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冰冷，這次該結束了吧，讓我這被詛咒的身體，被詛咒的靈魂就這樣消逝吧。少年閉上了雙眼。
老人坐在少年身旁，端著一碗深紅色的液體，看著已經(jīng)昏厥的少年。他在猶豫，他何嘗不知道少年早有死志，可他不希望眼看著少年這樣死在他面前。最終，老人嘆了口氣，將碗里的液體慢慢倒入少年的喉嚨，老人知道少年一會就能夠醒來，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走到窗邊，感受著從窗戶縫隙溜進來的寒冷。
該讓他離開了，老人心想。
半小時后，少年睜開了雙眼，第一眼看到的又是那熟悉的破木天花板。
“我以為這次我會死?！吧倌贻p聲說道。
老人嘆了口氣，盯著少年：“你覺得我們算是朋友嗎？“
少年慢慢坐起身，背靠著墻壁，苦笑著說：“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你和你的書教給我的，從書里的內容看，也許你更像是老師，或者我的父親？“
“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說接下來的話，況且也許老師和父親這兩個身份，不會和朋友的身份沖突?！?p> 少年點點頭：“或許我們哪種關系都算不上，亦或者我們哪種關系都沾邊，我也說不清，但我想我愿意成為你的朋友……“少年突然咳了幾聲，他感覺到了嘴里的猩甜?！爸皇恰@有意義嗎？“
老人搖了搖頭：“也許有，也許沒有，我不知道，只是我接下來的話只適合以朋友的身份說?！?p> 少年再次點點頭：“請說吧，我的朋友?！?p> 老人突然問道：“我不曾告訴你我的故事，對吧？“
“是的?！?p> “你可曾問過我？我記得有過一次？“
“沒錯。“
“我曾經(jīng)是騎士團的人?！?p> “現(xiàn)在很有權勢的星光騎士團？“
“嗯，我曾經(jīng)是騎士團內部的學者，專門研究人體特性的學者，我一度以此為榮……“
少年靜靜地聽著，他知道這個故事不需要他的附和。
“直到我發(fā)現(xiàn)了騎士團的腐化，那深入骨髓的腐化，每個人都開始謀求更大的權力，更多東西，不管是有價值的還是無價值的，每個人都在書寫著屬于自己的無盡渴望……從那時開始，我開始以自己的身份為恥?！?p> “可我也許不該太過激進，我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但我不該那么心急如焚，可能是因為年輕吧……我開始對騎士團口誅筆伐，以騎士團高級學者的身份，我本以為我的正確會警醒那些腐敗的成員，引導騎士團重回正軌……“
老人笑了笑：“結果第二天，我就被議會裁決終生監(jiān)禁，剝奪我的一切權利，我當時失望至極，但仍然希望我那些幼稚又理想主義的文章能夠撥亂反正，于是便在牢中靜觀其變……可一切越來越糟糕。“
老人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騎士團團長的紙醉金迷，議會的貪污腐敗，特性研究機構的無作為，甚至是基層人員對外的暴行，這些都不斷發(fā)生，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之后的獨裁法令，更是讓我心如死灰……“
老人嘆息：“我能逃出來，也多虧了他們的腐敗，可假若我身死便能夠扭轉這腐敗，死了又如何？可惜，這不可能?！?p> 老人的眼光有些黯淡：“之后我一直逃到了這大陸的最北方，在這片孤獨的森林度過了大半生，陪伴我的只有那些書，直到嬰孩時的你出現(xiàn)。我想你是被拋棄在這的，最開始我不打算管你，多年的孤獨讓我不敢再接觸另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害怕自己崩潰，但我同樣無法忍受自己見死不救，再三考慮下，我把你帶回了這里。“
老人喝了口水，抬起頭：“我待你一直不親切，這你知道吧?！?p> “我以為人大多是這樣子的?！?p> “因為我以為你活不到現(xiàn)在，或者說我當時以為你活不了幾天，你活到記事的時候，那已經(jīng)晚了，我怕我對你太過親切，在失去你之后會崩潰掉，不得不說，到現(xiàn)在我也想不通為什么你能活這么久?！?p> “真的不是因為你給我喝的藥嗎？“
老人堅定地搖頭：“絕對不是，那藥不是什么好東西，一般情況下，它是毒藥，只有對垂死之人才算得上好東西，我本意是想讓你從那種隨時瀕死的狀態(tài)下多活些時日，也許幾個月，但你一直堅持到了現(xiàn)在……我不懂。“
少年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也許你的身體不如我們想象的那么不堪，也許你該從這里離開了，孩子?！?p> “你覺得我離開這里能活幾天？沒有你的那些奇怪藥草，我會死得很快，本來我也打算死在這里的，你是我在世上唯一認識的人，我也沒有認識其他人的渴望?！?p> 少年拉開了蓋住自己的毛皮被褥，蒼白的軀體上布滿了如同裂痕一樣的花紋：“這些詛咒的花紋讓我每日痛不欲生，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內心那么矛盾，一個聲音告訴我死亡是唯一的解脫，另一個聲音告訴我我不會死，我有未完成的使命……我很困惑，事實是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留在這里順其自然，隨它去吧?！?p> 老人的眼睛又垂了下去：“孩子，我敢肯定，你的身體不一樣，那些奇怪的花紋、你從來不需要進食或者飲水，我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但我認為你不會那么輕易就死去的……我也有一個事實要告訴你，你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承受那草藥的毒素了，你應該發(fā)現(xiàn)了，那草藥的效果越來越差，你昏厥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我?guī)缀跄艽_認如果你再服用一次那種東西，你一定會死?！?p> “那又如何？順其自然就好了?！?p> 老人似乎有些猶豫：“我快死了?！?p>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少數(shù)人生來會具有一個特性吧，我的特性就是感受生命能量?！?p> “那我的生命能量呢？“
老人看了看忽明忽暗的燭火：“你是我唯一沒能真正看透的存在，你的生命一直如同將熄的燭火一般微弱，但卻活過了整整十五年……“
“也許這詛咒想讓我多受些折磨吧?！?p> “我不清楚，你的一切都太超出常理，你的身體、古怪的特性、甚至包括你的性格……“
“性格？“
“沒錯。“老人認真地看著少年：“你的性格太過...平淡？對于人來說，有些怪異。我了解人類的生命能量，也了解人類的性情，你的生命能量不僅僅是微弱，而且平淡...與生死無關的平淡?！?p> “大概只有這種糟糕的性格才配得上這糟糕的軀體，這很公平，比起這些，我更關心你還能活多久……“
“一個月到兩個月之間吧，我確定。“
少年沉默了。
老人接著說：“也許當初我不該那么肯定你的死亡，那樣我真的可以成為你的父親，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我不會再給你用藥，也不希望你看著我死在你前面……我希望我的死亡是孤獨的，否則我這一生究竟算得什么？最起碼臨死時，我想告訴自己，我戰(zhàn)勝了孤獨……所以我希望你離開，我很自私吧，孩子?！?p> “不，我理解你的想法，我會離開的，我想自生自滅是我最好的歸宿，說不定我還能夠活些時日……你幫了我這么久，已經(jīng)足夠了，對你和我來說都是?！?p> 老人微微笑了一下：“父子、師徒、朋友，差不多就這樣吧？“
“嗯，差不多就這樣?！吧倌暌残α艘幌隆?p> “你的一切都如同在與這個世界作對，殘破的軀體，奇怪的特性，怪異的性格……孩子，你的生存大概會很難，非常難?！?p> “我明白，但又能多難呢？我讀到的那本書，叫做《守望》的那本，你肯定也看過，里面說孤獨才是人類最大的敵人，你的一生才算是難?！?p> “哈哈！“老人止不住地大笑起來：“孩子，我希望你不會比我更難！“
少年咳了一口血：“誰知道呢？“隨后也笑了起來。
“給自己起個名字吧，孩子，這是我沒有的權利?！?p> “嗯……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克林德，諾爾斯·克林德?！?p> “我的名字叫……伊科沃，諾爾斯·伊科沃?！?p> “你給我吃的藥草是什么？“
“也許你不需要知道...伊科...孩子...“
“告訴我吧?！?p> “那藥草叫做靈魂蘚，它有靈魂，一般只有將死之人才會服用，用來彌補自己脆弱的靈魂，但服用多了之后，當人體內靈魂蘚的靈魂過多時，它會徹底消滅屬于人的東西，讓人消亡，這就是代價?！?p> “我服用的靈魂蘚應該早就過量了吧?！?p> “你服用的或許比所有其它人類加在一起的還多……可現(xiàn)在看來你也快要承受不住了?！?p> “嗯...明天一早我就離開?！?p> “好，我會送你一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