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白繁很快就看見了灰使徒的師姐。那是一位非常非常漂亮的白衣少女,瀟灑和可愛的氣質(zhì)在她身上同時體現(xiàn)。少女極其自然的拉著灰使徒的手撒嬌道,“師弟你可算回來了,最近閣里來了好些人。我以前一直希望閣里能熱鬧些,可是沒想到一次來了這么多人,閣里有一堆,門外還有一堆。”
少女說著說著變得委屈了?!白蛉瘴以谂f塔吹風(fēng),可是爺爺帶著一堆人來把我趕走了。那里明明是屬于我的地方。”少女嘟起小嘴,像是最甜的糖。
“今天連幾間偏殿都不讓我進(jìn)了。好在爺爺說不讓他們過湖,不讓他們到我們住的這邊來?!毙情e時不時回頭偷看跟在自己和師弟身后的少女?!八褪鞘吖??”
白繁進(jìn)入觀星閣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把觀星閣想得太簡單了。這里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一般府邸的規(guī)模,湖之一側(cè)樓塔林立,另一側(cè)是一座大山,萬綠叢中能見一間氣勢恢弘的大殿,遠(yuǎn)望之下都有感氣勢磅礴,白繁不敢想象站在殿前會是怎樣的感覺。至于灰使徒師姐口中的湖則比白繁想象中的湖大出十倍不止。國都之內(nèi)有山有湖之地,觀星閣到底是多了不起的地方!?
“話說師姐你要帶我去哪?”灰使徒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走到湖邊,更不知道師姐跳上小舟做什么?;沂雇綌[擺手說,“我今天不是來劃船的?!?p> 白星閑賴皮的坐在船上。然后把目光和希望投向了白繁,“妹妹過來坐啊?!彼牧伺纳磉叺目瘴?。
出于某種不可抗力,白繁鬼使神差的上了船,兩人并肩坐在一起。隨后白繁擅自比較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如她,實力也好,容貌也好,性格也好,受人寵愛也好,自己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如她的。自己比她強(qiáng)的恐怕只有強(qiáng)顏歡笑的本事了。
白星閑涉世不深,看不出許多,只覺得這位姐妹是個乖巧的孩子,于是對她充滿好感。星閑拍了拍船尾。得意的笑道,“已經(jīng)坐好了,我們現(xiàn)在缺一位船夫?!毙情e摸準(zhǔn)了他兩人既然一起來,要去自然也是一起去的,留住了公主等于留住了師弟。見師弟無可奈何的上船,她十分開心,因為與師弟的較量中她又贏了。和師弟的“戰(zhàn)爭”中她向來是百戰(zhàn)百勝的贏家。
灰使徒蕩起船槳,船首破開湖面的薄冰,小舟緩緩向湖心駛?cè)ァ0追笨粗”榱殉吝M(jìn)湖底,星閑則跟她談起這片湖的一年四季?!岸鞂嵲谑菬o事可做,春天可以喂鴨,夏日可以賞荷采蓮,秋天的風(fēng)很舒服,待上一整天也不會累……”
然后星閑接著講她和師弟的事,小舟很慢很慢,故事很長很長,從練武修行到捕鳥捉魚。故事從兩人相遇那天開始,但是遠(yuǎn)遠(yuǎn)看不到結(jié)局所在。直到游湖一周重新靠岸的時候星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自言自語的講了一路,那位公主偶爾回應(yīng)卻一直沒說上什么。
星閑突然覺得有些尷尬?!澳銈?nèi)フ覡敔敯桑胰ソo你們準(zhǔn)備吃的。”說完她逃跑似的走了。
原地剩下灰使徒和白繁兩人?;沂雇教鎺熃憬忉?,“嘛,我?guī)熃愫苌倥鲆娡g的女孩,好不容易逮到了你,她可能高興過頭了,她拉著你說話只是想和你親近。不要見怪?!?p> “我知道?!鄙倥@示出疲憊的神色,在白星閑走之前她一直表現(xiàn)得非常好,現(xiàn)在她終于松懈下來。
“辛苦你了?!被沂雇讲恢雷约簽槭裁匆乐x,但還是說了。
白繁既不領(lǐng)情也不應(yīng)和,只是問,“所以我們現(xiàn)在去哪?”
“找?guī)煾概獋€登記,簽個字,按個手印就好了?!闭f完他便自覺帶路。
整個流程確實十分簡單,正如灰使徒所說的簽字,按手印,然后領(lǐng)一個象征使徒身份的令牌就完事了。緊接著白繁拒絕了灰使徒說要逛逛觀星閣的提議。她希望能直接回家,那個家可以是十七公主府也可以是萬書樓里灰使徒隔壁的空房間,總之不是這里。
灰使徒點頭同意了,只不過兩人出去之前又被星閑帶著笑臉攔下了。
星閑一只手提著一個竹籃,里面裝著包好的餛飩和三雙碗筷,另一只手則拎著一口小鍋。人已經(jīng)到了面前,總歸是不好拒絕。于是隨意的在湖邊找了個地方削枝為柴,堆土為灶,取湖之水,如此這般。
鍋里的水很快就開了,星閑把餛飩放入鍋中,然后三人坐等餛飩煮熟。
白繁雙手抱膝,看著木柴的燃燒,“姐姐你經(jīng)常在湖邊做飯?”
“心情好的時候會把。”星閑將碗筷拿出來之后一直看著鍋里,水又滾了,她又加了一瓢清水下去。她發(fā)現(xiàn)這位公主的目光有些呆滯,以為公主誤會了什么,于是連忙解釋?!斑@湖是在天然湖的基礎(chǔ)上擴(kuò)建的,水是活水,很干凈的。”星閑連忙去湖邊盛了一碗清水遞到師弟面前,示意他喝下去?;沂雇诫m然有些不太情愿,但是還是喝了。湖水確實很清澈,還帶著淡淡的甜味,這讓灰使徒的心情沒那么糟糕。
看到灰使徒的表情變化,白繁不經(jīng)意間笑了起來,當(dāng)她想掩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時候笑一笑也沒什么不好的。她盡量控制自己的笑容留在臉上,隨意找了個借口說,“其實我只是餓了?!?p> 餛飩的面皮逐漸接近透明,灰使徒點頭說道,“恩,恩,餛飩已經(jīng)快熟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餛飩可是觀星閣的閣主大人親手包的,世上可沒幾個人吃得上他包的餛飩。等你嘗一口就知道有多好吃了?!?p> 竹籃中還未下鍋的餛飩緊致的排列在一起,給人一種整潔的美感,下鍋的那些餛飩在水中滾動著,像盛開的鮮花。白繁真的很驚訝,“這真的是剛才那個老爺爺包的?!?p> “嗯,我爺爺包的餛飩可好吃了,雖然里面只包了肉和鹽,但是真的好吃得不得了?!毙情e將餛飩撈出來,餛飩皮晶瑩透亮,里面的鮮肉呈現(xiàn)出毫無雜質(zhì)的淡粉色,十幾只餛飩堆在碗里顯得既可愛又誘人。
三人圍著小鍋吃了起來。沒有其他調(diào)料,肉餡里少量的鹽將肉的鮮美提升到極致。三人很快又煮了第二鍋,第三鍋。最后三人吃飽了,躺在地上望著天空。
23
冬天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天空中的云走得很慢很慢。星閑隨著不時經(jīng)過的風(fēng)聲哼出現(xiàn)編的小調(diào),柔軟的手掌輕輕拍打著吃飽后微微鼓起的小肚肚以做和聲。不過她拍的不是自己的,她拍的是師弟的肚子。
過了一會兒,灰使徒握住了星閑的小手,“師姐別鬧。”小手嫩滑,灰使徒握著握著就不忍放開了,只盼這一刻天長地久。
星閑也有些失神。要知道兩人除了打架角力之外,星閑還從來沒被他握著這么久。和打架時不同,現(xiàn)在師弟的手是溫和的也是溫暖的,可是這種溫和與溫暖卻在她內(nèi)心深處掀起波瀾。她怕師弟察覺到,于是連忙收回了手,然后調(diào)皮的在草地上打滾,滾到了白繁那邊。
一時間她突然覺得這位妹妹比師弟順眼多了,星閑爽朗的笑著,“今天一直都是我在說,你也跟我說說你的事吧?!?p> “我?”她扭過頭來與星閑四目相對,然后重新看回天上的云,低聲的說,“我小時候一直跟婆婆住在一起,我不知道婆婆是誰,我只知道婆婆是我婆婆。”
她輕哼著嘲笑自己,“我還小的時候以為我是白國的公主,是白家的人,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白家根本沒有把我和婆婆當(dāng)作是他們的親人?,F(xiàn)在婆婆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親近的人了?!?p> 星閑的聲音還是那般天真可愛又理所當(dāng)然,“你可以跟我親近啊,我想做你姐姐。我叫白星閑,你叫我星閑姐姐或者直接叫姐姐都行?!?p> 不知道出于哪種心態(tài),白繁試著叫了一聲?!靶情e姐姐?”那聲音像是剛識字的孩子,一字一字的念,害怕其中有誤。
不待星閑發(fā)出喜悅的聲音,灰使徒瞬間把話插了進(jìn)來,“還星閑姐姐呢。從輩分算,你爺爺是她父親的弟弟,人家整整長你一輩。從年齡算,你十九,她二十一,也輪不到她叫你姐姐。”
白繁是真沒想到灰使徒居然還知道自己的年齡,陷入了震驚之中。
“我不管,我就是要當(dāng),這事只要我認(rèn)她也認(rèn)就行。”少女抬腿就是不輕不重的一腳,把灰使徒踢遠(yuǎn)了些。
“人家不愿意怎么辦啊,你總不能像當(dāng)年對我那樣啊。像我這般皮糙肉厚的全天下都找不出幾個?!?p> 星閑將卷土重來的灰使徒再度推開,然后說,“不和你玩了。我和小繁妹妹玩?!闭f著,她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妹妹手心傳出的溫度和師弟握著自己的時候不太一樣。
被握住的瞬間白繁被嚇了一跳,發(fā)覺握住自己的是只帶有善意的手,白繁這才冷靜下來。白繁并不討厭,也就任由她握著了。
望著天空白繁并不糾結(jié)輩分的事情,她如實說,“其實我不怎么在乎這個的。我有很多姐妹,但是真正把我當(dāng)作姐妹對待的人很少。”
“那也總歸還是有啊,我想找個姐妹說悄悄話都找不到。而且你應(yīng)該見過你父親的,你比我的運氣好?!?p> “嗯?”白繁有些驚訝,她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運氣比她好的,莫非這是某種嘲諷?白繁忍不住想要將手抽出。
只見星閑楚楚可憐的說,“我沒見過我的父親,母親也一直是個迷。雖然爺爺對我很好,還有師弟,但是沒見過父母我總覺得生命中缺少了什么?!?p> 白繁聽了有些動容,好像真的比自己還慘?;蛟S是找到了相似之處,她心中更愿意接受身邊的這名少女了。白繁微微握緊了星閑的手。她說,“灰使徒知道我母親的事,或許也知道你父母的事。”這是無能為力的她唯一能想到的東西了,或許這番話會對星閑有些幫助。
“師弟怎會知道我家的事?!毙情e漸漸不在想談這個話題了,這個話題已經(jīng)開始影響她的情緒,她想在變得更糟之前停下來。
白繁的心緒變得相當(dāng)復(fù)雜,有她和她的,有她和他的,也有自己和他的。最后她下定決心還是將話說出口?!澳銕煹艹耸悄銕煹埽€是白國的灰使徒。身居高位的人應(yīng)該了解不少隱情的,說不定他了解的隱情中就有關(guān)于你父母的?!?p> 也許是躺得太舒服了,當(dāng)灰使徒注意到身邊的兩名女孩交談的內(nèi)容時為時已晚。灰使徒相信因果報應(yīng),但不知這報應(yīng)說來就來。見鬼,自己就知道那么幾件帝國往事,怎么就剛好攤上了她倆的故事呢。
星閑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問,“師弟,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嗎?”
灰使徒不知如何是好,打算裝沒聽見蒙混過關(guān)。與他相處多年的星閑自然發(fā)現(xiàn)了異樣,她突然坐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灰使徒并強(qiáng)迫他與自己對視。星閑又問了一遍,但是語氣變得陰沉。“師弟,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嗎?”
灰使徒無法再裝下去,他也坐起來,苦笑著說,“知道一點?!彼斐鲭p手的食指,指尖擺在一起,留出大約一厘米的空隙?!罢娴闹恢酪稽c?!?p> 星閑聽后走了上去,對著灰使徒就是一腳,灰使徒被踢飛五六米遠(yuǎn)。這大約就是飛來橫禍。
星閑真的生氣了,灰使徒想站起身的時候她大喊一聲,“跪好!”
每次灰使徒和星閑闖禍的時候觀星閣閣主都會這樣罰他們,星閑雖然是第一次這么說,但是爺爺平日里訓(xùn)人的氣勢她已學(xué)到了八成。至于剛才那一腳,兩人自幼習(xí)武對練,星閑自知師弟皮糙肉厚,別說一腳,就算是這樣的十腳師弟都不會有事,最多有些疼罷了。
雖然有些丟人,但是灰使徒還是選擇老老實實跪著,不然不知道等下會被打成什么樣子。
以往都是他和星閑跪在一起,現(xiàn)在變成他跪著她了,灰使徒心里有些不適應(yīng),但是此情此景由不得他?;沂雇焦虻帽韧者€要老實。
“你都知道些什么?。俊毙情e才不相信師弟說的一點點呢,更重要的是師弟居然瞞了自己這么久,師弟知道為什么不說?她第一次對師弟如此失望。
灰使徒老實交代,“你爹叫白醉,曾擔(dān)任御前使徒,現(xiàn)在人還活著。人在西荒但是是帶罪之身,不得自由。沒有性命之憂?!?p> “然后呢?”她沒想到師弟竟然真的知道,他居然瞞了自己這么久。星閑很難接受這個現(xiàn)實,甚至比接受自己父親還活著這一事實更難。星閑悲切的問,“那我母親呢?”
灰使徒三指朝天做發(fā)誓狀,“你母親的事我是真不知道了,我對天發(fā)誓,如果我有……”
“你不要講!”星閑被悲傷和憤怒交替支配,眼淚緩緩流出?!安辉S你發(fā)誓,不許你講。”
灰使徒打算上前安慰她。
“跪好!”星閑看他的目光有些毒怨,這是他從沒見過的表情,身世真的有那么重要嗎?似乎是重要的,因為灰使徒也一直想擺脫自己的身世,他在白國不想做黑國的黑王之子,在黑國也是如此。
如果能不知道或者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自己或許可以更輕松的活下去吧?;沂雇揭恢倍际沁@么想的。身世對于有些人來說只是負(fù)擔(dān)。這事對自己來說是這樣,對師姐來說應(yīng)該也是這樣。
灰使徒鼓起勇氣說,“我不說是為了你好。有個不在乎你的爹還不如沒有!”
啪!星閑一巴掌狠狠的抽在灰使徒臉上,灰使徒猝不及防噴血倒地。這一巴掌別說普通人,境界略低的修行者都會被這一掌拍死。
“你這哪里是為了我好?你這個騙子!壞人!”星閑流著眼淚卻想不出更多惡毒的話去辱罵他。她寧愿自己沒有多此一問,也希望此時此刻的一切都是假的,她還希望她和師弟的關(guān)系好得像一心同體。但是似乎不可能了。
灰使徒緩緩爬起來,半邊臉都被打得烏青,嘴角間牙縫里全是鮮紅的血。他完全不敢頂嘴,也不敢喊疼,也不敢哭。
白繁沒想到自己的兩句話竟會引發(fā)這樣的事情,一時間心中有些不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灰使徒竟露出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那樣的表情。他和他師姐到底什么關(guān)系?
“他確實為了你好。”觀星閣閣主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此間。“不過你父親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想象中的父親是什么樣的?你們?yōu)槭裁春匣锊m著我!”
老者嘆氣道,“我也沒打算瞞你太久,只是出了些變故?!?p> “哼?!鄙倥鲾[著不愿相信。將近二十年都不算太久,那什么算太久?
觀星閣主將灰使徒拉起來,然后對星閑說,“你父親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不過你不要對他抱有太大期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