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得尤其大,有些美,有些冷。
修為到達(dá)一定程度的修行者并不怎么怕冷,身上的衣衫可以穿得很輕薄,離恨天與桃白二人在滿是白色的雪地里對視,甚久無言。
率先開口的是離恨天,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快要被大雪完全蓋住的尸體,說道:“我想我該回去了?!?p> 桃白道:“你跟了我這么久,好像一點也沒有學(xué)會。”
離恨天道:“我不想學(xué),也想不明白。他們明明罪不至死,你追了半個月,硬要把他們殺死,我怎么勸也勸不住?!?p> 桃白說道:“你既然已經(jīng)拜我為師,那我自然不能讓任何人欺負(fù)你。他們?nèi)枇R于你,做為師傅,我怎能容忍。”
離恨天道:“多謝這些天的照顧,我走了?!?p> 桃白道:“不送?!?p> ……
……
大雪紛飛是離族最喜歡的,往年在冬日里都極為熱鬧,他也非常喜歡那種熱鬧,可今年他突然不喜歡了,所以直到深冬時節(jié)他才準(zhǔn)備回去。
大雪漫天,神州整個冬季都在下雪,大地盡是白色。當(dāng)然,大宗族里的管事者如果不喜歡看見白色,那盡管其他地方再怎么白,也白不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甚至那些大物們可以讓這場下了數(shù)月的雪立即停止,但就算某些人再怎么不喜歡也不會這樣做。
因為白色,代表離族,所以雪可以落進(jìn)來。
連續(xù)下了這么久的雪,積的自然很深,那些境界尚還低微的白衣孩童一腳踩下去可以淹沒小半只腿。
天空上過來的那架飛攆走出了一個人,一襲白衣,在白衣的右側(cè)繡著紅色的劍紋,劍紋走勢極狠,看起來就像是一柄隨時可能刺破蒼穹的神劍。
那些白衣孩童看見他后趕緊行禮,然后羨慕地看著他走在那么厚那么軟的雪地里都留不下一點腳印。
孩童羨慕的目光直至離恨天走進(jìn)前方的恢宏建筑里才舍得離開。
一個白衣孩童感慨說道:“少主的臉真是好看?!?p> 另一個白衣孩童也感慨說道:“明明年紀(jì)比我還小,卻已經(jīng)破了六境,真是比不了呢?!?p> “感覺少主變了,以往下雪的時候他都會和我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現(xiàn)在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以前他可不這樣?!?p> “也許是沒有看見,畢竟我們離得很遠(yuǎn),又不是在我們跟前過去的。”
“蓮池奪寶早已經(jīng)結(jié)束,我爺爺去找過他卻說不想回家,也不知道那里面他經(jīng)歷了些什么。”
“這些話還是不要說?!?p> “好啦…我知道,我們來打雪仗吧,接好了,我的劍道可是又精進(jìn)了不少?!?p> “來呀,怕你就不是男子漢!”
……
……
在兩個孩童手中雪球以極其優(yōu)美凌厲的軌跡不斷穿行中,離恨天來到了母親面前恭敬行禮,然后乖巧的喊了一聲。
柳沁沁沒有讓他坐的意思,雖然旁邊也有椅子。
離恨天筆直的站在那里。
柳沁沁道:“蓮池會結(jié)束,你在外邊逗留了很長時間,卻沒有回家的意思?!?p> 離恨天說道:“有些事情沒有想明白,所以問了很多人?!?p> 柳沁沁道:“那你有答案了嗎?”
離恨天沉默片刻,說道:“沒有,便只好回來了。不過孩兒遇到一個很不錯的人,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我想大概不需要多久就能想明白?!?p> 柳沁沁面無表情道:“好,你在外逗留的事情暫且不提,但我聽說你又染指了幾位大宗族里的姑娘。”
離恨天面不改色道:“是的。”
柳沁沁道:“你想找道侶,我不會攔著你,可你明明不想要,卻偏偏還要做出那樣的事情。你讓我們?nèi)绾谓淮俊?p> 離恨天道:“我離族是神州里最強的家族,需要交代什么?”
“你…”
柳沁沁臉現(xiàn)怒色,忍了許久,終是沒有發(fā)作,嘆道:“算了,你自己去領(lǐng)罰吧?!?p> 離恨天道:“是?!?p> 在他剛要轉(zhuǎn)身離去時,柳沁沁又阻止道:“你在蓮池上奪了青蓮帝脈,此事作罷,下不為例?!?p> 離恨天面露喜色:“謝謝母親?!?p> ……
……
在神虛某處,有二人立。
神帝羽聞道說道:“最后再嘮叨一遍,你想好了嗎?”
執(zhí)道真神離人王說道:“當(dāng)年打開弈天閣時我就已經(jīng)想好了。”
神帝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道:“你要的破后而立我會給你。”
離人王說道:“我自然信你。”
不久以后,神虛之門開啟,他回了離族。
一位老者來到殿里,行禮說道:“族長,少主回來了。”
離人王坐在椅里,嗯了一聲道:“三長老,我讓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嗎?”
三長老說道:“古籍里記載的先天道身極少,唯有虛祖一人,與少主并無相同處。但我是看著少主長大的,又依照您的吩咐一直暗中觀察,他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也許…我比您更了解他。”
離人王道:“直說吧。無事?!?p> 三長老道:“少主的玩性只是覺得這個世界新鮮,但本性里并不是一個貪玩的人,只是還沒有看夠。以他平時紈绔的樣子來看,就像是窮苦了一輩子突然一夜暴富所致。但這些東西其實影響并不大,以我族的底蘊他花的那些其實不多。少主性子怯懦,從不殺生。蓮池之行對他的影響效果是極好的,想來他懦弱的性子只要稍加磨練是可以改掉的。至于少主極愛采花這個問題,依我拙見,恐怕不僅僅是先天道身的問題還與那條祖脈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
離人王沉默片刻,說道:“幸苦?!?p> 三長老又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離人王看著長老消失在拐角處,身體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將右手輕輕舉起,指間微張,透過縫隙看著天窗外的離族劍陣,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
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如以往很多年一樣,但是他舉著的手在細(xì)不可查的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難過。
身為六界第一強者又是神王的他,肩上背負(fù)的責(zé)任本來就很重,偏偏還被魔祖選中,當(dāng)了個執(zhí)道者,修為高絕的背后,壓力自然極大。
如果他沒有這該死的正義感,肯定可以輕松很多,可若他沒有這份正義感,也不可能被魔祖選中成為執(zhí)道者。
許久過后,他放下了手,離開了這間屋子。
……
……
離族的護(hù)族大陣是由無數(shù)凌厲劍氣組成,任何東西接近都會被斬成虛無,飛雪卻能夠直下,大抵還是因為這里的人們喜歡白色。
離恨天與離人王就坐在大陣上方,墨色的劍光與樸素的正道靜靜躺著,二人之間隔著一張低案,各自飲了杯茶。
離恨天微低頭看著下方那虛有似無的強橫劍氣,說道:“父親每次邀我談話都會坐在這里喝茶,孩兒卻不懂其意?!?p> 離人王道:“因為這里的劍氣最強,也是最薄弱的地方,你是少主,自然要了解離族大陣?!?p> 離恨天道:“那些劍氣對我很親近,我聽得懂它們說什么。這對我來說早就不是秘密?!?p> 離人王想了想,說道:“先天道身可算好用?祖品靈脈可還滿意?”
離恨天不得其意,答道:“尚可?!?p> 離人王沒有什么表情,道:“聽說你奪得了蓮池里的極品天地奇物,名為青蓮帝脈。此脈雖名為脈,也作用于修行者的靈脈之上,但卻并不能算作靈脈,但可以稱得上是世間少有且功能最為強大的輔助靈脈,諸多益處需要你日后好好體會。你此行有功,想要些什么獎賞?”
離恨天很認(rèn)真的想了很長時間,說道:“父親…我想再去一次天兒島,和母親與您一起去?!?p> 想著那年眼前少年剛剛滿月,攜同柳沁沁帶他覽閱人間時在洪荒海澤里尋到的一處世外桃源般的無人島,一家三口在此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美妙時光,離人王猶有追憶神色,但很快便煙消云散,說道:“那座被你取名為天兒島的無人小島嗎?近日事務(wù)繁忙,無暇可去,換一個吧?!?p> 離恨天細(xì)細(xì)想著,認(rèn)真說道:“可…我只有這一個請求?!?p> 在他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四年里,那座宛如仙境的無人小島留存著最美好的記憶,雖然離開以后柳沁沁依舊對他疼愛有加,離人王依舊對他有求必應(yīng),但再也找不回當(dāng)初在無人小島里的那種美好,總感覺缺了些什么,或者說多了什么東西。
后來他才漸漸明白,那時純粹的親情在離開那座小島以后便變得不再純粹,里面參雜了太多東西。
可能…這就是身為大宗族少主的命運吧。
畢竟,這里和原來的世界不一樣。
但在這里,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愛,所以極為珍視,又因為有所堅持始終不曾真正融入到這個世界里。
他有太多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但又極其渴望回到最開始的那座無人小島,因為那里有最純粹美好的回憶。
離人王聽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他極想再回到過去,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僅僅是因為就算回去也找不回那些純粹,更因為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他拒絕了他。
離恨天把頭垂得極低,顯得很是委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