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雨夜傷
在京城,雨,是難請的嘉賓,但她終于來了——趁著夜色來了。涼爽愉悅了他的心情,他迫不及待的打開電腦,微信空間,那個熟悉的頭像下有這樣一行文字:京城在下雨,天氣涼爽,我真想穿過雨夜去睡你!
睡我?想都別想!本已朽,再被睡,不更朽?他發(fā)給她一個呲牙表情。
我就是要你快點朽,好陪我!……
他們彼此都知道,這調(diào)侃不好笑,只能增加彼此的傷感。
其實,他們是同年同月生,她只比他大三天??缮畹目部雷屗崆吧n老,走路都踉蹌,離不開扶持。可這又全是因為他。
那時候,他們同屬一個生產(chǎn)大隊,兩個灣子隔河相望,垂直距離不足500米。雖然他的灣子比較大,上學(xué)的同齡孩子多,但由于他姓小勢微,是被欺負(fù)一類,沒有誰愿意待見他,上學(xué)的時候總是形單影只。她倒是出生在大姓人家,又生得秀美端莊討人喜歡,可因為灣子就三戶人家,太小,沒有同伴和她一起上學(xué)。女孩子少不了有人保護。于是,她的媽媽把她托付給他媽媽,讓他這個弟弟保護姐姐。于是,他們一起牽著手上學(xué),牽著手回家。光陰真的是如白馬過隙。他們牽著,牽著就長大了。長大了的他們牽著的手就開始滲出汗珠,心跳開始加速,臉皮開始發(fā)紅。
他們趕上了那個時代,因為她家姓大有勢力,她剛讀完初中就被村里招回,當(dāng)了青年書記,16歲又被培養(yǎng)成黨員,當(dāng)了村黨支部副書記。他孤名獨姓,雖然讀了高中,也只有耕田種地的分。幸有駐村工作隊的領(lǐng)導(dǎo)看中了他的誠實與才華,幫忙搞了個民辦教師指標(biāo),強行要村里讓他在村學(xué)校當(dāng)了民辦教師。
在外人看來,他們兩個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只有他心里清楚,有條鴻溝橫在他們之間,他絕對不可以逾越。故而,不管她如何彈奏弦外之音,他都裝作聽不懂,置身事外。
那個夏天,天熱得出奇。
一天晚上,她在學(xué)校參加村干部會議,說是怕散會晚了,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便讓他等她一起回家。
本來他們可以走大路從小河上游過橋回家的。可她偏偏要他陪她一起走下游,趟水過河回家。那時,月兒上弦,一片朦朧,讓人難以辨清水中坎坷牽絆。她要他像小時候那樣拉著她的手,牽著她過河。
河水汩汩地流著。
“你聽過豬八戒背媳婦的故事嗎?”到了河中央她停下腳步問他。
“聽過,那又怎么樣?”他肯定的回答后又反問她。
“姐要你背我過河!?”她說。
“你不是我媳婦,我又不是豬八戒,我不背!”他聽后大吃一驚,猛地一撒手,弄得她一個踉蹌倒在水中。
“你,你!”她從水里站起身來本想生氣地罵他“笨蛋”,可話到嘴邊又變了調(diào):“不背就不背,干嘛用這大勁,想淹死姐呀!”
“合該,誰叫你欺負(fù)我咧!”他嘻嘻一笑轉(zhuǎn)身拉著她上了岸。
上得岸來,她拉他來到河邊一棵大柳樹下。
姐衣服濕成這樣,回家還不挨罵呀!她埋怨他說。
那咋辦咧?他輕輕地問。
反正是你把姐推到水里的,你自覺脫下外衣給姐穿上。她說。
啊!你穿著我的衣服回家,那不是“小妖精扯孫猴子的眉毛——找打挨么?”
姐把衣服扭扭,搭在樹杈上一會就干了,反正你得陪著姐在這兒等,誰叫你推姐的!
沒辦法,他只好脫下他的襯衫和長褲扔給她。
姐到樹那邊換去,你不許偷看。她接過衣服,一邊向樹背后轉(zhuǎn)一邊調(diào)皮地說。
他只當(dāng)沒聽見,毫不理會。
她換好衣服后,又繞到他身邊,和他并肩坐下。
那次,我聽見老朱大叔和張大嬸子逗趣時唱什么《十八摸》,你會唱么?她用肩膀輕輕碰了一下他問道。
會又咋樣?他又反問她。
姐想聽聽第六摸的詞兒是咋唱的?
當(dāng)我傻??!那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摸,你不是我女人,我又不是你男人,憑什么摸呀,摸!他生氣地一甩手站了起來,險些把她推倒了。
你以為你不傻啊!她也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的耳朵:簡直傻到家了!
月兒已經(jīng)悄悄地爬到那棵高大的柳樹梢上,四周漸漸明朗起來。微風(fēng)輕輕地的吹拂著,給人陣陣涼爽。
現(xiàn)在亮堂了,讓衣服在樹杈上吹著,走,我們到上面那塊草坪上去坐會兒,草上坐著舒服。她一邊說一邊拉起他,向小河上游水邊那塊草坪走去。
你知道,織女是怎樣才嫁給牛郎的么?在草坪上坐下后她問他。
不就因為是牛郎偷看了織女洗澡,并偷走了織女的衣服嘛?他回答說。
那好,姐現(xiàn)在就到河里洗澡去,你在岸上看著!反正這衣服是你的,不用偷,拿走就是。她說著就要脫衣服。
我干嗎要看,你不是織女,我又不是牛郎!他氣鼓鼓說著,轉(zhuǎn)身就躺在草坪上,屁股朝著河水。
你,你……木頭!她只好陪她躺下。
躺了一會,她把他拉起來并肩坐著。
輕風(fēng)吹拂,河水靜靜地流著,發(fā)出咕咕的響聲。
你看,那月兒彎彎多美呀!她指著樹梢的月兒感嘆道。
是啊,彎彎的,尖尖的!他附和著。
你不是會唱《月兒一出照樓宵》么?
是??!
那第三段是咋唱的?
月兒一出照樓宵,哥哥摟著妹妹腰,想必是等不急了……他隨口唱道。
姐現(xiàn)在就想你摟著姐的腰……她半是嬌羞半是大膽地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身子就要向后仰著躺下。
不料,他用力一把將手從她的腰間抽了回來,氣呼呼地吼道:沒搞錯吧,你!哥哥摟著妹妹腰,可你是姐,不是妹,我是弟,不是哥。摟什么?摟!
吼罷,又氣呼呼地起身向岸上樹下走去。
望著他上岸的背影,她輕輕地咕噥了一句:不就大3天嗎!一顆晶瑩的淚珠,順著她那粉嫩的臉頰滾落下來。
后來,她一賭氣,跟一個大她十幾歲的男人好上了,并帶著身孕與那男人結(jié)婚了。誰知改革開放后,那男人嫌她一連生了兩個女兒,沒有兒子,悄悄辭職下海到南方,自此一去泥牛入海無消息。她一個人勤巴苦做,把兩個女兒拉扯上了大學(xué),都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事業(yè)??伤齾s風(fēng)景不依舊,風(fēng)霜染滿頭。雖然跟大女兒在一起生活在大城市,吃穿不愁,可那種孤獨與傷痛豈是金錢所能抹平的!
看著她的調(diào)侃,他的內(nèi)心也在滴血。當(dāng)年,他何嘗不愛她,不想娶她。只是,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無論他們說,彼此是如何如何的相愛,她那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的老爹,是斷然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受欺負(fù)的對象的。搞不好,不僅會把自己,還會把家人置于危險的頂峰,甚至是死無葬身之地。那年月,因為弱小,因為貧窮,可以使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許多東西——包括理想與愛情。他只能把那份情感深深的鎖在心底,從不敢讓它逃出心扉。注定,傷,要伴隨著他的一生!
聽著雨滴敲打窗欞的吧嗒聲,體感著陣陣鉆進窗欞的微涼,他不禁在給她的對話框里,敲出了一首遠(yuǎn)方朋友的【無調(diào)詞】來:
雨敲窗,夜微涼,思緒隨風(fēng)揚。愛如禾苗忽重生,情似心潮流成殤。熒屏近咫尺,關(guān)山萬里長。隔屏望,淚兩行,無言訴衷腸。
緣深緣淺誰做主,今生來世夢一場。滾滾紅塵難掩恨,悠悠癡情寄無方。枉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