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召公世家》·望諸君·報燕王書
《燕召公世家》:惠王為太子時,與樂毅有隙;及即位,疑毅,使騎劫代將。樂毅亡走趙。齊田單以即墨擊敗燕軍,騎劫死,燕兵引歸,齊悉復(fù)得其故城。
燕召公世家上記載,燕惠王即位前,與樂毅不睦,不知其詳,想來應(yīng)該是樂毅在燕昭王時期改革國內(nèi)政務(wù),觸動了燕惠王的利益集團,惠王即位以后,大臣多有質(zhì)疑樂毅者,以為久攻莒墨不下,其心有異,于是撤去樂毅軍職,另以騎劫替代。樂毅不得已,回到自己的祖國趙國。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齊國田單終于擊敗騎劫的燕軍,成功復(fù)國。
樂毅在燕,史料極其少,大多數(shù)記載僅限于樂毅引領(lǐng)五國聯(lián)軍攻齊,細細想來,樂毅之所以青史留名,并非軍事上伐齊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后來的一封《報燕惠王書》。這封書寫的辭意誠摯宛轉(zhuǎn),不卑不亢,字里行間布滿了對燕昭王知遇之恩的懷戀,對于自己受饞言的遺憾,曲折的表達了對惠王不信任的不滿,盡管如此,并沒有任何怨言,通篇看來,頗有君子之風。有傳說此文系后人偽作,未可知。
《樂毅列傳》:燕惠王後悔使騎劫代樂毅,以故破軍亡將失齊;又怨樂毅之降趙,恐趙用樂毅而乘燕之弊以伐燕。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先王舉國而委將軍,將軍為燕破齊,報先王之讎,天下莫不震動,寡人豈敢一日而忘將軍之功哉!會先王棄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誤寡人。寡人之使騎劫代將軍,為將軍久暴露於外,故召將軍且休,計事。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
樂毅報遺燕惠王書曰: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遁逃走趙。今足下使人數(shù)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
本人深感遺憾,不能按照您的吩咐回國,原因您也清楚,國內(nèi)反對我的人不少,我若回國,兇多吉少,萬一不測,丟了性命不要緊,我擔心的是因此辱沒了先王的英明,先王任用我出于一片赤誠,到頭來我卻因為讒佞被殺,很丟先王的臉??紤]到這些,我干脆回趙國,希望您諒解。
臣聞賢圣之君不以祿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jié)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高世主之心,故假節(jié)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廁之賓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
我也讀過一些書,知道成功的君王都懂得愛惜人才,信任大臣,對功臣不吝惜獎賞。我當初來到燕國,實在是被先王的求賢若渴所感動,盡管我才能卑微,但是先王仍然給予信任并重用我。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背荚唬骸胺螨R,霸國之馀業(yè)而最勝之遺事也。練於兵甲,習於戰(zhàn)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與天下圖之,莫若結(jié)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jié)南使臣於趙。顧反命,起兵擊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銳兵,長驅(qū)至國。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于燕。齊器設(shè)於寧臺,大呂陳於元英,故鼎反乎室,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國諸侯。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
先王常常跟我表示,齊國是燕國的仇家,時刻不忘國恥,希望我能幫他。我覺得僅憑燕國之力不足以抗衡齊國,建議聯(lián)合趙楚魏,或者能勝,結(jié)果很滿意,成功復(fù)仇,先王很大度很慷慨的封地給我,列比小國諸侯。
臣聞賢圣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乘之彊國,收八百歲之蓄積,及至棄群臣之日,馀教未衰,執(zhí)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隸,皆可以教後世。
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而吳王遠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
我聽說,善于做事的人,不一定有成績,有良好的開始未必有好的結(jié)束。您應(yīng)該知道伍子胥的故事吧。伍子胥有大功于吳,可惜死在吳王手里。
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
我之所以拒絕回燕國,就是考慮維護先王的圣明,當初先王重用我樂毅,萬一不測,不僅有傷先王之明,對您也會有不好的影響。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絜其名。臣雖不佞,數(shù)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說,不察疏遠之行,故敢獻書以聞,唯君王之留意焉。
古代的君子,就算斷絕來往也不會互相攻擊,忠于國家的大臣就算不被信任離開國家,也不會口出怨言,我很欣賞古人的風范,我現(xiàn)在趙國,我希望盡自己的力量協(xié)調(diào)兩國關(guān)系,您不用擔心,有我在,趙國不會對燕國有什么威脅。
對于這封書信的質(zhì)疑有很多,特別是樂毅在信中表述的伐齊之事,與史料不符合。而且,有關(guān)樂毅的記載非常少,形象比較模糊,后人的評價太過浮夸,如果沒有這封書的存在,實在的說,樂毅其人過于單薄。至于后人極力推崇樂毅,似乎失之空洞,余力不逮,姑且存疑。太史公曰:始齊之蒯通及主父偃讀樂毅之報燕王書,未嘗不廢書而泣也。司馬先生并未對樂毅做過任何議論,僅有上面一語,不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