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頭和王大媽從馬家莊回來剛到村口，二牛三牛就沖那輛昌河子汽車跑去。昌河子司機沒有理會兄弟倆的到來，躲避開二人，腳點油門蹭地躥了過去，飛揚的塵土立即將緊追在車后的兄弟倆淹沒了。坐車上的王大媽看了心里泛起了一陣沉重，嘴上說：
“唉！今天這事辦得！怎么和二牛三牛說呀！”
老田頭嘆了口氣道：“該當打光棍子的命，還說什么呀！不說了！他大媽！這事你可別往心里去！我心里明白的，您是盡力了，我得好好的謝謝您！”
“可別說那謝了啊！貍貓叼了個豬尿泡，讓孩子空高興了一場，你看那個高興樣子，看咱來了，迎著車就跑上來了。那個二牛聽誰給說媳婦就抹蜜，就恣的蹦高。下了車我們要想個法子把今天這件不愉快的事情對付過去，別讓這兄弟倆太失望。王大媽帶著滿腔的熱情，附在老田頭的耳旁說”。
老田頭坐直了身子，干擦了把瘦削的臉膛，一下似乎是擦去了滿臉的愁苦，他強裝起一副笑容，向王大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王大媽提得這個建議。
到了老田頭的家門口，車子顛簸了幾下，就穩(wěn)穩(wěn)地停下來了。老田頭扶王大媽跳下車來，接著又附在王大媽的耳朵上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便徑直朝自己家門走去。
昌河子按了幾聲喇叭，揚起一股濃濃的塵土竄走了。王大媽心里念著老田頭的囑咐，抬手打起眼罩向大街盡頭看去，只見二牛三牛從昌河子車揚起的塵土里鉆了出來，快步跑到王大媽跟前。
二牛仰起臉急切地問道：“我媳婦呢？媳婦那里去啦？沒有討媳婦來，還有什么說的！你們不是去討媳婦來嗎？怎么沒討來呀？”
三牛眨巴眨巴眼睛，故作聰明得嘻嘻道：“媳婦肯定沒有拎著。要不爹爹不會自己那么急的跑回家的，他要拎媳婦兒來了！肯定要在這大街上顯擺會子的。不必了！二哥哥！咱們干脆什么也別干了，打光棍子了還干什么呀！”說著拽起二牛就要朝街心里跑。
王大媽一看兄弟兩個就要溜走，急忙喊道：“二牛！三牛！回家來！大媽有事對你們說。
二牛立馬停住轉(zhuǎn)回頭瞪著眼問道：“是討媳婦的事嗎？”
王大媽立即鄭重地回答說：“是呀！不是討媳婦的事還能找恁兄弟倆？”二牛奧號一聲：“媳婦來了！”轉(zhuǎn)回頭，抬腳就朝家門囗沖去。
三牛跟在王大媽身旁，笑臉望著她，討好地說道：“大媽您老人家可為我們兄弟們操心了！前者幫我大哥哥弄來了我嫂子，今者又為我二哥哥討，您真好??！大媽！”
三牛的一句真好，著實感動了王大媽，她眼里飽含著滿滿的熱淚，拉著三牛的大手動情地說：“三呀！難得你說這話，你大媽操心操不來呀！能夠操來的話，還不都給你們兄弟們討上媳婦，省的你爹天天為你們兄弟倆討不上媳婦愁得唉聲嘆氣的。你們這當兒子的哪知當?shù)男?！三呀！兄弟仨中，你還多少的識兩個字，心里不犯糊涂，你得開導開導你二哥哥！不是你爹不給討媳婦，你爹為你們討上媳婦不吃不喝豁上老命都愿意，你想那有當?shù)牟慌巫约旱膬鹤釉缬欣掀藕⒆拥?。可你二哥哥不理解你爹的那片苦心，整天和你爹對死命！今天去馬家莊由于錢不夠數(shù)沒辦成事，你可別幫著你二哥哥添油加醋的治作你爹！你爹他不容易呀！”
三牛聽了王大媽這話，立即聯(lián)想起剛才他鼓動二哥哥的話，一種愧疚負罪之感油然而生。他紅著臉輕聲地說道：“大媽！你說得何嘗不是，我也早就知道爹爹為俺兄弟們的媳婦心都操碎了，頭發(fā)也都操勞白了?？晌覀冃值茇砣硕疾毁I他的賬，不領他的情，還整天給他氣吃。想想這多么不應該呀！大媽！經(jīng)您這么一說，我感到有點后悔！感到有點虧對了爹爹?！?p> “唉！還是三通人性氣，有你這些話，大媽就放心了！走吧！回家再和你二哥說說！要是你二哥哥也就和你似的，就好了?！?p> 娘兒倆個說著話，不覺就來到了老田頭家里。老田頭早一步來家已沖上茶葉水等著了，二牛也相模相樣的瞇著眼依在門框上，看王大媽和三牛走來了，立即跳起來吼道：“老東西今天啞巴了，問媳婦那里去啦，就是不回答。大媽！你來了正好，你得告訴我！媳婦那里去啦！今天沒領媳婦來，到底因為什么？你們必須給我交待清楚！”
三?；琶ι先マ糇∷募绨蚝途彽卣f：“二哥哥別犯急躁！大媽過來有話和咱說呢！穩(wěn)穩(wěn)得坐下，聽大媽說說媳婦的事?！?p> 一聽媳婦的事，二牛臉上掛上了一層笑容，安穩(wěn)地坐下了。
老田頭雙手捧起一杯濃濃的熱茶遞到王大媽手上，王大媽端過來噓了一口，慢慢說道：“今天這事辦得不利索！”
老田頭沒作聲，只是翻了一下眼皮瞟了一眼二牛！
二牛坐不住了，高聲說道：“怎么個不利索法呀！偏偏我討媳婦了就不利索了，我哥那時，到了那里就拉回一個來。爹爹講好了的，我哥之后就是我的，我之后才是三弟的。爹爹我說得對吧！老爹！你得給我回答！”
老田頭努力地壓了壓滿腔怒氣與怨氣，輕聲細語地說道：“二子！我說你不聽，你總得好好聽聽你王大媽的吧！你王大媽整天為你操心！你不聽我的話，你總該聽她的話吧！”
趁此機會三牛也走上來，攥著他二哥的手溫和地說：“二哥哥別再埋怨爹爹了！爹爹不容易。你還是好好聽聽咱王大媽的吧！王大媽是世上頂好的人了，是觀音菩薩！”
王大媽一聽三牛說她是觀音菩薩，滋潤的一下摸不著北了，滿臉興奮地夸贊說：“俺那三喲！二子！你多少跟著三學學，你還是他哥哥喲！哥還不如弟弟，往后可要跟著你弟弟學著點！”
此一時二牛也好像轉(zhuǎn)過來了神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那里，耐心地聽著王大媽的數(shù)落。
王大媽一看這個情景，覺得時機到了，應該抓住這有利時機把老田頭交待他的那些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了。
她靜了靜心情，清了清嗓子慢慢說道：“二牛、三牛你們兄弟倆聽好了，大媽和你爹今天去馬家莊給二牛討媳婦，沒有討來。沒討來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那老太監(jiān)下了貴州領女人去了，一時半霎還回不來，二是咱們的錢還不湊數(shù)，還需你們爺兒幾個好好干活，好好勞動，攢足了錢，我再去給你把媳婦領過來。二牛！大媽說這話你聽明白了吧？”
二牛長噓短嘆了一陣，然后笑了笑說：“王大媽！我都聽明白了，媳婦還能領回來，只是那老太監(jiān)去了很遠的貴州。咱買媳婦的錢還不湊數(shù)，還需好好干活攢錢。攢足了錢，到時候咱就能拎個媳婦來。好啦！我田二牛大有奔頭了！干活去，到那塊夜潮地里翻地，種黃瓜賣錢！攢錢討媳婦?！?p> 說著來到院子里扛起鐵鍬就朝外走去。
王大媽聽了二牛這話，看著他快步朝外走的背影，心里暗想，知兒莫過當?shù)模瑤拙湓捑桶堰@執(zhí)拗的瘋癲兒子打發(fā)過去了。
坐那一直末說話的老田頭看了一眼三牛說：“三！快去幫著你二哥干活去，看著點別讓他出差錯！”
兄弟仨中，三牛還算個靈精聽話的，爹一吩咐立馬扛起镢頭尾隨二牛后邊去了。
兄弟倆走后，老田頭長嘆一聲說：“總算又對付過去了！不這樣，那個二牛就會和你抬死杠認死理，和你動邪的。他大媽！不知怎的，近年來我發(fā)現(xiàn)，二牛越發(fā)嚴重了，張囗媳婦，閉口媳婦，離了媳婦不說話，幾乎到了色癲的地步！這話也就咱這老鄰老居地啦啦，二下旁人誰都不能說，一旦傳出去，二牛打光棍那是一就的事了。咱這樣把二牛圈弄過去，讓他有了奔頭好上干，過罷幾年巧了再碰上個半貨頭子，圓房了，也算成家人家了。剛得三牛了，讓他幫扶著他兩個哥哥過去吧！他大媽你說是吧？”
“是?。±咸锔?，只要這二牛的媳婦說上了，這三牛的事就好說啦！我看這二牛越來越傻，這三牛道是越來越精了，也越來越會說話做事了，說不定到時候還能自己照個蛾來呢！”
老田頭聽王大媽這樣說，嘿嘿笑了笑說道：“別想那么好，俺家的兒子能自己照蛾來，那天底下就沒有打光棍子的了?！?p> “哎！別管他，俗語說那個，今天打光棍，明日光棍打，除非不便來，一來就娘倆?！?p> 王大媽瞅著老田頭的滿臉愁悵這樣嚅嚅叨叨地說著。
二人正說著話，山花將做好的飯菜端上來了，隨后大牛從外面提著一斤白酒也過來了，小田來拽著他爹的襖衿子不轉(zhuǎn)眼珠地盯視著王大馬。王大媽笑哈哈地抱起他來，親了親又笑說道：
“老田哥！看著這孩子什么樣的愁悵也就化解了。你看孩子長得這個好法的，誰見了不說你老田頭熬田了。就二牛媳婦那點事，你也甭愁！咱再慢慢想辦法。你看你把咱村的各項事情做得那么好，咱村老百姓都富起來了，還愁青年討不上媳婦！你好上攢著點錢，等忙完這陣子，我再下四鄉(xiāng)給二牛討媳婦去！”
王大媽的這一翻話，似刮來了一陣清風，掃去了老田頭的滿臉的愁云。他掛著一臉的笑容過去接過王大媽懷里的小孫子，笑著對王大媽說：“咱們喝酒啊！她嫂子把菜都端上來了。來來他爹！你快去西院把你王大爺叫來！”
話音未落，王老漢一步跨進屋里笑說道：“我還不叫自到了呢！我聽那昌河子汽車來多時了，怎么就沒聽動靜，不會沒辦成事吧！我就來了呢！沒給二牛領媳婦來呀？”
“來得正好，我正要叫來來他爹去喊你呢！他嫂子把菜都端上來了，咱們先喝酒再啦二牛媳婦的事?！?p> “怎么二牛的媳婦辦成了？那就好啦！不然的話，這個二牛非作出故事來不可。”王老頭深沉得說。
聽了這話，老田頭正倒著酒，卻嘎然停住了，握著酒瓶的手顫抖著，臉色也立即沉了下來！忐忑問道：王哥！二牛是不是作下事了哇！
老王頭正眼看了一下老田頭的臉色，又斜眼看了一眼正忙碌的山花，立馬道：“沒啥事！你看這菜都涼了！喝好了酒，吃完了飯咱再啦事。二牛媳婦的事你還沒說呢！我掛心的就是這個事。”
老敬業(yè)倒完了酒，長出了口氣說道：“沒啥事就好！這人上年紀了不擔事兒了，心里唯恐出事。就說今天這事吧！”說到這里，他眼睛一瞄正在忙碌的山花，又轉(zhuǎn)換了話題：“今天這事沒事，喝酒！”
山花上暖瓶里沖滿了水，又站起來略目了一眼滿桌的飯菜，看一切就緒了，就來到大牛跟前里抱起田來走了出去。
山花在這個家里已經(jīng)熟悉了這沂蒙山區(qū)的倫理常規(guī)，但凡家里來了客人，一般家里的小孩子和女人是不上酒桌的，只有等客人酒足飯飽離席之后，方能到桌上吃點殘茶剩飯！方言上叫打破鑼！這個規(guī)矩改革開放以來雖然在有些年輕人的家庭里已經(jīng)打破，但在老田頭，老王頭家里還十分的講究，因此，山花抱田來出去，誰也沒有阻止虛讓，直看著山花抱著田來向門外走去。
老敬業(yè)憂心忡忡地對大牛說：“老大！你媳婦出去了，照看著點去！咹！明白吧！”
大牛抿得著臉，不情愿地跩拉跩拉地出去了！
老田頭舉著杯站起來，極為動情地說：“來來來！他大媽，他大爺！咱喝上囗酒暖暖身子！大冷天的，讓他大媽受罪了。您這倆個人為俺家這四條光棍子，操心了??！我先喝為敬！”說著一仰脖一杯酒全都下到了肚里。噎得他半天沒緩過來氣，臉都憋得通紅了。
細心的王大媽看出了老田頭的癥候，極為關心地說：敬業(yè)哥！我怎么發(fā)現(xiàn)你的喉嚨里生了毛病，你看這么點辣水水就把你噎的那個樣子，你得去醫(yī)院查查看看！
老田頭笑了笑，挾起點兒菜放嘴里嚼著，說道：“沒事的，一頓飯吃兩個大煎餅還會有什么毛?。∷髬?！趁著那三個牛兒子都沒在家，你把今天遇的事情向俺老王哥說說吧！說了，也好讓老王哥幫著拿拿主意。”
王大媽應了聲，慢慢從頭至尾把去馬家莊沒給二牛辦成媳婦的緣由細細說了一遍。又囑咐老王頭說：“這個真實情況別讓二牛知道，要是他知道奎勝被抓起來了，買媳婦沒指望了，那個二牛就要上瘋上癲，就和他爹動野的。剛才按敬業(yè)兄弟的的吩咐和他說個謊，他也信了，扛起鐵鍬去干活去了！”
老王頭聽了嘆道：“哄了一時，哄不了一世。日后他知道了照樣和你對命。以我看，不如就把事情挑明了，他要是發(fā)橫，就約和上幾個人狠狠地敲他頓，不給他頓苦的，他那知道這世事的艱難。這媳婦的事是坷垃頭子，到地里搬過來就是！”
老王頭說完一聲不響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伏在桌上沉默起來。王大媽聽老王頭這樣說，有點生氣的樣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著他。
老田頭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王哥的意見非常地好！我也這樣考慮過，不過一尋思他那個樣，心就軟了下來了，從小沒了娘，挨餓受凍的，頭發(fā)呲呲著，身上瘦的刀刻的一樣，穿那破黃襖還是十年前他王大媽給做的，三十多歲了連個媳婦都沒有娶上。一看他那個樣子，當?shù)氖窃趺粗蚕虏簧鲜?！?p> 老王頭沉吟了會子道；“現(xiàn)在下不上手，到時候下手可就晚了。事實上現(xiàn)在就有點晚了，今上午二牛作這件事我考慮再三必須得告訴你，不告?你，萬一人家找門上，你都沒法應對?！?p> 老田頭的臉一下子陰了起來，皮膚也有點變樣了，黃里透出來一層紅來。他有些顫抖地問：“二牛作事了，作得啥事，你快說說我聽聽！”
老王頭摸了一下花白的頭發(fā)，嘆息了一聲說：“讓我說，我都覺得拗囗！不過再拗囗也得說。不說，你是不知道你這兒子作到了什么程度。今天你們?nèi)チ笋R家莊后，我去咱村供銷合作社稱鹽，路過前胡同田啟順家門囗時，正看到二牛和啟順家老婆撕扯到了一起。啟順家老婆懷里抱著個孩子，拼命地吆喝著，來人呀！田二牛耍流氓！我急忙跑上去，將二牛的手扒開，將他扯到一邊去了。啟順家老婆趁此抱著孩子哭叫著回家去了。二牛掙著還要去追，叫我硬是制止住了！啟順去外面打工了，他要回來老婆和他一說，氣頭上，他不把二牛砸死才怪呢！因此，我不管你給他討媳婦討不媳婦，我得過來和你說說，得好好地管教管教他了。誰叫咱是鄰居來，真要出了事俺都覺得抬不起頭來，更何況你這當?shù)?！?p> 老王頭一囗氣將二牛作的事講完了，老田頭聽了以后，臉色由黃變紅，又紅變白，忽然站起身來晃了一晃就歪倒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