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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人是你非你

鏡中人是你非你

王三工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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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9-30上架
  • 15641

    已完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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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

鏡中人是你非你 王三工 15641 2020-09-30 00:48:36

  一、舞

  楊柳陰陰細雨晴,殘花落盡見流鶯。暮春時節(jié),鶯懶燕忙,穿梭如織。斜風伴著細雨簌簌落下,潤濕了大地,攜來了寒意。夜色將近,煙雨繚繞中,繁華的京師仿佛也披上了一件細紗,更添了些許神秘。

  驀然間,一道琴聲從一處瓊宇樓閣中飄散開來,去了雨的寒意,破了春的慵懶。

  那是一座粉紅色的小閣樓。粉紅的瓦,粉紅的墻,粉紅的花兒開滿其間。粉紅色主宰了那里的一切。

  閣樓里,舞正坐在琴邊,纖手撥動間,靡音繞耳,充斥著情人的相思,少女的懷春。每一個見到舞的人,都會驚嘆于她的美麗。雪肌、玉手、明眸、青絲,她身上的每一塊肌膚,每一根秀發(fā),都在深刻地詮釋著“美”這一詞。每一個豪門公子也都在心底奢望著能夠最終抱得美人歸。然而,這些人都不是舞要等的人。

  “錚”的一聲響,一根琴弦斷裂開來。舞愣愣地看著斷弦,突然嘆了口氣,聲音幽幽。知音少,弦斷誰人聽?這個時候的他,也許正在忙著批閱奏章吧,舞心中想道。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男子的身影。男子錦衣綏帶,頭戴冠冕,劍眉星目,身材俊偉。端坐于龍椅之上,百官朝拜。

  正思索間,窗外腳步聲起,一中年人走了進來。舞轉目望去,露出一絲笑顏,喊道:“爹,你怎來了?”

  “莫非你這里,我來不得?”中年人展顏笑道。他看起來四十多歲,霧鬢風鬟,淵渟岳峙般站于門前。

  舞笑了笑,說道:“但是爹爹你以前卻很少來我這聽風閣的。”

  中年男子環(huán)目望了眼閣樓,只覺得這地方極為冷清,不由皺了皺眉頭,轉瞬又舒展開來,溺愛地看了眼女兒,道:“爹今天來,卻是有件喜事要告訴你!”

  “什么喜事?”舞聽到“喜事”一詞,卻并沒有多少喜色。她無疑是一個非常憂郁孤獨的女子,好像這世上再沒有什么事情能讓她開心起來。

  “爹方才受召入宮,圣上與我談及立后之事。言語之間,他好像有意于你?!敝心昴凶诱f道,神情有些振奮。若是不出意外,舞兒不日便可成為一國之后了。

  更重要的是,自家女兒的心事,他多少有些了解,天下男兒雖多,但被她看上眼的卻只有一個,便是皇宮里的那一位,此時,女兒可說是得償所愿了?;蛟S,他倆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吧!只有這一國之君才能配得上她的國色天香,也只有女兒這般的絕色方可永伴帝君左右吧!

  “?。 蔽柰蝗徽玖似饋?,神情詫異,詫異中又帶有些驚喜,驚喜間夾雜著些許懷疑。

  “怎么?你不愿意?”中年男子故作惋惜,說道:“你若是不愿意,爹拼著這宰相之位不要,也要去駁了圣上的意思?!?p>  舞這才發(fā)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不由輕垂臻首,扭捏道:“女兒何時說過不愿了,一切但憑爹爹安排便是了?!毙闹袇s想,原來他也還記得自己。

  去年寒冬里的一天,舞隨父親入宮,不小心走失迷路,誤入一處花園。舞還記得那園子名叫百花園。雖是臘月時分,但百花園中竟然還開滿了鮮花,紅紫黃白,爭芳斗艷。舞只以為自己瞬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花的世界。

  園中有亭,飛花亭。亭中有人,一個年輕男子側身對著舞,立于亭中,左手持卷,右手握茶。從側面看上去,男子倒也生得眉清目秀,豐神俊朗。舞只是遠遠一望,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些親近之感。舞看著男子,突然想到《神女賦》中的一句話:苞溫潤之玉顏。溫潤如玉的男子!

  男子好像察覺到有人闖入,轉過身來,見到舞站在不遠處。男子嘴角一動,開口問道:“你是誰?”聲如流水擊石,清明婉揚。

  柳如這才看到男子的正面,只見他面白無須,斜眉入鬢,一張青澀的臉上寫滿了剛毅。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的那雙眼睛,他幽深的眼睛如黑亮的寶石般鑲嵌在清秀的面龐上,目光流動間,又猶如空中飛走的流星。舞看著看著,只覺得自己就要陷入那眼中的渦流里。

  他手中還握著一卷書,眉頭緊鎖,好像是被書中的什么問題給難住了。舞愣愣地看著男子,一時竟然忘了說話。

  “昔宇文泰問蘇綽‘國何以立’,蘇綽答曰‘具官’,你可知何謂具官?”男子只是稍微看了眼舞,之后目光又回落到手中書卷中,口中朗聲問道。

  宇文泰?蘇綽?舞并不知道這兩個人,也不知道這男子想要問什么問題。好在男子也并非真想從她這里得到答案。

  男子自顧自地低頭翻書,又過了片刻,男子似乎是心中想到了答案,突然眉頭一展,喜形于色,神情頗為振奮的樣子。抬頭看著舞,好像才注意到有這么個人一樣。

  “你是劉堯的女兒?”男子突然笑了起來,如春回大地,萬物復蘇。

  舞見到男子的笑意,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世上怎會有人笑得這般好看?

  “不錯,你……”舞正想問男子身份,突然又想到,自己父親身居宰相之位,普天之下,有幾人敢直呼父親名諱?他站在飛花亭中,猶如站在自家后院一般閑情愜意。他到底是誰?舞心中想到一個人!

  在舞的心中,帝君無疑是一個頗為可怖的人物,他手握天下大權,口斷別人生死。就算是自己最為欽佩敬重的父親都要聽命于他,不敢有違。舞此時只覺得心亂如麻,自己冒然闖入,他會不會降罪于自己?

  “都說劉宰輔家的千金,絕色傾城,看來所傳非虛!”男子放下手中書卷,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笑道:“你可是隨你父親來看望老太太的?”

  舞第一次見著帝君,心中一緊張,差點連以前學的宮廷禮儀都忘了,匆忙躬身,慌道:“是的,我,皇宮太大,我好像迷路了!”

  “皇宮太大?這天下豈非更大?你可以迷路,但我卻迷路不得!”男子低聲喃喃了一句,見到舞的緊張,又伸手將她扶起,笑道:“我讓人送你過去!”

  舞感覺到男子的雙手觸及自己的衣衫,突然心中涌出一絲羞意,臉上一熱,霞飛雙頰。

  自那天之后,男子的模樣仿佛是一道揮之不去影子,時刻盤桓在舞的心中。一見鐘情?舞想到這個詞,心中有些羞澀,又有些期待。莫非自己真的是才見一面,便鐘情于他?

  為誰風露立中宵,也許一次不經(jīng)意的邂逅,便是一段情的開始。剎那心動成永劫,也許當初的相遇,便是場上天注定的安排。

  情之一事,當真奇妙!

  二、大婚

  當皇宮中傳出帝君將要冊立舞為皇后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覺得意外。一個是天下之主、人中龍鳳,一個是宰輔千金、傾城絕色。他們本就是最完美的一對璧人!

  一夜間,到處都在傳唱著祝福,也到處都有人嘆息。青年才俊嘆息著美人最終還是落入了他人的懷抱,而少女千金們卻在嘆息著自己的命運沒有舞那么好,不能像她一樣母儀天下。

  皇后的冊封總是很繁瑣的。舞的記性并不怎么好,就算家中女官跟舞說了好多遍需要注意的地方,舞還是記不大清楚。冊后那天,舞只覺得自己如木偶一般,任人擺布。女官讓她怎么做,她便機械地照做就是。

  金甲衛(wèi)隊擁簇著一輛鸞車緩緩駛過街道。鸞車很大,如宮殿般矗立在人群之中,拉車的馬兒都是清一色的白,傳言是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鸞車上鋪滿了五顏六色的錦緞絲綢,幾朵大紅花吊在鸞車四周,烘托著喜慶的氛圍,車門上一簾珍珠流蘇垂下,遮蓋住了車內(nèi)的奢華。

  舞坐在車內(nèi)貂裘布匹之上,耳朵里傳來宮中樂手的吹奏之音,又偶爾有外邊民眾發(fā)出的吶喊之聲夾在其間。舞突然覺得有些緊張。片刻之后便能再次見到他了,也不知他是否還是如那個冬天一樣,讓人心動!舞忍不住摸了摸手背,手背光滑如玉,只是有一點紅印留在上面,格外顯眼,那是昨晚被蚊子叮咬留下來的。舞突然恨極了那只該死的蚊子,本來完美的自己,偏偏多了這么點瑕疵。

  也不知過了多久,舞只覺得鸞車輕輕停下,奏樂聲倏然停了下來,外間一人高聲唱到:“請娘娘下車!”舞愣了一下,終于反應過來,“娘娘”便是自己!

  一隊宮女迎了上來,將舞扶下鸞車。舞剛落地,便感覺雙腳落在一處柔軟的地方。地上竟然鋪滿了柔軟的羊毛地毯,從腳下一直延伸出去,直鋪到太和殿前。道旁都是清一色的金甲衛(wèi)士,軍士后面還站著一些普通百姓,大喜之日,帝君特意恩準一些民眾在一旁觀禮。再往前一些,文武百官手持笏板侍立左右。

  舞順著羊毛毯極目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太和殿前坐著一人。那人身著明黃色衣服,肩挑日月,背負星辰,頭頂通天冠。是他!是那個朝思夜想的人兒!舞覺得心跳瞬間加快了幾分,幾乎要沖出胸口。緊張,還帶著分羞澀!男子好像突然笑了一下,舞恰好捕捉到這一幕,心中一跳,暗道:他還是笑得這般好看!

  帝君站起身來看著面前的人兒,笑意融融。帝君突然道:“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

  “嗯”舞輕聲應道。

  “還記得那天的你,穿一件純白色的貂裘大衣,猶如九天玄女般出現(xiàn)在朕的面前,煞是好看!而今天的你……”帝君目光盯著舞,突然伸手輕輕撩起她額前的一縷細發(fā),笑了笑,又道:“今天的你,比那天還更漂亮!”

  舞本就有些緊張,聽到這話,胸口跳得更加厲害了。舞只覺得此時,好像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舞雙手絞在一起,臻首低垂,不敢抬頭看他。

  好在,這種情況并未持續(xù)多久。帝君仿佛察覺到舞的緊張,突然伸出手去,牽住舞的纖手。舞第一次觸及到男子的肌膚,不知為何,心中突然安定了許多,驚濤駭浪瞬間化為風平浪靜。

  “劉堯?!钡劬鎸Π俟伲事暫暗?。

  劉堯作為當朝宰相,又是舞的父親,站于百官隊列之首。聽到帝君喊自己,劉堯手持笏板越眾走出,腰背微弓,朗聲回應道:“臣在!”

  “你……”

  帝君剛說出一個字,卻又突然止住,神色大變。他看到了一道刀光,刀光從百官身后沖天而起,伴隨著刀光的是一條黑影,如雷電疾閃,直沖劉堯。

  文武百官都是低垂著頭。刀光如電,竟是無人察覺。舞站于帝君身側,也是看向父親,瞧見刀光,心中駭然。有人要殺父親?

  “爹!小心背后!”舞急聲喊道。

  劉堯察覺有異,終于反應過來,回頭望去,只見一條黑影從眼前閃過。不等作出更多的動作,劉堯只覺得脖間一緊,一把長刀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刀光泛寒。

  劉堯斜眼一瞥,看清來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穿尋常百姓的衣服,估計是趁帝君大婚混進來的。他長得唇紅齒白,面嫩無須,一眼就能看出定然不是尋常人家。

  “郭遵何在?”

  “莫要傷我爹!”

  帝君和舞先后喊道。郭遵是殿前指揮使,主要負責衛(wèi)護皇宮安全。冊后大典上,竟然有刺客出現(xiàn),還挾持了當朝宰輔。郭遵心中大為焦急,急忙帶兵將刺客團團圍住,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刺客傷了劉堯。

  “你是誰?”劉堯被年輕人挾持,竟然也不慌亂,還能冷靜地開口問道。

  “我是誰?”年輕人聞言一愣,轉瞬又放聲大笑道:“你不認得我是誰了?”

  劉堯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心中一動。一絲詭異之色從臉上閃過,轉瞬又回復正常。口中淡然道:“我為何要知道你是誰?”看他神情,仿佛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只是小孩的玩具一般。

  年輕人收斂笑意,凝聲道:“看來你老了,記性也差了。三年前碧云山莊里發(fā)生的事情你這么快就忘了嗎?”

  “碧云山莊?”帝君站在不遠處的高臺,卻也聽到了這幾個字,神色瞬間變得有些復雜,目光在劉堯兩人間來回閃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劉堯聽到“碧云山莊”幾個字,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詭笑,用很低的聲音對著年輕人說道:“你倒是聰明,竟然能查到我這里!不過,你父親難道沒有告訴你要小心我么?”

  “你說什么?”年輕人一時沒有聽清劉堯說的話,湊過頭去,問道。

  未等到劉堯的回答。突然,“砰”地一聲,年輕人只覺得自己胸口一痛,一股大力傳來,身子便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向后倒飛而出。

  郭遵見狀,迅速沖了過去,卻見他躺在羊毛地毯上一動不動。郭遵伸出手去,仔細查驗了一番,終于松了口氣。起身回稟道:“圣上,他好像昏死過去了?!?p>  說罷,郭遵又回頭深深地看了眼劉堯,低聲道:“傳聞宰輔大人文武雙全,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冊后典禮辦得并不順利,中途竟然還出現(xiàn)了行刺當朝宰相的事情。帝君當場震怒,嚴令郭遵徹查此事。

  百花園中。

  舞身上穿著內(nèi)務府精心織造的鳳袍,坐在燈火通明的寢宮床榻上。一道孤獨的影子映射在薄紗床簾之上,透露出主人的幾分孤寂。

  帝君還未過來!他說處理完今日行刺之事便過來,但現(xiàn)在丑時已過,還不見他身影??雌饋磉@件事情極為棘手!舞心中這么想道。

  今天本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卻發(fā)生這種事情。舞心中多少有些著惱。也不知道那年輕人為何要行刺自己父親,而帝君看起來也對這件事情極為重視,連夜提審那刺客。

  原本大婚之日,帝君留下舞一人在寢宮,而去審問什么刺客。這于情于理都不是很好。不過舞卻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兩個人若是真心相愛,又豈會在意這些形式上的東西?

  一陣腳步聲從窗外傳來,打斷了舞的思緒,門倏然打開,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圣上!”

  舞見到來人,有些驚喜,又有些慌亂,就要起身施禮。年輕男子身穿金色龍袍,面色不是很好,伸手止住舞的動作,正是帝君。舞又退回到床榻邊上,坐了下來。帝君見狀,也是走過來,坐在床邊,緊挨著舞。舞忍不住身子往后動了動,雙手絞在一起,微垂臻首。之前還是朝思暮想的人兒,今天真的坐在一起,舞反倒感覺有些緊張害怕。

  帝君察覺到舞的小動作,突然一笑,方才嚴肅的面孔如冰雪初融,化作一道春水,水漾柔情。舞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帝君,見到他眼中的笑意,心中一動,害怕之情瞬間化解,只余些許緊張。

  “舞兒?!钡劬⒅璧难劬?,嘴角一動,輕聲叫了句,聲如清泉,清脆悅耳。

  “嗯?”舞察覺到帝君目光中的熾熱,目光閃開,不敢再看他。

  “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也是在這百花園中。那天朕正在看書,你恰巧闖了進來!”帝君望了眼窗外,像是回憶著往事,突然嘆了口氣,又道:“好像有些太巧了!”帝君目光盯著舞,似是要看穿她的內(nèi)心。

  “一次巧遇,也許便是另一段人生!”舞并未聽出帝君的深意,輕聲說道。

  帝君輕輕搖了搖頭,好像是在把腦中的某個念頭甩開,轉瞬笑道:“朕開始只以為‘一見鐘情’只是世人編造的故事,兩個人才見一面怎可能會有情感?!?p>  “然后呢?”舞應聲道。心想,難道他也和自己一般感覺,自那天過后,便再也忘不了對方了?

  帝君突然伸手出去,握住舞的一雙柔荑,道:“然而,自那天見到你之后,朕才發(fā)現(xiàn),一見鐘情也是有的?!?p>  舞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狂喜,臉上現(xiàn)出一抹紅暈。終于鼓起勇氣,抬頭看他的眼睛,只見他眉目清澈,眼中柔情似水,那漆黑的瞳孔仿佛是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般,就要把舞卷入其中。

  舞臉上的酡紅更濃,忍住嬌羞問道:“你真的喜歡我么?”舞第一次聽到父親說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有些懷疑。帝君也只是見過自己一面而已,怎么會突然提及婚事?會不會是帝君需要拉攏父親,所以才許下這門婚姻?這會不會是一樁政治婚姻?

  舞不敢確定,只想帝君親口告訴自己答案。帝君眉頭一皺,問道:“莫非你不信?”

  舞見他皺眉,怕他不喜歡自己的質(zhì)疑,急忙應道:“我信,我信你!”

  帝君面色一釋,欣喜道:“你信就好!”說罷,從懷里摸索一陣,掏出塊碧綠色的物事。透如玻璃水欲滴,油青如脂似瓜皮。竟是一塊巴掌大的翡翠!翡翠質(zhì)地極佳,色澤純凈,就算是外行人都能看出它的價值不菲。

  “這是母后當年最喜歡的一塊翡翠了。你試試看,喜歡么?”帝君把翡翠放入少女手心,若有期待地問道。

  舞生于宰相之家,從小對這些玉石也頗為喜愛,只是稍微一看,便看出這翡翠的貴重,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舞有些驚詫,慌忙擺手道:“陛下,這翡翠太貴重了,又是娘娘留下的東西,我不能要。”

  “你若喜歡,收下它便是;你若不喜,它也只是塊死物而已?!钡劬醋∩倥睦w手,柔聲道:“它即便再貴重,卻又怎及得上你重要!”

  少女聞言,只覺得那話語順著自己耳朵流下,落入心中,化為一股暖流,暖徹心扉。終于不再糾結,舞小心地將翡翠收起。

  舞想了想,又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抱出一個小盒子。盒子小巧精致,應該是用來放金銀首飾的。舞打開盒子,翻到最底層,摸出一個黑色吊墜。

  “圣上,這個東西送給你罷!”舞提起吊墜說道。

  一般吊墜項鏈都是玉石所制,然而,舞手中的這個吊墜卻很是不同,或者說它有些怪異。因為這個吊墜渾身都是漆黑異常,像是被墨水浸泡了一般。垂下的墜子更是漆黑無光,表面粗糙,像是一塊黑炭。

  帝君坐在床邊,離得有些遠,一時沒看清,笑問道:“那是何物?看起來像是塊石頭?!?p>  舞拎著吊墜緩緩地走了過去,邊走邊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只是覺得它有些特別,就一直帶在身邊?!?p>  “它確實有些特別,特別的黑!”帝君笑道。

  “你可是不要?”舞狡黠一笑,逗趣道。舞本就絕色,此時一笑,直如百花盡綻,美艷絕倫。帝君一時都看得癡了!

  “只要是你送的,朕都要?!钡劬剡^神來。

  舞素手輕拈,把“石頭”遞給帝君。帝君這才看清楚那塊“石頭”,伸手接過。

  突然,帝君目光一凝,緊盯著“石頭”,瞬間神色巨變。仿佛看到了什么極為恐怖的事情一般。

  “這吊墜你是哪里得到的?”帝君豁然站起,目光盯著少女急切問道。

  舞只以為他不喜歡這吊墜,忙道:“圣上可是不喜歡它?若不喜歡,我把它收起來罷!”

  “朕問你這石頭是哪里來的?”帝君緊攥著石頭,目光狠厲。方才帝君還是柔情一片,情深款款,此時卻好像突然化身猛虎,要將舞吃下去一般。

  舞終于注意到帝君神色有異??吹剿鑵柕哪抗猓璨挥上蚝蠹蓖藥撞?,腳跟碰到桌腳,差點摔了一跤。

  “我……”舞不知道方才還是謙和的帝君為何突然變得兇神惡煞的樣子。舞支吾半天,話都說不利索。

  帝君看到舞懼怕的神色,終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放緩語氣,輕聲道:“舞兒,朕……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想知道這塊吊墜你是從哪里得來的?!闭f罷,又走近幾步,想要握住少女的手。

  舞松了口氣,任由他握著自己的雙手,解釋道:“嗯,這吊墜是兩年前我從我爹書房發(fā)現(xiàn)的,當時覺得比較特別,便拿了過來,后來一直帶在身邊。”

  “劉堯!”帝君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原來是他!”

  “這塊吊墜怎么了?有什么問題么?”舞心中擔心,不知道為什么帝君見到吊墜反應這么大。

  “沒什么,”帝君強顏一笑。

  珠簾寂寂,愁背銀缸泣!有人恨不得嫁入帝王家,也有人恨不得飛出宮墻外。有人艷羨舞能母儀天下,也有人覺得舞嫁給帝君是個徹底的錯誤。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舞不知道這句話是對還是錯,舞只知道帝君已經(jīng)好些時候沒有來這百花園了。自從那天晚上帝君見到那塊吊墜失態(tài)之后,舞便再沒有見過他了。

  春末夏至,百花園正是百花繁茂的時候,桃花、杜鵑、牡丹花爭相競妍,鋪滿了整個院子。舞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十指上下翻飛,幾許愁思隨著琴聲飄散在院中的每一個角落。

  “舞兒!”

  一道聲音響起,打斷了舞的思緒。舞轉過頭去,見到院子門口站著一人,身材偉岸,霧鬢風鬟。

  “爹!”舞欣喜地叫了一聲,起身跑了過去,走到中年人面前。中年人便是舞的父親,也是當朝宰相,劉堯。

  “你今天怎么來了?”舞驚喜問道。

  劉堯有些溺愛的撫了撫少女的頭發(fā),笑道:“方才太皇太后召我去聊天,回來的時候,路過這里,聽到你在撫琴,便過來看看?!?p>  “哦”舞神情有些失望,還以為父親是特意過來看自己的呢。

  “在宮里過得好嗎?圣上待你如何?”劉堯關切道。

  舞神色一黯,轉瞬又回復正常,輕聲應道:“嗯,我很好?。∈ド稀ド洗乙埠芎??!?p>  劉堯并未注意到少女的神色變化,想了片刻,突然又問道:“舞兒,圣上最近有沒有跟你說起什么事?”

  “說什么?”舞不知道父親到底想要問什么。

  劉堯笑了笑,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比如有沒有跟你說起大婚那天的那個刺客的事情?”

  舞想起那個刺客,大婚那天持刀劫持父親的那個刺客。舞偏過頭去想了想,回道:“圣上好像說那個刺客當天晚上就死了!”舞這些天并未見著帝君,帝君當然也不可能跟她說些什么。這些不過是舞聽那些下人說的罷了。

  “死了?就這樣死了?”劉堯一愣,好像突然松了口氣,喃喃道:“這樣也好!”

  舞并未聽清他最后一句話,問道:“爹,那刺客到底是誰?怎會找上爹爹你?”

  “我也不認識,也許帝君知道吧?”劉堯回過頭來,又笑道:“舞兒,宮中后院我不便久待,我先回去了。”說罷,擺了擺手,向外走去。

  劉堯本是出身行伍,身材魁梧健壯,相比于一般的文臣,他少了幾分病態(tài),多了一些陽剛。然而,舞目送著父親遠去的身影,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原本硬朗筆挺的身軀此時卻有些佝僂彎曲。

  父親,也老了!舞不由想到。

  終于,父親的身影消逝在廊道拐角處。舞嘆了口氣,準備回去彈完未盡的曲子。不料,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舞聽到聲音,突然面色一喜,好像已經(jīng)知道來人是誰,竟是比方才見到父親還要歡喜幾分。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于,一個人影穿花過葉,來到舞的面前。

  “圣上!”舞欣喜地喊了句,雙手并在胸腹間,行了個禮。

  帝君還是一襲金色龍袍,頭戴通天冠。兀然見到舞站在身前,帝君好像神情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道:“嗯,莫要多禮了!”

  舞直起身子,偷偷看了眼帝君,說道:“圣上今日怎么突然過來了?”話剛出口,舞就覺得好像說得有些問題。卻也來不及改正。

  帝君又是一陣輕咳,轉移話題道:“方才我見到你父親了!”

  “嗯,爹爹是去看望太皇太后的,方才恰好路過我這里?!?p>  帝君眉頭一皺,問道:“你父親可有跟你說些什么?”

  舞見著帝君,心中欣喜,隨口答道:“都是說些家常話,沒有說什么特別的事情?!?p>  “哦?!钡劬龖艘宦?,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么。兩人相對而立,都是沉默無言,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舞不明白,為何只是短短幾天時間,兩人便從新婚燕爾,卿卿我我,直接變成了現(xiàn)在的無話可說?

  舞隱隱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東西!大婚的那天晚上,帝君自從看到那塊石頭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在,好像心中藏著什么事情。難道那塊石頭有著什么秘密不成?那塊石頭本是舞從父親書房得來的。舞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方才沒有問一問父親,也許父親會知道原因。

  “這些天過得還好嗎?”帝君終于問了一句,和方才劉堯問的是同一個問題。

  “還好!”舞還是一樣的回答,猶豫片刻,欲言又止道:“只是……”

  帝君轉開目光,問道:“只是什么?”

  “只是圣上這些天操勞國事,好久沒來這百花園了?!蔽璧椭^,鼓起勇氣說道。

  帝君雙手背在身后,繞過舞,緩緩走入飛花亭,邊走邊道:“嗯……朕這些天確實有些忙……”

  舞神色一黯,謊言無疑是一把最鋒利無比的刀。言者說時,輕如薄翼;落入聽者心中時,如墜冰窖。舞其實知道帝君這些天并不忙,他有空出去狩獵,有空出去蹴鞠,卻沒空來這百花園一趟!他不喜歡自己?他若不喜歡自己,當初又何必娶自己?他喜歡自己?若是喜歡自己,又為何新婚沒幾天便棄自己于這冷清的百花園中?

  一個個紛亂復雜的念頭縈繞在舞的腦海中,讓舞不知所措。舞跟在帝君身后,使勁搖了搖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晃出腦袋。轉瞬又想起一事,高興地說道:“圣上,我今日恰好熬了些燕窩蓮子粥,現(xiàn)在快要好了罷,我去端來讓你嘗嘗?”

  這世上很多“碰巧”其實都是有意為之的。舞從宮中老人口中得知帝君平日里最愛喝燕窩蓮子粥,于是這些天,舞便每天都會熬上一些,若是帝君到來,想必喜歡。只是,那粥每天都會熬,卻每天都等不到喝粥的人兒!

  “舞兒,不用端了,我來你這看看就走,那邊還有些事情要忙!”帝君偏過頭去,慌忙說道。

  “哦,國事要緊!”舞幽幽嘆了口氣。

  帝君終究還是沒有在百花園待多久,只是閑聊幾句,便急匆匆地離開了。舞看著帝君逃離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整個園子都充滿了寒意。酷夏將至,何來寒意?

  突然,鼻頭一涼,舞伸手摸去,是一粒水滴,下雨了!舞其實是很喜歡下雨的。綿綿細雨總是能帶給舞一種莫名的喜悅。她喜歡披著細雨,嗅著泥土芳草的氣息,聆聽著大地的聲音,春雨代表著青春與活力,舞喜歡這種感覺。

  但此時的舞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世界上最凄絕的事情莫過于兩個曾經(jīng)莫不相識的人,忽然有一天相識相愛,一見鐘情,卻又莫名其妙地在幾天之后漸行漸遠,再無言語。舞又是嘆了口氣,提起裙裾,向里間走去。

  百花園一拐角處,兩名宮女坐于石階上,竊竊私語。

  “這個月的例銀好像比以前少了許多?!蹦贻p宮女抱怨道。

  “內(nèi)務府這段時間在籌備一件大事,估計銀錢比較緊張。不過,我們即使再少,也比其它宮苑的人多多了,畢竟這里是皇后住的地方嘛!”說話的宮女年紀稍大,看起來對宮中事務頗為了解。

  “那倒也是,還是這里舒服些。平日里,皇后娘娘除了撫琴倒也沒其它事情了,我們也是樂得清閑?!蹦贻p宮女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又道:“咦,你方才說宮中有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

  “你難道不知道,這個月底便是先帝的忌日?先帝也是在三年前的春天病逝的,算下來到這月月底恰好三年整?!?p>  年輕宮女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這樣,難怪帝君大婚過后好幾天了,卻是極少來這百花園,恐怕是太忙了罷?!?p>  “這你就想錯了!”年長的宮女突然神秘笑道:“祭祀大事,自有內(nèi)務府和禮部承辦,帝君其實并不忙的?!?p>  “那為何帝君這么久才來一次這百花園?”年輕宮女有些不解。

  “這我卻不知道,不過,這百花園素來有個傳言!”

  “什么傳言?”年輕宮女的好奇心瞬間被提起。

  年長的宮女神秘一笑,道:“傳言,在這里住過的嬪妃結局都不會太好!”

  “怎么個不好法?”一道清幽的聲音在宮女身后響起。

  兩個宮女聽到聲音,心頭大驚,急忙回頭,差點把脖子給扭斷。舞靜靜地站在兩人身后,神情蕭索,臉上有些發(fā)白,少了些血色。

  “娘娘!”宮女急忙起身行禮道。

  舞輕聲咳了一下,又問道:“你方才說結局不好,到底是怎么不好了?”

  宮女心中大急,在背后亂嚼舌根子可不是什么好事,慌忙下跪求饒道:“娘娘恕罪,奴婢……那都是奴婢瞎說的,做不得真?!?p>  舞面色一板,厲色道:“你若是說與我聽,也許我便不再追究了。你若是不說,哼哼……”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只是聽別人這么說的”宮女見舞發(fā)怒,差點嚇得哭了起來。

  “別人怎么說給你聽的,你便怎么說給我聽!”舞寒聲道。

  宮女知道逃不過去,咬了咬牙,索性全說了出來:“有人跟我說,這個百花園在兩年前曾住了一個圣上的女人,那人好像叫柳青青……”

  三、帝陵

  先帝逝于三年前。世間習俗,三年一祭。此春夏交際之日,恰是先帝當年逝去之時。當年先帝最為疼愛的子嗣便是當今圣上。此次先帝祭日,帝君也是特意讓禮部不要在意銀錢,一切都隆重處理。

  京師孟夏天,門閉陰寂,城高樹蒼。先帝陵寢位于皇宮正北方的一處郊野。此時陵區(qū)站滿了金甲衛(wèi)士,一律戎裝鎧甲,手執(zhí)長槍,肅穆以待。正值午時,驕陽似火,陽光灑下,落在金甲衛(wèi)士身上,寒光熠熠。

  突然,天空一聲雷響。方才還是晴空萬里,突然間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黑云朵朵,轉瞬將烈日蓋住。黑云壓城城欲摧,皇宮兀然被烏云籠罩,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帝君身著祭祖禮服,站在陵寢正殿中,雙眼微閉,面露寒意,像是在緬懷先帝。文武百官也都面色嚴肅,低垂著頭,等待著儀式的開始。

  突然,一陣鐘鼓齊響,聲音穿墻繞梁,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禮官像是被鐘鼓響嚇了一跳,渾身一顫。

  “圣上,時辰到了!”禮官細步走到帝君身側,輕聲道。

  帝君微閉著眼睛,面部微揚,站在百官面前一動不動。禮官只以為帝君并未聽到,又走上前去,提醒道:“圣上,該開始祭拜先帝了?!?p>  帝君終于睜開雙目,眼射寒星,神色陰冷,緩緩說道:“再等等!”帝君這話聲音并不大,不過大殿空曠,群臣肅靜。百官都是聽到了帝君的言語,百官中有了些許騷動。

  禮有五經(jīng),莫重于祭。祭祀是一件極為重要嚴肅的事情。特別是祭拜先祖,更是有繁多禮節(jié)儀式。每一步該做什么,做完之后接著做什么,這些都是有禮制依循的。

  帝君本也是崇禮尚儀的一個人,然而今日的帝君看起來卻有些古怪。又過了良久,百官中突然走出來一人,正是宰輔劉堯。

  “圣上,時辰到了,該祭祖了!”劉堯沉聲說道。語氣看似平淡,卻好像有些不滿。是對帝君的不滿?

  帝君一臉厲色,抬頭看向劉堯,突然冷哼一聲,一字一句道:“朕說,再等等!”

  劉堯一愣,突然發(fā)覺今日的帝君有些和平時不一樣。平時圣上是絕不敢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的。不知為何,劉堯突然隱隱有些不安的感覺。

  劉堯乃行伍出身,曾率軍先后滅西夏、平巴蜀,更是在對遼國一役中,直接斬殺遼國太子。此役過后,先帝念其功勞甚大,一路提升拔擢,最后身居宰輔要職,手握朝政大權,就算是先帝都要禮讓三分。這么說來,劉堯可算是兩朝元老了!

  劉堯只是微一愣神,又說道:“不知圣上在等什么?”

  “圣上在等我!”大殿之中突然響起一道粗獷的聲音,聲如洪鐘,響徹陵寢正殿。緊接著又是一陣叮叮作響,鎧甲碰撞之聲。

  百官聽到聲音響起,都有些愕然,是誰?劉堯也轉頭向正殿門口望去,只見一人站于門前,虬髯滿面,手執(zhí)渾鐵槍,威武異常。身后兩列兵士披甲執(zhí)兵,左右繞行,將文武官員團團圍住。

  “郭遵!”劉堯神情有些詫異,道:“你來此作甚?遣兵進來,你是想造反么?”

  “是朕讓他來的?!钡劬蝗煌白吡艘徊?,說道。

  劉堯皺了皺眉頭,拱手回道:“圣上,此乃要地,圣上讓兵士進來,卻是為何?”

  “你不知道朕為何讓郭遵過來?”帝君突然笑道。

  劉堯豁然抬頭,看向帝君。只見他也正緊盯著自己,神情振奮。

  “臣不知道?!眲虺谅暤馈?p>  “碧云山莊,柳青青。”帝君突然說出一個名字,又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個人?”

  劉堯突然輕聲一笑,道:“柳青青?好像是個女子的名字。我不認識!”

  “你不認識?你說你不認識?”帝君突然伸手指向劉堯,神色憤怒道:“你到現(xiàn)在還想瞞朕?”

  “臣有什么對圣上隱瞞了的?”劉堯神色默然道。

  帝君突然狂笑幾聲,來回疾走了幾步,神色憤怒,憤怒中帶著一些悲愴。

  “好好好,劉堯,你很好。你當真以為你當年做下的那些事情,能瞞過所有人?”

  “我當年做的什么事情?”

  “三年前,碧云山莊突然發(fā)生大火,整個莊子無一人逃出,青青便死于這場大火中。”帝君走到劉堯面前,厲聲道:“朕問你,這火是不是你指使人放的?青青是不是被你故意害死的?”

  劉堯神色不變,道:“臣為何要害圣上所說的‘柳青青’?”

  “你還想裝作不知情的樣子么?好,那朕便將你做過的事一件一件抖落出來?!?p>  群臣哪能想到一場祭祀大典會演變成這番模樣。宰輔大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觸怒了帝君。帝君震怒,讓郭遵帶兵前來,難道是要就地除去劉堯?宰輔大人剛剛成為國丈沒多久,便發(fā)生今日之事,這難道會是偶然?群臣都是噤聲不語,暗自揣度今日的事情。

  帝君回到高臺,神色憤恨,大聲道:“三年前,父皇尚在,而朕還在東宮做太子。那時候的你,權傾朝野,功高蓋主。恰好,你有一個女兒,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兒——舞兒。所有人都在傳頌著舞兒的美麗,所有人都認為舞兒和朕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有人都認為舞兒最后會成為太子妃,并最終母儀天下。這個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你,劉堯!然而,世事難料,或者說天意弄人!朕其實早就有喜歡的人了,她姓柳,叫青青。她是紫云山莊莊主的女兒。當你們所有人都認為朕會和舞兒成為一對的時候,朕卻喜歡上了青青。”

  “你心中不滿,你身居高位,想要再進一步只有通過和帝王家聯(lián)姻。然而青青的出現(xiàn)打亂了你的計劃,你發(fā)現(xiàn)朕不見得會娶舞兒。你很憤怒,你不能容許朕逃脫出你的掌控。于是你殺了她。你殺了她,朕豈不是只能選擇舞兒了?”帝君說道這里,又突然停了下來,閉上眼睛,似是在緬懷著什么。

  青青,或許是我害了你罷!父皇早就跟我說過,以我的身份,是不可能娶一個江湖女子的。然而,我終究還是沒有聽父皇的話,還是將你帶進宮中。

  淚水從帝君眼角劃過。他想起那個冬天,百花園里,白雪紛飛。兩人坐在飛花亭中,說著動人的情話,念著深情的詞曲,如膠似漆,耳鬢廝磨。然而情深緣淺,沒多久便陰陽兩隔。

  帝君想到這里,豁然睜開雙目,盯著劉堯,怒道:“朕說的這些,可有半句是冤枉你的?”

  沉默,可怕的沉默。

  良久,劉堯終于笑了起來,說道:“不錯,這些都是我做的。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劉堯不再稱呼“圣上”,也不再自稱“臣”。

  帝君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塊吊墜,想必你是見過的?!钡劬龔膽阎忻鲆粔K吊墜。吊墜漆黑如墨,遠遠看去,就像一塊黑色的炭。

  劉堯看了過去,眉頭一皺,想了片刻,恍然道:“原來如此!這塊吊墜看似普通,其實并非凡物。難怪柳青青會有這么一塊至寶,原來是你送給她的。這塊吊墜本是被我收藏在書房中的,后被舞兒拿去玩耍。想必你是從舞兒身上得到此物,所以才認定了碧云山莊的大火,是我派人所為?!?p>  “只是看到玉,我還不敢完全確定。真正讓我明白真相的,卻是一個人!”帝君道。

  “人?”劉堯瞬間反應過來:“柳云?”

  “不錯,那天冊后大典上,刺殺你的柳云!他本想在那天的盛世大典上給他父親和妹妹報仇的,卻沒想到你還是個武學高手?!?p>  “不可能”劉堯有些不信,大聲道:“他被我內(nèi)力所傷,斷無活命的道理。而且舞兒也說那人當晚就死了,你又怎么可能從他那里得知?”

  帝君冷笑一聲,道:“那天刺殺的時候,朕聽到他說‘碧云山莊’幾個字的時候,便感覺你和他有些過節(jié)。后來又看到舞兒拿出的這塊吊墜。朕便更是深信他和你之間有秘密了。至于那人的‘死訊’,其實是朕故意讓宮女透露給舞兒的。舞兒便是你用來監(jiān)視朕的耳目吧?”

  帝君說到這里,神色激動,語氣蕭索道:“去年寒冬,朕第一次見到舞兒,她如仙女一樣出現(xiàn)在我面前。朕以為是上天奪走了朕的青青,卻又還給朕一個舞兒。朕本以為她是上天賜給朕的禮物。朕本還想,其實上天待朕也不薄的。然而,我卻萬萬沒想到,她并不是上天賜予朕的禮物,她只是你刻意安排給朕的?!?p>  劉堯只是靜靜得聽他完,此時突然道:“你既然已知道這些‘真相’,那你打算如何呢?”說罷大笑幾聲,好像對現(xiàn)在的狀況渾不在意。

  帝君突然嘆了口氣,道:“父皇臨終前,曾跟朕說你素有野心,讓朕找機會除掉你。朕當時還沒在意,以為父皇有些多心了?,F(xiàn)在看來,是朕錯了!朕信錯了你!”

  話剛說完,帝君忽然急喝一聲,道:“郭遵,將劉堯拿下!”

  郭遵虬髯滿面,略微一點頭,就要令眾兵士上前將劉堯擒住。突然,一聲嬌喝響起。

  “莫要傷我父親!”聲音來自陵寢正殿門口,百官聽到聲音都是回頭望去。只見一女子身著鳳袍,披金戴銀,急匆匆地沖了進來?;屎??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祭祀之事,女眷一般都是不參加的,她怎會突然出現(xiàn)?

  “舞兒?”劉堯望著舞,神情詫異道:“你怎來了?”

  舞見到父親無恙,跑了過來,站到父親身邊。聽到父親問話也不回答,只是突然身子一屈,向前一跪。望著帝君,哀聲道:“圣上,求你放過我爹吧?!?p>  帝君見到舞進來,神色一變,心情復雜。此時見她跪地求自己,目露哀求之意。心中一軟,差點就要答應她的要求了。只是轉瞬又想起死去的青青,若是今天放過劉堯,又怎對得起死去的青青?帝君心中這么想著,偏過頭去,目光右移,不再看舞。劉堯權傾朝野,平日里素無機會,今日機會難得,又怎么可能放過他?

  帝君微一狠心,又喊道:“郭遵,動手!”

  “哈哈……”劉堯突然一陣大笑,神態(tài)癲狂。

  “你笑什么?死期將至,你還笑得出來?”帝君見到劉堯狂笑,出口諷刺道。

  劉堯仿佛想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一般,大笑不止。舞跪在父親腳邊,看著父親的癲狂之態(tài)。忽然間,手上一涼,一滴淚水從父親眼中滴落下來。父親哭了?

  “我在笑我自己!”劉堯還是一臉笑意,卻比哭還難看。

  劉堯伸手把舞從地上拉起來,說道:“我劉堯到今日為止,算起來也活了四十六年了。前半生縱橫疆場,沒有一合之敵。后半生,身居廟堂,權傾朝野,功高蓋主。我這一生,也算是活夠了。前半生,拼殺疆場,我對得起先帝。后半生,勞于社稷,我對得起天下百姓。只是,這天下間,我卻還有兩個人是虧欠的。”

  劉堯伸手摸了摸舞的青絲,露出一絲笑意,說道:“一個是你母親,我年少時,你母親與我共患難。我功成名就后,你母親卻因病而逝,未能與我共享榮華。”

  “爹”舞輕輕喊了一聲,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另外一個,便是舞兒你了!”劉堯突然嘆了口氣,又道:“也許是婉兒早逝的緣故,你從小就不愛說話。我平日里忙于政事,也少有關心你。我并不是一個好父親!”

  “后來,你長大了,該談婚論嫁了。我想替你找一個世上最好的男子,彌補我的過錯!只是世上男人雖多,但最好的,無疑只有一個。只有天下之主,方能配得上我的舞兒!而現(xiàn)在,我做到了,我讓你成為了一國之后,成為了天下女子最羨慕的人兒?!?p>  “去年寒冬,我故意帶你入宮,讓你能先見上他一面。一個是人中龍鳳,一個有著傾城絕色。你那天回來之后,顯然比平時快樂許多。平素不愛政事的你,后來也經(jīng)常問我宮中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喜歡他的!后來,爹實現(xiàn)了你的愿望,讓你成為帝后!只是,沒想到現(xiàn)在還是害了你!呵呵……”

  說罷,劉堯忽然抬頭看了眼帝君,說道:“其實,你方才說錯了一點?!?p>  帝君冷冷道:“哪里錯了?”

  “你以為我讓舞兒嫁給你,是為了方便自己把控朝政?你錯了!以我如今的權勢,就算要廢了你,自立為帝,也不是什么難事。我又豈會用女人來監(jiān)視你?我讓她嫁給你,僅僅是因為她喜歡你罷了!可惜……”

  帝君面色一變,望著面前的絕色女子,回想著大婚后的這段時光。突然發(fā)現(xiàn),有很多東西未必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喜歡與否,愛與不愛,有情人自知!帝君也不是鐵石心腸,美人情重,他又怎會感覺不到?只是先帝遺命:除去劉堯!帝君又怎能為了美人,而將祖宗基業(yè)置于危急之境?

  “圣上,求你放過我爹吧!”兩行清淚掛在舞嬌好的面容上。以前她一直以為父親眼里只有權勢地位,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父親愛她如此之深。然而,已經(jīng)晚了!

  舞兒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帝君面前,抬頭看他。眼中盡是哀求之意。

  “嗆”的一聲響。

  劉堯大喝一聲,雙臂暴漲,右手只是一抓,旁邊一兵士的腰刀便落入了他手中。劉堯突然雙腳一蹬,如箭一般往前射去。前面站的是帝君!

  郭遵大驚,他知道劉堯武功很好,但沒想到會好到這種程度。眼看劉堯就要沖到帝君面前,郭遵竟是還未曾反應過來。

  劉堯竄到帝君面前,雙手持刀,盯著帝君,又是一聲大喝,刀口一揚,聲起刀落。群臣都是愕然,只見大殿中兀然出現(xiàn)一道閃電,刀光如電!長刀閃電般劈向帝君!

  帝君心中大駭,他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卻又怎料到劉堯的功夫竟髙絕如斯!一力降十會!郭遵手掌千百禁軍,又徒之奈何?劉堯一刀劈下,帝君只覺得避無可避!難道今日就在這先皇陵寢中,自己也要追隨父皇而去?

  突然,就在帝君絕望的時候,一個紅色身影閃了過來,迎向刀鋒!

  “舞兒!”帝君突然心中愕然。舞兒本就在自己身邊,此時竟然沖了過來。他要替自己檔下這一刀?帝君心中突然想到。

  舞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看到父親提刀沖向帝君,舞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躲開,而是沖了上去!舞不知道父親這一刀劈下,自己會不會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得了帝君。舞只知道,父親若是死了,自己會很傷心!他若是死了,自己同樣會傷心!若是自己這一命,能換來他的命,也是值了!

  舞眼看著長刀朝自己劈下,也看到了父親熟悉的面孔。突然,父親眼中好像笑了一下,欣慰的笑!他為何要笑?

  不等舞想明白,“撕拉”一聲,長刀偏開半分,并未斬到舞的身上,卻是將舞的一條衣袖劃開。

  舞沒有倒下,劉堯卻緩緩倒了下去,一個槍頭從后面刺中劉堯,透胸而出!郭遵的渾鐵槍!

  “爹……”

  四、尾聲

  雪花似掌難遮眼,風力如刀不斷愁。又是一年冬天,大雪紛飛,落在京師的每一處角落。一朵朵的雪花,旖旎美態(tài),如精靈般飛舞,晶瑩剔透,冰姿柔骨。

  一道琴音從一棟小樓中飄散開來,琴音幽幽,似是在訴說著琴師的憂傷。那是一棟粉紅色的小樓,粉紅的瓦,粉紅的墻。身著粉紅衣服的舞坐在粉紅色的閣樓中。

  舞終于知道父親去世前的那一笑是為何了!父親死了,帝君也活著,自己幫帝君擋了那一刀,也活了下來!父親就算是在他生命中最后的時刻,想的都還是自己的幸福!然而,父親走了,自己又豈能開心?

  一年了,父親走了一年了!舞卻還忘不掉他那一抹笑容!

  舞想起父親高大偉岸的身影,突然笑了起來,很開心地笑了起來!父親若是泉下有知,見到自己的笑容,說不定也會很開心的!

  突然,腦海中父親的身影晃了晃,變得有些模糊,轉瞬又清晰起來,變成了另一個人兒!身材俊偉,劍眉星目,笑起來如春回大地,暖人心扉。帝君!好久沒見帝君了,不是見不到,是舞不想見,不想面對!他過得還好么?不知道他偶爾閑暇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自己?舞輕聲嘆了口氣,神色蕭索。

  “舞兒!”一道聲音從舞身后響起,如泉水擊石。舞回過頭去,只見一人站在身后,劍眉星目,身材俊偉。

  帝君?是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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