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族地廣,與那座威嚴神圣的創(chuàng)世山最近。
創(chuàng)世山是最高的山,山頂已經(jīng)高到天道之下的離恨天里,兩者之間挨得極近。
山頂與天道之間便是神虛入口,一道金燦燦的大門如常緊閉,神帝與執(zhí)道真神如常在觀天池畔的弈天閣里下棋。
兩人是六界里最強大的人,自然不會下普通的棋。
以天地為盤,以山川為線,以人為棋——便是他們對弈數(shù)百年都未曾有結(jié)果的奕天棋局。
二人的棋藝在棋道大家眼里簡直差勁到令人發(fā)指,棋路狗屁不通,可觀今世間唯有他們可以進入此間,看似簡單的黑白交錯,卻代表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神帝身著素袍,相貌要比執(zhí)道真神年輕許多,兩人面色如常,一心只在棋盤之上,忽而后者拿起一子,在將落之際神帝出聲阻止道:“要不換我來?”
離人王眼簾微垂,說道:“三百年前我與你一同打開這座弈天閣,那時我便說過我執(zhí)黑子,你是神帝,當然只能拿白子。”
神帝道:“可數(shù)年前黑子多了一枚,那時我便想改主意?!?p> 離人王道:“棋局一旦開始便不可逆,就算換你來結(jié)果也不可能變得更好。這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結(jié)局……你是神虛神帝,六界至尊,君主一言九鼎。你當年既然答應,便應該知道這是不能改的?!?p> 神帝道:“大哥……那還不是你忽悠我的。你老實告訴我,當年你讓我登上君位,是不是早已猜到會是這樣?”
離人王道:“做王,你比我合適,我生性逍遙,不可能整日待在這座宮殿里。我很確定你能做好,事實證明你做的不錯。以后也會做得很好,對嗎?”
神帝忍不住流下兩行熱淚,說道:“可是大哥,那是天兒啊……”
離人王輕嘆一聲:“當時給他取名時,夫人想了很多名字,我都不太滿意。我說便叫離恨天吧,她起初也不滿意,我說既然他身負絕世靈脈,便注定是那個離天道最近的人,此名最是合適不過,這才同意。但去了姓氏,他便是恨天,恨天恨天,他要怪就只能怪這天了,誰讓他是應兆之人,還做了我的兒子。”
神帝恍然大悟道:“原來在天兒初生時,你便已經(jīng)算到他會是這枚黑子?!?p> 不是他算到的,而是有人告訴了他,只是離人王從未將蓬萊島之事說給任何人聽,而蓬萊島也不是想見便能見到的地方。
離人王手里捏著的那枚黑子與其他黑子無甚不同卻又有極大不同,捏棋的那只手在不停顫抖,但終究還是落了下去。
“創(chuàng)世始祖重開天地近億年,魔祖與魔源斗了便有九千萬年,依然沒能將其徹底抹殺天地間,我承了他的道,自然要替他做些事情?!?p> 離人王放下黑子,收回了手,抬起頭來,平靜說道:“這是你我好不容易整肅好的世界,絕不能讓任何東西將其破壞?!?p> “以前你總說這個世界爛透了,其實最愛這個世界的人是你。”
羽聞道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重重行了一禮,認真說道:“聞道在此代世間億萬生靈拜謝!”
這局對弈了數(shù)百年的棋局終于有了結(jié)局,但究竟是白子勝還是黑子勝就算是當事人也無法說清。
此后,弈天閣關(guān)閉,世間再也無人能夠開啟。
兩人自閣內(nèi)走出,羽聞道看著離人王那從始自終都面無表情的臉忽然露出笑容,顯得很是輕松,說道:“你還是沒變,越緊張的時候,越是什么表情都沒有?!?p> 離人王說道:“你不也一樣?”
兩人相視而笑,忽而又嚴肅起來,離人王化作流光消失,羽聞道目送甚遠。
……
……
“在很久以前,靈脈未開,天道大傾前夕,魔源降臨人間,泯滅世間人性,直至把所有人類都變成飲血嗜殺的怪物……”
正說著,坐于案前的教書先生忽然把手上書卷擲下,看著臺下呼呼大睡的少年,怒道:“離恨天!”
他的聲音并不如何大,卻把少年的耳膜震得生疼。
離恨天困意頓時去了大半,迷糊睜開雙眼,趕緊抬起頭來,正襟危坐。
他雙瞳異色,一紅一紫,臉上的嬰兒肥讓人忍不住想要捏捏,稚氣極盛,看樣子應該是十六七歲,已然成年,同樣是身穿白衣與老者的白衣無甚不同,但少年白衣上的金色劍紋卻要顯得比老者更為尊貴。
那句深入腦海的呼喚讓離恨天受驚不小,待環(huán)顧四周不見他人,暗暗慶幸之余再次恢復慵懶神態(tài),重新趴回桌上,有氣無力道:“就算先生再如何生氣,也不能直呼我名?!?p> 教書先生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言行確有不妥,微微頷首道:“老夫方才失態(tài),少主莫怪。”
作為一位資歷極高、境界極高、素質(zhì)極高的老先生,這種失態(tài)并不多見,甚至在他的授學生涯里從未出現(xiàn),原因不外乎兩個,以往聽學的學生都極為乖巧認真以及從未見過如此散漫無心學習的某人。
老先生在族里的身份地位離恨天也有所耳聞,翻看了兩眼手邊精心修訂的史書隨意合上,慵懶說道:“您是母親大人請過來的,我不敢怪?!?p> 教書先生沉默一陣,忽道:“少主何以學不足一刻,便已困而入夢,莫不是老夫辭藻乏味?”
離恨天搖搖頭,聲音依然慵懶:“先生是族里最好的老師,只是學生對舊事并無意趣。創(chuàng)世始祖開天辟地,青帝女媧教化萬靈,神魔二祖舍身降魔…這些東西聽起來就沒什么意思。我生來擁有道身,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祖脈擁有者,不足四歲便已逾越五境,連身體發(fā)育速度也是常人數(shù)倍,明明我現(xiàn)在還不足四歲,旁人見了卻都以為我已經(jīng)年滿十六,各大宗族更是擠破了頭想讓自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下嫁于我,您說……如我這般人,可還需要對他們心向往之?”
教書先生被少年的一席話堵的語塞,觀之慵懶神情下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預見將來那一劍驚神虛的便是眼前之人,旋即把這種念頭趕緊散了去。
那可是不吉傳說,應言者怎可能是離族少主?
眾所周知,離族不僅是神州第一大族,其族長更是擁有六界第一強者之稱的執(zhí)道真神離人王,在神虛里的地位僅次于神帝之下,當年魔獄叛亂時,曾七入神魔殿以一己之力斬殺數(shù)十位魔獄神境強者,結(jié)束了那場戰(zhàn)爭,是當之無愧的正道領(lǐng)袖。
離人王之子,怎能是個魔頭?
拋諸荒謬的想法,教書先生笑了起來,說道:“少主所言倒是頗有強者之風?!?p> 離恨天道:“他們的故事再如何精彩,怎及得上我親自去走一遭。”
言語豪邁,甚為動聽。
教書先生頗感孺子可教,說道:“那少主的意趣在于何處?既然你不喜歡舊事,我教你些別的吧?!?p> 離恨天想了半晌,說道:“采花。”
教書先生一愣,隨后臉上出現(xiàn)無數(shù)道黑線,罷書而去。
看著老者憤而離去的背影,離恨天捂著肚子笑了很久,眼淚都出來了,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離族少主、祖脈擁有者、先天道身,不足四歲逾越五境,任何一個都足以被舉世矚目,更何況這些聚在一起落在一人身上,可以想象他有多么耀眼。
離族少主天賦卓絕,驚艷天下,這樣的人不管是離族還是神虛那位神帝都不可能讓他的污點公之于眾。
比如采花,比如暈血。
喜好采花可以解釋為天生道身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可是暈血……從古至今還從未聽說過有修行者暈血,要知道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是不可能走向更高處的,可他已經(jīng)到了五境,所以不可能暈血。
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知道,離恨天暈的不是血,他害怕的畏懼的東西叫做死亡。
流血不一定會死,可如果一直流,哪怕傷口很小也終會流盡。
這樣的場景太過恐怖,時隔多年依舊記憶猶新,所以他才會那般害怕,以至于那把叫做驚虹的絕世神劍認他為主以后便再也沒有出鞘過。
他年紀三歲有余,對血盡而死的記憶卻是多年以前,那段記憶自然不是這一世的,前世種種多思無益,可每每想起依舊讓人不寒而栗。
好久好久,離恨天笑聲止,拂袖去。
……
……
離族這位古往今來天賦最好的少年此時正站在族中某處,低頭聳肩,好不委屈的模樣看著煞是可憐。
柳沁沁顯然不會覺得他可憐,心想畢竟是個頗受關(guān)注的孩子,不能罰得太重,但罰得輕又毫無用處,甚為頭疼,坐在椅上,撫額連嘆:“你第一天聽學便讓名聲極佳的老教習棄書而走,這便罷了,已經(jīng)嚴禁你外出,你竟然還偷跑出去,這也算了,可你……居然還劫了圣仙宗主獨女的御空靈器,這還不夠,你還非要占了別人的身子?!?p> 離恨天可憐兮兮道:“母親,我知道錯了…”
柳沁沁以手捂面,顯得極為無奈與失望,說道:“哪一次你不是說知道錯了?可哪一次你又是真的知道錯了?一犯再犯,毫無悔改之意?!?p> 離恨天無奈說道:“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啊?!?p> 先天道身所帶來的副作用,自然不是這樣一個性子懦弱,意志不堅,不足四歲的孩子所能夠控制住的。
可他的修行天賦確實無人比擬,每次犯案,對方都會被他的境界修為以及展現(xiàn)出來的御劍術(shù)所震懾,繼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得手。
他還不足四歲,年輕一代里已經(jīng)鮮有敵手。
柳沁沁也知道這是先天道身所帶來的副作用,可哪個母親愿意看見自己孩子成為采花賊?
想著這些,頭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