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照夜白上,陳玄等在臨安的城門口,一身便服,但是那魁梧的身材,如電般的眼神,依舊讓過往的行人不敢直視。
有好事的悄悄詢問,那守門的兵丁便會得意地介紹:“這便是那單人沖陣的破軍星君,楊十萬,楊爺爺!”
“原來他就是楊爺爺,果然是神威凜凜!”
然后那守城的兵丁便會更加得意,在好事者凜然生敬的眼神中與有榮焉,自己也不是那低賤的賊配軍了!
嘴角含笑,陳玄的耳力,自然聽得見這些竊竊私語,不過,感覺不錯。
驀然心頭一動,陳玄遙望那煙霧繚繞的江岸,就見一騎遙遙而來,風馳電掣,破開云霧,仿佛蛟龍一般,正是岳飛岳鵬舉。
看來,他為了救張憲是心急如焚,只可惜,錯估了形勢。
想了想,陳玄大聲開口招呼:“岳兄別來無恙?”
“原來是楊兄弟?!痹里w看到到了現(xiàn)在,還有人來迎接自己,心中不禁一暖。
兩人見面之后,一番寒暄,陳玄想將岳飛引入楊府之中,卻被岳飛拒絕了:
“楊兄弟,我們還是到路邊的茶館里說話吧,這樣,對你,對我都好!”
看著岳飛眼中的深意,陳玄點點頭,畢竟是武道大宗師,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清楚的。
自己身為殿前檢點,與一個身陷謀反大案的無敵統(tǒng)帥過往甚密,而且有不可告人的交談,肯定會對自己的前程不利。
岳飛,這是不想讓自己也陷入進來。
“也好,岳兄,請。茶博士,上兩碗涼茶。”陳玄招呼道,扔過去十個銅板。
“好嘞!”茶博士高興地將一人高的茶壺一轉,一壓,一股水柱飛出,恰好落在岳飛面前的茶碗之中,剛好一碗,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好本事!”岳飛贊了一聲,端起茶碗就喝,畢竟從廬山一路趕來,的確也口渴了。
待岳飛喝過茶水,陳玄這才開口相問:
“岳兄,此番下山,可是為了張憲之事?”
“不錯,此番前來,便是為了張憲一事?!痹里w的臉色沉重,把握卻是甚大。
“我若不下山,張憲必蒙冤而死!雖此去宮中,意恐不測,但飛絕非拋棄軍中同袍,茍且偷生之人!
何況天子對我一向信重,諒來只需我詳加解釋,委曲求全,奸臣構陷必然不攻自破?!?p> 如此簡單的政治思維,讓陳玄不由驚嘆岳飛是如何在宋朝的官場存活到現(xiàn)在的,如果不是他超絕的統(tǒng)帥能力與武藝,只怕早就湮沒在不知名的戰(zhàn)場上了。
面對如此自信的岳飛,陳玄根本無法再勸,畢竟,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何況,岳飛此行,本就是陳玄的謀劃之中,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一個人的思想,是可以扭轉的,陳玄相信,只有經(jīng)過了大理寺昭獄的磨難,岳飛,才能夠改變想法,自己才能真正開啟北伐滅國的征途。
在臨安的這三個月,陳玄覺得自己全身都腐臭了!
目送岳飛步入深宮的身影,陳玄知道,這只怕是岳飛最后一次與趙構的懇談了,而結果必然不妙。
搖搖頭,陳玄繼續(xù)當值,腦中卻開始回憶大理寺天牢的位置,自己這三個月,也不是白白浪費的,以好奇昭獄之名,前去參觀過一次。
面對大名鼎鼎的楊十萬,又是人人傳頌的破軍星君,那牢頭自然奉承不迭,親自帶著陳玄走了一遭,將里邊的刑具都介紹了一遍,連暗室都帶著陳玄參觀了個遍。
陳玄看著那昭獄里邊刑具之上的斑斑血跡,心中只有嘆息,很快,岳飛父子加上張憲,便要遍嘗其中苦頭了。
但是,不如此,不足以扭轉岳飛愚忠的念頭。
嗯,這幾天,自己先去備好一些傷藥,就留在城外的別院之中,再派一部分親兵,準備好馬匹、糧食、衣物、盔甲、兵器,等候命令。
另外,陳玄要劫獄,闖出臨安,就必須有親信之人幫忙開城門。
這兩百親兵,可都是陳玄從小商河、潁昌帶出來的死忠粉,忠心不二,可堪信托。
這臨安的數(shù)千城門守軍,不是陳玄看不起,還真是不堪一擊!
就算是那些北方跟來的禁軍,多年沒有實戰(zhàn),也早就不堪大用了。
謀劃完畢,晚間消息傳來,岳飛已被下獄,趙構詔令大理寺卿何鑄主持詢問。
天牢內,面露苦澀的何鑄面對一言不發(fā)的岳飛,嘆了口氣:“岳樞密,你這是何苦?隨便說些岳家軍違法亂紀,自己心慈手軟,收受賄賂的事情,你便不用受罪,我也可交差?!?p> 岳飛看著周圍的刑具,上邊都是斑斑銹痕,血腥味極重,只怕便是張憲兄弟的血!
心中悲憤交加,猛一運勁,崩裂衣裳,轉身以背示鑄,上面印有“盡忠報國”四個瘦金體字,外有如意形狀花紋,時間長遠,深入膚理。
何鑄一見大驚,要知道,在汴京之時,他便是大理寺卿,對于一些皇家秘聞頗有研究,這種玉如意大小、字樣非常熟悉,分明是徽宗皇帝留宿宮女發(fā)現(xiàn)有孕后留作記認用的——
當今陛下就有一塊“精忠報國”的玉佩。
莫非這岳飛竟是遺落在外的先皇子嗣,當下何鑄不敢再問,更不敢刑求,六神無主之下,急速將之報與趙構。
趙構見了何鑄派人奉上的密折,驚得龍顏失色,后悔不迭,當初自己也曾見過岳飛背上刺字,還有那有些模糊的花紋,怎么就沒有想到此節(jié),居然還是被一個外人發(fā)現(xiàn)!
急命大內侍衛(wèi)前往滅口,何鑄也算是機靈,上報之后就醒悟了,明白自己做錯了,一不小心,卻是牽涉到了宮中丑聞,為保性命,趕緊連夜逃走。
侍衛(wèi)緊緊追趕,卻因為夜色濃重,被何鑄走脫,只得回報趙構。
趙構大怒,切齒,而后臉色陰沉下來,喃喃自語:“岳飛,的確是不能再留了,還好當日自己派出十二道金牌,阻止了他繼續(xù)北伐——
否則,只怕他北伐成功之日,便成了太宗?!?p> 連夜急傳秦檜進宮,口頭交代必須處死岳飛,以堅金國和談之心。
秦檜心思百轉,臉上微微一笑,回道:“陛下,這岳飛久處軍中,飛揚跋扈,部下就有不少非議,而且處事獨斷專行,擅自擴軍,又自號朝廷的軍隊為岳家軍,決然經(jīng)不起查。
請給微臣三天時間,必然將岳飛明正典刑,以示天下?!?p> 趙構聽了心中微松,仍有些疑問:“果然?”
秦檜滿面自信地拱手:“請陛下靜候佳音,微臣,告退!”
說完之后,執(zhí)禮甚恭,緩緩后退至門口后,這才轉身離去。
說實話,秦檜并不想對岳飛動手,一來岳飛也曾任樞密副使,與自己官位相近,今日自己做掉岳飛,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為了自己將來著想,還是不要把事做絕的好。
二來岳飛之前打勝仗,也有秦檜在后方大力支持錢糧兵甲的功勞,算是秦檜這一邊,也就是北伐派的人。
這誅殺功臣的事情,總是好做不好說,留下的罵名更是千古流傳,哪一個都不想干。
自己身為宰相,下邊的人心散了,后邊的事情就不好做了。
可是趙構這么情急,想必是有什么隱情,難道,這岳飛,真的有異心不成?!
心中疑惑的秦檜,來到大理寺,進了天牢,和顏悅色地詢問張憲:“岳飛在軍中可有不軌事跡?”
張憲聞言,頓時悲憤無比,自己被誣陷謀反,居然是為了攀誣岳飛!
張憲與岳飛一起久處軍中,與岳飛感情如師徒,亦如父子,怎肯開口!
可何況,沒有的事情如何招認?!一旦招認,自己也是個死,不招,或許還有洗刷沉冤的機會!
抱定了這個主意,張憲再不遲疑,就算被新任大理寺卿,負責刑訊的萬俟卨整得死去活來,不成人形,但就是不松口。
沒辦法,萬俟卨又找人假冒岳飛的書信騙來遠在襄陽的岳云,同樣刑求,岳云更不可能松口。
最后見兩名大將都已經(jīng)只剩一口氣了,如果死在獄中無法對天下交代,萬俟卨只得以王俊、王貴的構陷供詞為依據(jù),刑訊岳飛。
結果三天過去,縱然千般折磨,萬種酷刑,岳飛始終回答四個字:“盡忠報國!”
韓世忠聽聞岳飛被抓,是被構陷,闖入秦檜府中質問,秦檜冷冷道:“你要岳飛造反的證據(jù)?莫須有!”
已經(jīng)見過岳飛背上印字的秦檜,心中隱隱明白了趙構為什么急于殺死岳飛的原因,卻根本不能講出口。
三日已過,趙構每過一個時辰就派人來催問秦檜一次,秦檜臉黑得快滴下水來,這個黑鍋如何能背?!秦檜在府中靠東邊的書房里邊,愁得連連踱步,眉頭緊皺。
妻子王氏見了,上前詢問。
秦檜知道自己的妻子深有急智,急忙合緊門窗把事情一說。
王氏眼珠一轉,便輕松笑道:“這個問題很簡單。你當官是靠誰的?是岳飛嗎?你不殺岳飛,他就能活嗎?他被你刑求成這個樣子,出去能感激你?”
“自然不是,不能,不會?!北稽c明要害的秦檜,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多虧夫人點醒。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夜長夢多,今晚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