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爺,你們是不知道吶……”
如果有人遠遠地抬首瞭望,便能看見這一片墳頭旁邊,樹蔭下,一個將面目涂黑的莊漢,正口若懸河地跟幾個“上等人”講著什么。
你道怎知那是幾個“上等人”?
即便不是這附近十里八村的鄉(xiāng)親,也能輕易看出,他們的衣服料子不是左近的布莊在售的。況且,這么溽熱的天氣,怎會有人將自己里三層外三層地裹起來呢?
嗐,有人能買得起這樣輕薄透氣料子的,怎會是凡人?
“這么說,這附近的白巾軍隊伍,是在救民于水火咯?”林霈這樣問那老鄉(xiāng),面上有不太明顯的不悅,幾個隨從都有些心驚。
那老鄉(xiāng)貌似沒發(fā)覺對方的不快,粗糙的大手子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繼續(xù)吐著吐沫星:“那絕對是當然的!
“從前我們大楚的陛下在時,那皇城里是個什么樣子?日日笙歌燕舞,不時辦個彩車會,咱這些平頭百姓也能見個什么花魁娘子——”他這才看見,林霈陰沉下來的臉色。
“呃,那個什么,我兒前些年還進京考過功名呢,現(xiàn)在這大燕,也不知什么時候……”
“你兒子給前朝做過官?”林霈挑了挑眉。
“沒、沒有?!崩相l(xiāng)的冷汗沿著后脊梁流了下來,“就是,就是我們的地……您也看到了,現(xiàn)在成了這個樣子,若不是前些年攢了一點點,再有白巾子兄弟接濟……”
“喲呵,兩頭占便宜?”林霈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不、不是?!蹦抢相l(xiāng)腿一軟,癱了下去,雖不是跪著,卻也不遠了,“他、他們過來跟我們說,最近要舉行什么考試,若有真才學便給官兒做……”
“你打算讓你兒子去試試?”
“沒、沒……”老鄉(xiāng)被逼得快哭了,“官爺,話不是這么說的呀……”
“嗯,確實不是這么說的?!绷嘱读顺蹲旖?,給收下遞過去一個眼神,便有一人悄然離了人群,跟別個老鄉(xiāng)打聽了他的住所,徑自去了。
頓飯工夫,那隨從便提溜了個人回來,丟在老鄉(xiāng)旁邊。
“爹也,你咋了嘛?”年輕人腳步一歪,幾乎摔在老鄉(xiāng)身上。待他看清是自己親爹,又看看旁邊坐著的大漢,心下便有些虛。
“我,我也不知咧!”老鄉(xiāng)哭喪著臉,也說不清個一二三來。
“哎呀,官爺,我爹他就是個鄉(xiāng)下農(nóng)夫,若有啥子冒犯的,您別介意??!我給您磕頭賠罪啦!”
年輕人看出大馬金刀坐在他爹面前的漢子不好惹,妥妥開始道歉。
林霈也不廢話,一揮手,另一個隨從便先離開了,余下的一個和林老六一起,將老鄉(xiāng)父子兩個送回了家中。
從老鄉(xiāng)家里出來,林霈沒有著急回營,而是獨自進城去了衙門。
郢城畢竟是原先大楚的國都,雖然好多皇親國戚都被遷到了北方,還有好些流散不知去向的,近年這里稍有頹敗了。不過,能留在曾經(jīng)的楚國腹地駐守一方的,必然是北燕皇室的心腹能臣。
白日里林霈沒有冒冒然闖進衙門,他找了個酒樓靠窗的位置,先填飽了肚皮,順便觀察了衙門附近的情形,便轉身走了。
郢城的衙門,曾經(jīng)也是叫做“京兆府”的。
這座坐落在宮城腳下的衙門,如今是大燕另一位大將軍的府邸,他的祖上有兩門絕學,領兵打仗只是其中之一。
林六郎在附近游蕩到天色擦黑,趁左近沒人注意,一個鷂子翻身鉆進了曾經(jīng)的宮城——這里最外層有大燕的駐兵保護,內(nèi)里卻是沒什么人十分空蕩。
回到曾經(jīng)十分熟悉的地方,林霈默默感慨了片刻,便縮進侍衛(wèi)房里睡了。
一覺醒來,正是三更過半,人最是困乏的時候。
林霈悄沒聲兒地翻出來宮城,來到宮城城墻的一角,片刻工夫就攀上了最高處的瞭望亭上——從這里,可以很清晰地瞧見京兆府里的情形。
看了片刻,下面的巡邏衛(wèi)兵開始換班,林老六也開始操作起從庫房翻出來的繩索。嗯,他就是準備從這里蕩進京兆府里瞧瞧!
四更時分,他成功了,沒被人發(fā)現(xiàn)。
此時的宮城,就像一座漆黑的巨獸盤踞在那里,在京兆府里區(qū)區(qū)幾盞燈光的映照下,越發(fā)黑得濃墨重彩。
在瞭望亭上,林霈已然看清了京兆府里的地形,以及今日哪座院子里的守衛(wèi)最多——從這些細節(jié)中,他判斷出來那位大將軍今日歇在了哪里。他直奔那個院落而去。
院子里很靜,林霈也隨之放輕了腳步。可是——
“?。 ?p> 當他攀上主屋的房頂時,屋里突然穿出一聲尖叫,似男非男,甚是駭人,差一點兒就把他從房頂驚掉下去!
“夫人!老爺……”有守夜的丫頭小廝被驚醒,進屋去查看了,林霈靜靜伏在房頂上聽著——
“夫人,怎么了?夫人……?。 ?p> 進了內(nèi)室的丫頭也尖叫起來。林霈聽了聲音的來源,便輕輕挪了過去,掀開一片瓦,偷眼瞧了進去,唔,屋里的人有點眼熟???
“你……”屋里那個身穿錦緞睡袍的女子,指著靠墻的榻上,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你……”
“姐姐。”榻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很嬌弱,很嬌弱的男聲。
“你……你怎么可以……”女子腳下虛軟,向后一仰,倒在了守夜的丫頭懷里。
“沒想到啊,沒想到?!遍缴蟼鱽淼诙€男聲,很渾厚,相當有磁性,“我孫乃槿這筆買賣可是賺大了!”
“你……”門口那女子似乎被氣得不清,“你強占了我不夠,還染指我弟弟……”
說罷,那女子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沖過去伸手就往孫乃槿臉上招呼,嘴里還不停頓地罵著:“你明知我與你們陛下有了婚約,搶走了我的劍,又拿我要挾我弟弟跟你……是不是?是不是!”
她似乎是說不出口,孫乃槿將她弟弟怎么了。
再瘦弱的男子,也不會比女子的力氣小,更何況是兵伍出身的孫乃槿。
他雙手一合,便將女子的雙手鉗制住了,順勢往前一推,那女子便仰面跌躺在了地上,面目正對著房頂上被掀開瓦片的一角。
電光火石間,林霈腦海里電光一閃,瞬間福至心靈——
那個女子,不是從前昔花樓里,總是在后院舞劍的那一個嗎?她叫……叫什么來著?聽說,穆鉉還送過她一柄什么兵器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