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憶中的那棵小樹苗
入了秋后,每一場雨就多添一件衣服。
我撐著一把手柄帶些銹跡的傘,踏著地上的楓葉,踩著大大小小的水洼走過,它偶爾會將水滴濺在我的褲腿上,我想這許是在與我親近。
我看著樹上帶著水珠的葉子,目光不禁飄向了記憶中的遠(yuǎn)方,那是一個立在半山腰的小村莊,來來回回也就一百戶人口,每每到了飯點,家家戶戶的煙囪都會升起幾縷青煙,空氣中也會夾雜著飯香和木頭燃燒的味道。
我想那應(yīng)該就是人間煙火氣。
我的童年,伴隨著這種記憶深處的味道,一點點的離我越來越遠(yuǎn)。
說起自己的童年,每個人大抵都是不同的。
但我想現(xiàn)在孩子們基本上都在電子產(chǎn)品的吸引和玩不膩的游戲下長大,亦或是上不完的特長班,我每每想到這就會感慨慶幸自己比他們早一點來到了人世間。
那些遠(yuǎn)去的孩童年代里,回想起來全都是與花草樹木打交道的歲月。
那環(huán)繞著村莊的山上,種滿了樹木,可卻只有山核桃樹的樣子在我心底里留下的畫像最是清晰,是這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影子。
我記得我五歲時,我的爺爺就抱著我,擰著一只裝著幾棵小樹苗的簸箕,帶著我上山種樹。
爺爺挖的坑很深,汗水也順著臉頰滴下,慢慢滲進了泥土里,隨著小樹苗一起埋在了深處,而我則在旁邊開心的玩著泥巴,時不時又用小手抹去額頭上的汗。
爺爺種完樹后放下了鋤頭,抱起了我,然后用他的大手擦了擦我的額頭,他那大大的手掌心里長滿了繭子,帶著粗糙的觸感,隨后便像變魔術(shù)一樣拿出了一塊餅干,我開心的接了過來,爺爺笑著說我是個好吃鬼。
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與山核桃樹見面,它很小,它在土地里只有十幾厘米長,可比我矮多了。
我每個月都會去看看它長高了沒,爺爺告訴我它會長出花,結(jié)出果,我聽了覺得格外驚喜,天天都在盼著它長大,可種下的樹苗十幾棵卻只有一棵活了下來,為此我還難過了幾天。
后來上了小學(xué),隨著作業(yè)越來越多,去看它的時間間隔也越來越長,甚至到了五年級,竟有半年都未去過。
很多時候,我都已經(jīng)忘了它的存在。
山核桃收獲的季節(jié)在九月份,從我記事起,我每一年都會錯過那幾天,只有六年級那年,那是一個周末,周六正是白露,我放學(xué)后背著沉甸甸的書包走過蜿蜒在村中間的小路,路過的每家每戶都在忙碌,而我家也不例外。
我記得爺爺當(dāng)時正在打電話雇外村的年青人來幫忙,而奶奶在準(zhǔn)備第二天要用的工具,家里也備了很多蔬菜和肉。
我吃了飯急急忙忙上了樓,打開燈拿出了周末的作業(yè)。我想,這一次,我不要再錯過收獲它的時刻。
第二天才四點鐘,天還沒亮,村里響起了敲鑼的信號,有幾戶人家放起了煙火,在那被色彩點亮的夜空中,許下了一個又一個豐收的愿望。我在睡夢里被煙火聲音叫醒,躺在床上聽到樓下奶奶劈柴燒火的聲音,立馬坐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穿好衣服起床下了樓。跑進廚房里,請求奶奶帶著我一起去,奶奶一開始害怕我累著,讓我守在家里,可最后到底是拗不過我。
我背著小背簍跟在爺爺雇來的幾個叔叔身后,后面還有兩個阿姨,路上他們都時不時笑著夸我小小年紀(jì)都會分擔(dān)農(nóng)活,我聽了之后心里更是驕傲,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快。
從村里到山核桃樹的地方要走四五十分鐘的路程,海拔也比村子里高幾百米,樹木就順著陡峭的高山一棵棵相挨著生長。走到我家的山核桃林時,我仰起頭,它們已經(jīng)不再是我印象中矮矮小小的樣子,它們挺直的生長著,放眼望去,這樹林里的幾十棵都是我爺爺奶奶親手種下的,它們有的年齡比我還大。
此時的天已經(jīng)朦朦亮了,我看到了爺爺正在樹林的最低處用竹叉連著連著網(wǎng)豎立的插在了地上,從左到右,將整個低處都圍了起來。
爺爺昨晚就已經(jīng)來了,他在斜坡上避雨的草棚里守了一晚,為的是防止村外的人來偷摘樹上的果實。
那幾位跟我同行的叔叔到了樹林后站著休息了幾分鐘,喝了幾口水,吐了口唾沫到手上摩擦了一下,一手抓著樹枝,一手扶著樹干,輕快的爬到了樹的高處站穩(wěn),阿姨們也紛紛把細(xì)長的竹竿遞給了幾個叔叔,順便拉開了站在樹下的我。
我抬頭看著穩(wěn)穩(wěn)站在樹上揮著竹竿的叔叔們,顆顆包裹著黃綠色外殼的果實都被打落到了地上,就像一個個離開了家的小精靈,儼然將地面當(dāng)成了玩耍的蹦床。我看到有的彈到了石頭后面,有的彈進了草叢躲了起來,還有的彈到了我們帶來的干糧上。
漸漸的,樹上的山核桃全都落到了地上,我立馬回到樹下彎下腰將它們一顆顆撿起。
撿山核桃是個考眼力的活,我睜大了眼睛不肯放過每一顆,遇到很長的草叢時就會找根小木棍在里面翻找好幾遍才肯罷休,但還是會有藏的很好的小聰明會被遺留在隱蔽的角落里,等過了幾年便會慢慢的長成小樹苗。
山核桃加工后可以賣得個不錯的價錢,是這個村子里大部分家庭的收入來源,隨著山核桃的價格一年比一年標(biāo)的高,村民們也越來越重視它們。
從那以后山核桃樹似乎也成為了小村莊的信仰,每家每戶的山核桃樹也越種越多,而我五歲時種下的那一棵,也在每一年努力的回報著我們。
小村莊的村民們時刻都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它們,而它們也在這生命的長河里守護著村莊。
隨著這幾年村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很多戶人家也都逐漸搬去了城市生活,樹林里的它們也逐漸被遺忘著,可它們帶來那些酸甜苦辣我們依然深深銘記于心。
我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有十年的光陰了,那個小村莊的輪廓也已逐漸模糊,那村莊的氣息也在逐漸的消失,可那山核桃的味道和山核桃樹的身影卻依然印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