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衣劍

　　小小的酒寨子口，破爛衣衫的年輕人咧著嘴，手里拿著個破碗，向來往的路人討錢，那破爛瓷碗里沾著塵土，還有淺淺一灘的雨水，幾個銅板在里邊叮鈴哐啷。

　　酒寨子里人不少，外邊街道的人也很多，但他的瓷碗里永遠(yuǎn)就這么兩個銅板，叮鈴哐啷的，凡是住在分水鎮(zhèn)的，大都不會可憐這個破爛衣裳的年輕人。

　　他手腳健全不愿做工，卻憑著一股子的懶勁，硬生生的在這酒寨子旁討了三年的飯。

　　天氣還是有些陰沉，雨卻已經(jīng)停了，年輕人坐在酒寨子門前的沿上，把今日勞動所得收到腰間，端著空蕩蕩的瓷碗往水坑里一舀，映照著青瓦的水坑蕩起漣漪，年輕人也不嫌那水臟，直接就往嘴里灌。

　　有行人牽著馬匹踩過水坑，濺起的污水潑了年輕人一聲，他也不惱，嘿嘿一笑，抓了抓自己臟亂的頭發(fā)。

　　“嘿，不用洗澡了?！?p>　　躺在石沿上，翹著個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酒寨子旁還有一個人，不過離年輕人隔得有些遠(yuǎn)，見他這幅模樣，不由得皺起了眉。

　　“邙江離酒寨子也不過半條街，你連這點路都不愿意跑？”

　　那臟兮兮的年輕人嘿嘿一笑，指甲伸到腰間，透過衣服的破洞，直接撓到了腰間的軟肉，使勁抓了抓：“怎么？牛鼻子你第一天認(rèn)識我還是怎么的，小爺來這鎮(zhèn)子三年了，就呆在這兒，沒挪過窩?！?p>　　說著，臉上還一副驕傲的表情，那中年道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扶了扶自己的冠，冷哼一聲，便不再理他，倒是那年輕人見著道士愿意跟他搭話，嘴也歇不下來了，坐了起來，屁股挪到了他身邊，指著道士身后的掛子。

　　“你這掛子上說不準(zhǔn)不要錢，真的假的？”

　　那掛子上的話好像江湖騙子一般，道士坐在小馬扎上，回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貧道算命四十載，還不曾出錯過，自然不準(zhǔn)不要錢?！?p>　　年輕人嘿嘿一笑，把手伸了出來，遞給道士：“牛鼻子，幫小爺算算唄，就算小爺有沒有大富大貴的命?！?p>　　那手臟兮兮的，滿是漆黑的泥，干燥的地方被黃土覆蓋了，根本難以看清手上的紋路，道士看了一眼，冷哼一聲，然后陰陽怪氣的說到：“不用看手相，光是看你面相就曉得你注定早夭?！?p>　　“我呸！牛鼻子妖言惑眾，小爺我今天就拆了你的破攤子?！?p>　　年輕人惱怒非常，抓起道士攤子上的龜甲就要往大街上摔，道士急了，站起身攔著年輕人，語氣也軟了下來：“別別別，我看這位爺你面生華貴，雖然一時陷入泥潭，但等他日雨過天晴，想必是一飛沖天的大鵬?！?p>　　“你唬鬼呢！”

　　年輕人正要發(fā)作，道士臉色突然變了，輕輕一推年輕人，奪過他手上的龜甲，擺回攤子上，坐回了小馬扎，那年輕人有些奇了，坐在石沿上，比中年道士高了一個頭。

　　“牛鼻子，你做什么呢？”

　　“生意來了?！?p>　　道士指了指長街盡頭，年輕人的眼睛瞇了起來，看著那牌坊下。

　　“不過是個白衣劍客?！?p>　　“不止是個白衣劍客。”

　　雨突然就又下起來了，稀稀拉拉的小雨細(xì)碎的打在鎮(zhèn)子里，白衣劍客戴著斗笠，看了眼天，他離道士還有很遠(yuǎn)，年輕人看不大清楚他的臉，不過大概的猜出來了，想必是一個很有意氣的，很瀟灑的一個人。

　　白色的衣袍被夏風(fēng)卷席著，劍客的手搭在劍上，他渾身上下都是白的，連劍，劍鞘也是純白的，行走在昏暗的鎮(zhèn)子里，卻不顯得突兀，有種詭異的和諧，他走到了道士的攤子旁邊，看到了那好像江湖騙子的掛子。

　　掛子也是白的，跟劍客的衣服一樣，被夏風(fēng)卷席著，雨打在衣服和掛子上，都不現(xiàn)出痕跡。

　　“道長，他也算命？”

　　白衣劍客蹲下來了，年輕人總算是看清他的臉，掛著溫潤的笑，像是輕柔的風(fēng)，這笑容不會讓人感到厭倦，他看著就不像一個劍客，更像是一個書生。

　　白色的衣服起了皺，中年道士的眉也皺了起來，看著年輕人，也看著他腰間的白劍，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劍客斗笠上的水滴到了道士的手上，他才回過神，點了點頭。

　　“他不算命，這位客官，你算什么？”

　　“算運勢?！?p>　　道士點了點頭，從身后的包袱里找出了紙筆，筆用雨水打濕了，硯了些墨，遞給劍客：“名字，生辰八字?！?p>　　劍客結(jié)果紙筆，年輕人看他抓筆很穩(wěn)，越發(fā)覺得他不像劍客像書生了，不一會兒，紙筆回到了道士的手上，看著紙上的字，道士輕聲念了出來。

　　“劉安······你叫劉安？”

　　道士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看著劍客，劍客笑著點了點頭。

　　“巧了，貧道也認(rèn)識個人，他也叫劉安?！?p>　　道士捉住劍客的手，仔細(xì)的看了看，手里掐著八字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隔了好久，才重新開口：“客官且放寬心，我觀你面相聚龍虎，前途雖然兇險，但生機(jī)頗大，算是有驚無險?！?p>　　白衣劍客點了點頭，從腰間的錦囊里找出了幾枚銅板，遞給了道士：“多謝道長了，這番話也讓我安了心?！?p>　　“無妨，只是貧道有些奇怪，你真叫劉安？”

　　“我當(dāng)然叫劉安。”白衣劍客笑了笑，雨水從斗笠上滑落，打濕了道士紅色的攤子：“道長應(yīng)該曉得的，就是那個白衣劍劉安?！?p>　　——————————

　　“白衣劍劉安，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泰山推開了破舊的木門，小小的屋子昏暗的不行，也沒裝窗戶，只有門口透露的些許微光，高歌跟在李泰山的身后，看著這個深藍(lán)褂子的老人四處找蠟燭。

　　“他啊，大概是三十年前，我剛剛到這座鎮(zhèn)子上的時候，他找過我，也是比劍?！?p>　　老人從屋子角落里翻找著，總算是找到一只黃色的蠟燭，把它插在鐵燭臺上，用火鐮廢了好大勁才取了一點火星子，點燃了蠟燭，引燃用的紙就被扔在了地下，李泰山用腳踩上去，使勁碾了碾。

　　屋子頓時就亮堂起來了，昏黃的燭火搖曳著，小小的屋里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床，然后就什么都沒了。

　　李泰山坐在床上，他的劍擺在身旁，高歌看著他，這個老人拔出了劍，劍已經(jīng)變得銹蝕不堪，但老人還是細(xì)細(xì)的用衣服擦拭著它。

　　“當(dāng)時我也是在洗劍，劉安突然就找上了我，他大概是邙江以南最好的一名年輕劍客了，所以當(dāng)時他鋒芒畢露，好像一柄利劍一樣，讓我想起了我年輕的時候?！?p>　　李泰山一臉唏噓，高歌笑著看著他，他也樂意跟這個老人聊聊天，畢竟這個叫做李泰山的老人是他為數(shù)不多看得上眼的人。

　　“我也大概猜到了，他當(dāng)時多么的意氣風(fēng)發(fā)。”

　　“那倒不至于，他不是那種會沉溺在榮譽中的人，他是劍道的天才，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劍中，他真的像一柄劍，像一把殺人的兵器。”

　　摩挲著自己的短須，深藍(lán)褂子的老人把劍插回了鞘中，伴隨著難聽的吱嘎聲。

　　“冰冷，鋒利，跟他的劍一樣，無論他在哪里，他總是被第一個看見的，他的劍，他的人都太鋒利了，所以不管在哪兒，都沒人會忽視他?！?p>　　感嘆了一聲，李泰山搖了搖頭：“他比我當(dāng)年更強(qiáng)，只可惜他永遠(yuǎn)都只會那么強(qiáng)，他的心是死的，他的劍也是死的?！?p>　　高歌點了點頭，他練的劍不是純粹的劍道，更像是一種術(shù)法，所以李泰山所談?wù)摰膭Φ浪宀簧显挕?p>　　“我該怎么找到他？”

　　“看眼睛，他的眼睛是死的，人群當(dāng)中，那個令人感到發(fā)冷的，眸子是死的人就是他。”

　　李泰山說道，他記得很清楚，三十年前的那場比劍給了他太深的印象，劉安的身影死死地刻在了他的腦子里，他的劍意，他的劍，太過于與眾不同。

　　“劉安，劉安······”

　　水藍(lán)色的袖子垂著，高歌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他的那柄時劍被放到了桌子上，那也是柄好劍，但不知道能不能與天下絕頂?shù)膭偷膭ο啾取?p>　　燈火搖曳著，外面的天色暗了下來，分水鎮(zhèn)的雨已經(jīng)下了好幾個月了，斷斷續(xù)續(xù)的下，哪怕是晚上也有雨水打在瓦檐的聲音。

　　“他當(dāng)年幾品？”

　　“以劍入道，不談當(dāng)年，現(xiàn)在一十四品?！?p>　　高歌只回了聲嗯，然后就把蠟燭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