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李家村的一年里離恨天學(xué)會了很多的事情,也拿起了從不愿意翻閱的書籍,對于這個世界以及自身有了更深的了解。
村民們對這對不知何處而來的母子相當(dāng)熱情,還將村里一座空屋收拾干凈供他們居住,這些日子以來很多家務(wù)事都是他們把離恨天教會的。
離恨天自知不能再大量使用天地元氣,所以很多事情向來都是親力親為,輕易不敢動用,就連洗衣潔身這種消耗極小的事情他都不用。
但盡管不能用天地元氣,墮境又十分厲害,畢竟修為擺在那里,村子后山里的兇猛靈獸只要聞其味便噤若寒蟬,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
與已經(jīng)深埋土里的母親說了一番話以后離恨天便下山了,禁山里又響起了百獸的嘶叫聲。
……
……
前世的記憶離恨天記得很清楚,但這些年來他始終覺得來到這個修行世界前應(yīng)該還去過什么地方,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他忘了。
他只知道他前世受盡欺凌,今生原本可以逍遙一世的自己在那場驚世戰(zhàn)役后,族人死了,父親死了,來到這個偏僻的山野鄉(xiāng)村以后不久最后的親人也死了。
父親在創(chuàng)世山自解,母親臥床半載,重傷不治,魂歸天道。
他自己的修為也從化圣境不斷跌落,到得如今已經(jīng)沒有剩多少,就連身體也變回了普通四五歲孩童模樣。
現(xiàn)今只能在這山村里茍活于世,與兩年前的自己活得天差地別。
這種落差他到現(xiàn)在也沒能接受得了。
他看著自己腹處,那里面有一根靈脈,靈脈中央有一道裂痕,只要再使用一次天地元氣就會徹底斷開。
這一點,他很清楚。
兩年里他翻找過很多有關(guān)靈脈的書籍,卻沒有找到一個可施用的方法修補靈脈。
獨自一人在小山村里活到六歲,他從不與人說話,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沒日沒夜尋求答案。
沒有人會來打擾,因為都知道這個少年是位極了不得的修行者。長溪鎮(zhèn)里的修行者最高境界只是紫丹,他雖然墮境厲害,卻依然還是一個可以讓那些修行者難以企及的存在。
沒有人知道他不能動用天地元氣,也沒有護體丹氣,所幸有驚虹在手,就算不使用天地元氣,在這樣一個無人問津的偏僻之地也足以自保。
村民們知道那個神秘少年的母親死了,從此極少能看見他的身影,那個整日忙著為母親煎藥的小男孩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他們也曾聽到過一些傳聞,說這個小男孩是位修為極高的修行者,所以平日里就算看不到他的人影也會時不時往那處破屋送些吃食,略表心意。
看著自己送去的食物被小男孩偷偷拿回屋里的樣子,那些村民都會極為高興。
離恨天不是不知道那些村民在送來食盒以后都會躲在對面屋子的拐角處偷偷看著,直至自己拿進去再把空掉的食盒放在門口才會離開。
這些善意他記得,但從不理會,也不會對他們道謝,只是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日漸消沉,生不如死又不能去死。
自母親死后,離恨天常常夢見當(dāng)初在人販子手里像狗一樣生活,那時的他每天都會被扔在街上乞討,討不到足夠的錢財還會被暴打一頓,夜里就住在鐵籠子里,就算咬蹦了所有牙齒也絕對不可能逃出去。他也常常夢見兩年前那血流成河的神州大地,到處都是人血與尸骨,離族里更是沒有一片能落腳的地方,整個天空被各種道法與血霧籠罩,不見日月星辰。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那種場面,便一生都忘不掉。
他曾以為這一世能夠瀟灑一生,沒想到來這里僅僅數(shù)年,整個天杞星都不再是曾經(jīng)的模樣。
但那只是他眼里的這個世界。
其實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這樣充滿血腥與殺戮,有看得見的,也有看不見的。
強者自詡為仙,掌控?zé)o數(shù)人生死。
弱者只能隨波逐流,任人宰割。
這里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世界?
從史書上看,天杞星是自上一個科技文明毀滅以后,被大物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修真文明,起初只有萬物界一塊大陸,世間除了洪荒海澤里那些海獸所有的生靈都生活在這里。后來因三祖圣戰(zhàn)萬物界一分為三,形成了之后的人、神、魔三界。再后來三分為六,才有了如今的六界。
很多年前天界被魔祖所封禁,第一任神帝開辟了偽天界,也就是神虛。
中原大陸是人間處于最中心的一塊大陸,也是六界的中心,當(dāng)然不勝繁華,世間絕大多數(shù)天賦異稟之人大多生于此。但縱是再繁華的地方也會有陰暗的角落,東荒城便是最陰暗的那個角落。其內(nèi)的長溪鎮(zhèn)更是最中之最,兩年前柳沁沁帶著離恨天逃難至此,便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因為這個地方,就算是視力最好的人也會看不見。
……
……
離恨天今日起得很早,不如平日里那樣一覺睡至正午,他照舊把門前置放的粗制食盒拿進屋里,默默吃著早飯。
他的頭發(fā)很亂,顯然很長時間不曾打理,身上不臟,雙眼無神,看著就像是一只沒有五感的行尸走肉。
食盒里的飯菜都是些粗茶淡飯,但做得細(xì)致,所以也不算難吃,他自柳沁沁故去的那天起開始好酒,所以食盒里還裝著一壺米酒。
吃罷飯,飲盡酒,他將碗筷與酒壺放進食盒里擺在了門口關(guān)上了門,屋外很快就出現(xiàn)一道輕微的腳步聲,來去匆匆。
離恨天面無表情的拿上床邊的驚虹劍,走出了這間簡陋殘破的茅草屋。
兩年時間過去,他已是六歲年齡,身子極小,臉頰消瘦而稚嫩,散亂的烏發(fā)隨意飄著,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這種年紀(jì)不該有的孤寂與滄桑,更有一種掩飾不住的頹廢之感。
柳沁沁帶他逃到這里就是為了避免被人尋見,這里雖然無人問津但該藏著的東西還是得要藏著,他雖然頹廢至極,還是會極為注意。為了徹底掩飾自己的身份、徹底融入這個村子,他穿的僅僅是一件非常廉價的黑色粗布衣,唯一與村里人不同的是身上沒有補丁,背上還背著一把劍。
不管再如何掩飾,這把劍總該是不能離身的。
為了掩飾,他用粗布把那充滿血腥之氣紋路的劍鞘與劍柄裹得極為嚴(yán)實。
離恨天極少出門,既然舍得從那間破屋里出來自然是有事,今天是他母親的祭日,自然是要去村后的那座山。
那座山雖名為禁山,但禁的只有普通人,自然不能攔住他,修為境界擺在那里,里面的靈獸便不敢造次。
他上山的速度極慢,沒有動用天地元氣加快腳程,就像一個普通的凡人一般徒步登上。
禁山里極為安靜,沒有鳥獸的叫喊聲,只有偶爾風(fēng)吹草動的沙響。
他來到一座簡陋的土墳前,將手里提的籃子放下,從里邊取出一把鐮刀開始割草。
其實這座土墳上的雜草并不多,顯然是經(jīng)常有人來這里割草。
他割的很仔細(xì),連根都盡數(shù)拔出。
修繕好后,他拿出祭品,點燭祭拜。
墳里埋著的是他的母親,往常很多時候在祭祀時他都會流淚,流淚雖然不代表哭,但代表難過。
但今天他沒有流淚,自然也沒有哭。
他表現(xiàn)得比以往都要平靜,因為母親臨終前很多日子經(jīng)常重復(fù)的那些讓人難以釋懷的話,到昨日深夜時他終于想通了。
他跪在地上拜了三拜,用堅定的語氣對躺在土堆下的白骨說道:“你說要我好好活下去,命是我自己的,我自然會好好活著。
可是你要讓我背負(fù)的東西,我真的無法接受。
從出生起,成為修行者是被動的,修行劍道是被動的,擁有祖脈也是被動的,你說我是天生的救世主,是魔祖欽定的執(zhí)道者等等這些,都是我被動承受的。
我不喜歡。
我不想被牽著走,不管是人還是命運,我都不想。
我想選擇自己的路,我想成為我想成為的人,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你不讓我向神州那些人復(fù)仇,可是母親,離族被滅、至親被殺,甚至你和父親都死在他們手里,你卻讓我忘記這些仇恨?
雖然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一輩子活在仇恨里。
我不會忘的。
我一定會讓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全部魂歸天道。
以往很多時候我都會聽你的話,但事關(guān)殺父殺母滅族之仇,這一次…
我不想聽。
抱歉?!?p> 上一世,我都忘記了父母模樣,可這一世我卻記得,而且感受到那曾經(jīng)無比渴望的溫暖。
為了這份溫暖,我愿意做任何事。
就算可以預(yù)見今后的自己可能死無全尸,也無怨無悔。
很久以后,他站起了身,并不是因為話說完了,也不是因為這里下起了雨,而是因為他聽到了一陣悉索聲。
墮境厲害尚有余威的他心有所感,舉起右手握在后背用黑布包裹著的劍柄上。
很快,一位老者抱著一個小女孩從一旁的樹林里出現(xiàn)。
老者身上有血跡,女孩眼中盡是恐懼。
看裝束老者應(yīng)該是唐國太監(jiān),而且職位不低,他懷里的那個小女孩想來也有些身份。
老者摔在地上重重喘息,把女孩保護得極好。女孩驚叫著起身想要把他扶起來,可怎么也拉不動。她實在太小了,甚至比現(xiàn)在的離恨天還小,一個普通的四歲小女孩又怎么能扶起來一名倒下的成年人呢?
老者忽然猛烈地咳嗽,直至咳出數(shù)口血才止住,他看向站在不遠(yuǎn)處手舉在背后的小男孩,懇求道:“你…可以不可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