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剛剛西斜,天邊就有了亮麗的火燒云,連綿成一條線,同樣連綿成線的還有浮動的暗香,勾引著人的嗅覺,高歌皺著眉,他是十四品半仙,自然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被暗香掩蓋的血腥氣。
端著木盆,季寧寧走在了高歌的身后,她還有些沒搞清楚狀況,不過總歸是聽見了那聲死人了,便有些畏縮,躲在了高歌的身子后邊,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端著滿是衣物的木盆推開了客棧后門。
這香味濃的有些過分了,好像欲蓋彌彰,想要遮蔽齷齪,高歌沉默不語,把洗好的衣物傾倒在了大缸里,洗好了沒晾的衣裳都放在大缸里邊,那大缸平時裝水用的,現(xiàn)在正好用上,也不嫌臟。
潮濕的衣物掉在缸里的聲音很大,白色的煙霧從腳底彌漫了開來,煙火的氣息纏上了高歌的腳,季寧寧抓著高歌水藍色衣衫的衣角,衣角是雪白的,搭著淺藍色,他的腳輕輕地踩著長出苔蘚的白玉磚,這兒很濕滑,一不留神就會摔跤,所以高歌腳步很重,把煙氣都驚擾了,四散逃逸開來。
煙氣更濃重了,從底下蔓延開來,充斥了客棧,客棧不小,但已經被白色的煙霧遮蔽了,浮動著暗香,高歌只覺得煙霧中有無數(shù)的魅影在他耳邊輕語,掀起往大堂去的簾子,高歌探出頭去。
“客官,動靜還請小些,總有其他客人嫌吵的?!?p> 大堂的中央是白色的少年少女,少年大馬金刀的坐著,手上玩弄著五色的陣旗,白衣少女臉上掛著媚笑,坐在少年的腿上,兩條白皙豐滿的腿裸露在秋風中,輕輕地摩挲著,帶著別樣的誘惑力。
兩人都叼著煙鍋,這是比炊煙更重的煙火氣,他們吞吐著煙霧,嘴中的白煙好像吐不完一般,藏著暗香,少女的腳下是血泊,掛著白色絲綢的少女沒穿鞋子,玉足踩在血中,血液浸染了她的腳,更給她增添了一番血腥的魅力。
少女嬌笑著看著高歌,高歌笑了笑,領著季寧寧走了出來,白衣少年少女腳下的尸體正是早上潑水的住客,血液蔓延著,季寧寧有些害怕的抓緊了高歌的衣角,身邊很多人,站在繚繞的白煙中,他們的眼神呆滯,早上嗑瓜子的小二,不算賬的掌柜,還有那些一面之緣的住客,都分做兩排圍繞著少年少女。
少女的眼神一直在看高歌,但少年卻沒抬起過頭,他陰郁狠辣的眼神給高歌留下的印象遠比白衣少女更多,但少年只是把玩著陣旗,高歌笑著,指了指尚且溫熱的尸體。
“客官,這事兒可不小,待會我可就報官了?!?p> 白衣少女一聽這話,就咯咯的笑了起來,她一笑,那些沒了神智的住客也跟著嘿嘿一笑,少女的嗓音是清脆的,這么笑悅耳動聽,但這些食客都是老爺們,他們笑起來就很猥瑣了。
“什么報官,哥哥陪我玩玩嘛,小劍城哪兒來的官,陪小妹玩的開心了,以后也可以給哥哥一個官兒當當?!?p> 高歌板起臉,指了指東邊:“誒,這位小娘子就不懂了,小劍城怎么沒官,這兒的官多了,最大的官啊說不準就看著咱呢?!?p> 眉眼彎起,白衣少女笑的花枝亂顫,少年也勾起了嘴角,指尖轉著五色的陣旗,他的聲音是嘶啞的,把這繚繞的白霧間撕開了一條縫:“他哪算官?大官多得很,他排不上號?!?p> “要不是看哥哥你年紀不小了,說不準你這一身好皮囊也可以混個大官當當?!?p> 白衣的少年少女一唱一和,高歌看著他們,不由得笑出了聲:“年齡不大,口氣倒不小?!?p> 季寧寧看著這三個人擱那兒打啞謎,笑嘻嘻的,十四五歲的少女裹挾著翠色衣衫站在白霧間,只覺得高歌離自己越來越遠了,自己的一時也越來越模糊,掉在了一片純白的天地間。
“啪!”
清脆的掌聲響起,季寧寧猛然驚醒,高歌放下拍擊的雙手,摸了摸少女的頭:“不要太囂張了,我不曉得你們五氣教是什么東西,但這兒是小劍城,山上有張叁,而我叫高歌?!?p> 白衣少年的眼睛瞇了起來,虛著眼,看著水藍色衣裳的青年,他的衣角缺了一塊,袖袍也有到劍痕,高歌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著抖了抖衣袍。
高歌這個名字太有名了,只要是在修行界廝混過幾年的沒人會不認識這個名字,傳說他是獨特的,只要見一面就絕對不會認錯,但如今一見,也只不過是一個有些神經質的年輕人罷了。
白衣少年埋下了頭,繼續(xù)把玩著陣旗,白霧沒有散去,少女還坐在少年的懷中,只是高歌的身后又出現(xiàn)了一雙俏麗的雙手,嫵媚的白衣少女摟著高歌的脖頸,吐氣如蘭,湊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訴說著,一雙手撫摸著青年的臉,好像要把他整張臉用手掌記住,摸得很仔細。
“真是副好皮囊呢,可惜也未免太老了些,哥哥真的是那個高歌么?看著不像?。俊?p> “哪兒不像了?你以為我是什么樣的人?”
季寧寧看著半身藏在白霧中的少女,露出驚恐的面容,她看見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人,露出相似的,滿是風情,嫵媚的笑,銅煙鍋冒著青煙,包裹著高歌。
“我以為哥哥應該更獨特,更不拘一格一些,該像個大俠,現(xiàn)在一看,倒只像個浪子?!?p> 高歌搖了搖頭,笑著回道:“我就是高歌,另外,我見過很多女人?!?p> 白衣少女一聽,更起勁了,摟著高歌,把他置身于溫軟之中:“我比那些女人好看嗎?哥哥喜不喜歡我?”
“比你漂亮的不多,但也有,幾個月前就見到了,而且是兩個,只可惜她們兩個人跟你很像,我都不喜歡?!?p> 搖了搖頭,白衣少女只感覺手上刺痛了,趕忙松開摟住高歌的手,她的身上已經滿是細小的血眼兒,汩汩的躺著血絲,少年還在吞吐著煙霧,高歌拍了拍手,他的靴子把客棧發(fā)泡的木地板踩得很響,一腳下去,滿室的白霧便被震散了,季寧寧只覺得腦中一震,昏昏欲睡的腦袋變得清醒。
白衣少年嘴巴鼓起,滿室的白煙竟被吸了回去,空留一室暗香,少年的旗幟掉在了地上,他跌倒在地,干嘔著,鼻中耳竅淌出了鮮血,滴在木板上,和之前的血泊混在了一起。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本來是要一命抵一命,但念在你們修行也不容易,廢你們一品修為,以示懲戒。”
換在外邊,這兩個小鬼早死在高歌的劍下了,他雖然殺人賺香火錢,但他不喜歡殺人,這白衣的少年少女性情乖張,高歌的心思更獨特點,他就是看不得別人平白無故殺人。
“你們該好好感謝你們看不起的那位大官,如果這不是他的地兒,你們早死了?!?p> 白衣少年恨恨的看著高歌,他身旁的少女血絲越流越多,手抓著銅煙鍋,原先陷入白霧的住客們也漸漸的轉醒了,也許是被那一巴掌,那一腳給震醒,那白衣少年吐出一口白煙,白煙擴散開來,遮住了他和少女的身影,隨著白煙變得淡薄,他們跟著白煙一同消散了。
“跑的到挺快。”
高歌嘀咕了一聲,那些悠悠轉醒的住客小二已經注意到了尸體,慌張起來,季寧寧看著熱鬧起來的客棧,有些不大真實。
剛剛所見到的一切都太玄幻,太飄渺了,少女指著不瞑目的尸體,顫抖著問道:“他是死了嗎?”
“是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只可惜凡間救不活死人。”
翠色少女臉色復雜,她變得越來越痛苦,突然就彎下身子,在暗香之中嘔吐了起來,穢物淌了一地,沖到后院漱了好幾遍口,蹲在那兒痛哭了起來。
“你哭什么?認識那人嗎?”
“不,我不認識。”這個活潑了一天的精靈蹲在后院里,嚎哭著,說的話也哽咽,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不清楚:“只是······指示我好怕,怕······怕李臨安哪天······哪天也會這樣?!?p> 會死。
少女終究沒把那個字說出來,早上見過的溫婉婦人急急忙忙的從客棧外趕了過來,跑到后院就看見了嚎啕大哭的少女,她驚慌失措的抱著自己唯一的念想,也默默的流起了淚。
高歌看著這對母女,臉色復雜,他回頭看了眼外邊,那殷紅的血泊,僵硬的尸體,不知從何時他已經對死亡有些麻木了,直到季寧寧嚎哭,他才重新意識到了。
死亡很可怕,或許是他和死亡的近距離接觸太多太多了,所以早已經忘記了死亡的恐懼,但他還是怕,怕死,怕那些死在自己劍下的人白死了,怕自己死前還有事沒做完。
怕自己消失。
“真他媽佩服劉安,死的那么開心?!?p> 高歌很罕見的說了粗口,聲音很低,只有自己聽的清楚,這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話罷了,死亡在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都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