合理的計劃。
我用第一組信件打消必定會存在的疑慮。而現(xiàn)在,我將用第二組信件向你們展示計劃本身。
計劃名為,“擁王者”。
……
阿斯基亞·喬治·奧威爾
……
從眾人的頭頂傳來宛如雷鳴的聲音,那之后整座倒懸塔開始震動,給人的感覺像是正在坍塌。
“這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嗎!奧威爾!”
文森特此時剛剛將信件舒展,四人眾的目光也剛剛在擁王者這個單詞上停留。突然出現(xiàn)的震感讓他們的精神從閱讀上移開,那之后陷入不可避免的震驚。
最下層的廳室開始有零星的落石,這些落石仿佛正在響應某種共振,而這種共振發(fā)生的時間,仿佛就在他們目光看向“擁王者”這個單詞的一瞬間。
巫術?言靈?電光火石之間,眾人的心里閃過多個念頭。這些用常理無法解釋也難以發(fā)生的事情,在一天內連續(xù)多次沖擊了眾人的經(jīng)驗體系。
“先離開這里!”
煙霧女士當機立斷做出決定,此時廳室頂部已經(jīng)開始有細碎的落石。
于是眾人回到頂樓,在入口附近不到一米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把劍。
那是一把一人多高的巨劍,仿佛憑空出現(xiàn),它筆直地插在這座倒懸之塔的天臺。
劍脊的部分,懸貼著一張金色的卷軸。
那是一個榜單。
榜單的抬頭,寫著“全國通緝”。
稍下一些的地方羅列著罪名,叫“聚眾謀反?!?p> ……
“奧威爾留下的第二條指令,讓我們去沙海。倒懸塔最下層的石臺里,新的信件指向棕櫚樹和神王?!?p> “是不是應該再等等?信上說,參與整個計劃的一共有十個人。除去皇帝和我們,還有六位?!?p> “我覺得不用等了。如果剩下的幾位沒有趕上今晚,那就沒有證據(jù)可以表明,他們接下來會能夠提供幫助?!?p> “亞瑟,你太急躁了。他們會提供幫助的。以一種所有人都樂意見到的方式?!?p> ……
“整座管理處全軍覆沒了?。俊?p> “輪船的魔法鏡子記錄下他們的模樣,分別是……”
“亂臣賊子!”
……
背鍋了。看到巨劍的瞬間,守護者明悟過來。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按照自己所想……
哈德森朝天臺外看了一眼,沼澤邊緣,烏泱泱的一片,都是人。
“赦免所有罪責,給予公民身份。八城四海,即日生效?!?p> 魔法師讀出那張巨劍劍脊的通緝榜最末的宣言。
這里是邊境島。流放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