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最愛哭的柳生走了。
沮喪到極致的林江想著。對于失去,他真的好像已經(jīng)麻木了。一路走來,他熟悉的、陌生的人,都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他。有些人還能和他鄭重道別,死在他的面前、或是懷中。但大部分的人,好像就在某次開玩笑地分開后,就真的再也不見了。他們化成了一抔黃土、化成了清風(fēng)、化成了一個個在名單上的冰涼數(shù)字,就這么無聲的和這個世界告別了。
不過,雖然痛苦,但好像因為別人的離去,自己反而還有所成長?是匆忙之間使出的青木流水箭嗎,笑話,那一箭什么都沒有改變,有個屁用。還不如讓自己能抱著柳生哭上一場、安靜地告別,哪怕抱著的只是閉上眼睛的身體也好啊。
燭光閃了閃,林江回過神來。他們所有人都坐在正廳中的桌子前,只有五個人。
喬汐坐在首位,低著頭,用很低的聲音說:“對不起各位,這次是我的失職?!?p> 沒有人理她,大家望著桌面,沒有說話。桌上安靜地放著柳生的匕首。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被撤職了,以后就是咱們玄之隊的隊員了?!眴滔冻隽巳玑屩刎?fù)的笑容。
四個人瞅了她一眼,依舊沒有說話,仿佛這個有些任性的姑娘是空氣。
“江舵主交給我的最后一個任務(wù),就是組織咱們再選一個隊長來?!眴滔由卣f,“要不,我先提議一下?”
四只手“唰”地一起指向林江,林江愣了片刻,沒有緩過神來。
“我就說嘛,肯定是你?!眴滔θ轄N爛,扔過來一個墨綠圖案的飾帶。
子夜淡淡地笑著,“恭喜,林隊長。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袍澤會松山分舵玄之隊第二十八任隊長了?!?p> “這么多任了嗎……”林江有些愕然。子夜很快補(bǔ)充了一句:“平均每任的任期不到半年,你是所有任職過玄之隊隊長的人中還活著的第二人。”
“第一個是誰?”林江很好奇。
“蒼狼王?!?p> “蒼狼王……”熟悉的名字跳入林江腦海,他想起了那場慘烈的松山之戰(zhàn)。在離這里并不遠(yuǎn)的地方,自己曾和那位孤傲的古銅男子交過手。他的實力,僅次于巫王。
不過,離如今泯然眾人的自己還是太遙遠(yuǎn)了。
林江站起身,“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什么呢?”
“當(dāng)然是去見江舵主啊?!?p> ……
江善仔細(xì)打量著面前這個清瘦的青年,他實在想不通,玄之隊怎么會選出這個人來當(dāng)隊長。
“玄之隊又損失了一員大將,我很痛心,所以我撤了喬汐的職。這筆買賣我血虧。誒,這個蠢貨。”
林江內(nèi)心不悅,但并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坐在窗邊的李忠忽然咳了幾聲。
江善瞥了眼李忠,對林江認(rèn)真地說,“玄之隊的首要目標(biāo)依然是除掉譚真,當(dāng)然要用最小的代價。這點你清楚嗎?”
林江點點頭,也認(rèn)真地說:“玄之隊這幾次與譚真交戰(zhàn),損失慘重,已經(jīng)傷筋動骨。目前連我在內(nèi)只剩下五個人了。我請求增派人手。”
“目前天之隊和地之隊的人員也都很緊張,恐怕沒有多余的人給你?!苯瞥烈髦?。
“黃之隊呢?新培養(yǎng)的人也行啊!”林江有些焦急。
“我想想,倒是有一個人可以給你,他剛通過黃之隊最終測試的,成績還很優(yōu)異。不過還要過段時間。”江善忽然想到。
“那個叫小五的?他這個人……”李忠忽然回過頭。
“就是他了!”林江瞪了李忠一眼。玄之隊正是缺人的時候,還挑什么挑啊。
……
夜晚,林江一個人坐在樹下,讓自己陷入樹的陰影之中。陰影中,他和身旁的長草好像融為了一體。
他枕著雙手、望著天空。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在樹枝間影影綽綽。偶爾能見到縹緲的煙云,在明月前慢慢飄過。
林江垂下目光。正在天馬行空時,草地上響起窸窣的聲響。一道倩影悄然而至、坐在了自己身旁。
“你怎么找到我了?”林江淡淡一笑。
“這附近,就這兒地勢最高了?!鼻貫懶α诵?,“謝謝你,林江哥,你都救了我兩次了?!?p> “沒什么。”林江微閉雙眼。在那種時刻,換做是誰他都不可能見死不救的。
“柳生很勇敢,是他救了我們所有人。”
“我會變強(qiáng),我會替他報仇的?!绷纸犻_眼,望著天空。
“可我真的很怕活不到那一天。你還記得子夜剛剛帶你來時的場景嗎?如今我們最初的五個人就只剩我和子夜了。”秦瀾明眸微垂。
“在我任隊長的期間,我是不會允許出現(xiàn)金平這樣的事的。想傷害我們玄之隊的人,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林江雙目如炬。
“不要這樣……”秦瀾側(cè)過身,抱住林江,“我不許你死?!?p> 林江怔住了。他能感到倚在肩膀上的下巴,貼在身上的身體。那嬌軀有一絲溫度,也有一絲輕輕的顫抖。
林江有些觸動,他將枕著的雙手抽出,碰了下秦瀾柔軟的身體。他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抱住對她。
“我……我應(yīng)該不會死。”林江脫口而出,話音剛落,他意識到,這不是廢話嗎。
忽然,一雙柔軟的唇貼在了林江嘴上。
一陣酥麻感蔓延而下,林江僵在了原地。這么近的距離,他能感受到秦瀾那淡淡的幽香和那溫暖的體溫。秦瀾的呼吸輕輕撞在自己的臉上,帶著有些滾燙的溫度,然后才消散在了這夜風(fēng)之中。
片刻后,秦瀾的雙唇才慢慢移開。她看向林江的目光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充滿了柔情與火熱。
林江并不木訥,秦瀾目光中的楚楚可憐帶著的難以察覺的溫度,讓自己的體溫慢慢升高。那目光中的味道裊裊升起,仿佛踩中陷阱的無辜小動物,在森林深處輕聲哀嚎。
林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她的父親是皇城里護(hù)龍教的哪一位侯?記不清了。姑娘人挺好,很喜歡照料臥室里那盆松樹盆景。兩人新婚燕爾不過一個月,自己就被征調(diào),來到龍谷郡參加那場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大戰(zhàn),在那以后……她應(yīng)該收到自己殉國的消息了吧?不知道這大半年,她怎么樣了。
林江望著秦瀾,想把這些和盤托出,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說自己是名震帝國的十大萬夫長,又有誰會相信呢?秦瀾只會覺得自己在敷衍,平白無故傷了她的心罷了。
秦瀾看著林江欲言又止的樣子,眼神黯淡了下來。她松開林江,望著遠(yuǎn)處,“不用解釋,是我自作多情了。今天的事我們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吧?!?p> 秦瀾起身,背過身去。她的長發(fā)隨風(fēng)輕揚(yáng),讓林江有些怔然。
“不管怎樣,林江,你都不許死。絕對絕對,不要死?!?p> 說完,秦瀾就離開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林江和一抹若有若無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