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當(dāng)空,朱光灼灼,琉璃瓦耀著金光。顧潯站在殿外,額間滲出薄汗。
“世子,”于德徑走出來,歉疚地朝他道:“方才玉貴妃來了,皇上正忙,要勞世子多等一會兒了?!?p> 顧潯輕點(diǎn)頭,心中已有不耐,面上不見半分。
于德徑看看他,容貌與祐王有八分相像,脾氣卻是截然不同。祐王待人和善,溫柔如風(fēng),世子拒人千里,冷漠如冰。
殿里傳來陣陣愉悅的歡笑,有愈演愈烈的勢頭。于德徑尷尬地笑笑,顧潯仍是面無表情,眼中逐漸有些不耐煩。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于德徑聽見里頭聲音小了,這才走進(jìn)殿中,不一會兒就讓顧潯隨他進(jìn)去。
殿里點(diǎn)了熏香,顧潯掩了掩鼻。
“皇上,世子來了。”于德徑輕輕喚了聲,簾幕后的榻上一聲響動,似是有人翻身坐起。
“參見皇上。”顧潯行禮。
“起來吧?!被噬项櫿烟玫穆曇魩е鋹偤蟮纳硢?。
“你獨(dú)居宅院,也不愛與人來往,細(xì)細(xì)一想,朕還是正月里見過你了?!币魂嚽宕嗟穆曇繇懫?,顧昭堂掀起珠簾走下白階,未穿鞋靴,黃袍半扣,烏發(fā)由一根玉簪挽起,露出高高的額頭,盯著顧潯的一雙墨眼如淵。
“皇上日理萬機(jī),臣不敢叨擾?!鳖櫇〈瓜骂^。
顧昭堂輕笑一聲,“你這性子,倒是隨了你母妃,渾身的冷意?!碧崞鸸嗜耍捻右矞厝嵩S多。
顧潯微不可微地蹙蹙眉。
顧昭堂就站在他面前,抬著眸子瞧他,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顧潯心里犯惡,緊緊握住拳頭平息怒氣。
“呵,和她一樣,看著冷清,卻最是純善,”顧昭堂忽地笑開,神色轉(zhuǎn)變幾分,“聽說你救了姜甫琰的女兒?”
“正巧碰上,不想因見死不救給父王蒙羞?!鳖櫇⒋?,眸子淡淡。
“那你又為何……收留她?”顧昭堂的眼神拉長,直直地看著他。
顧潯忽然笑了笑,“我救了她,不該讓她報恩么?”
顧昭堂微愣。
“為了救她毀了一件云錦樓的衣裳,臟了一雙烏皮靴。那丫頭年紀(jì)雖小,倒是研得一手好磨,府上堆了不少好墨,這會研磨的下人少之甚少,臣便讓她替臣研磨,以報救命之恩?!鳖櫇≌f話時眼角略微得意地往上翹起,有些輕蔑之感。
顧昭堂瞧著他笑了笑,“原來是這樣。改日我讓于德徑給你送幾方好墨,潁州的油煙墨,你一定會喜歡?!?p> 顧潯的眼眸泛起愉悅,臉色卻繃著,“多謝皇上?!?p> 顧昭堂大笑起來,拍拍他的肩,“私下還是喚朕皇伯父吧,一家子不必那么客氣?!?p> 顧潯壓下眼,輕輕應(yīng)了聲,“是?!?p> 顧昭堂留顧潯在宮中用膳,顧潯瞥了一眼殿上輕輕晃動的珠簾,里頭站了個倩影。
顧潯輕笑,“臣,就不叨擾了?!?p> 顧昭堂也跟著笑笑,沒再多留,只命于德徑送他回府。
待得人走了,他才收回眼神,神色寡淡。
“皇上——”一道嬌俏的聲音響起,鋃鐺聲后,顧昭堂背后貼上曼妙身姿。
顧昭堂轉(zhuǎn)身將她往懷里帶,“這才多一會兒?就想朕了?”
“皇上!”美人嬌羞地怒罵,卻更是靠近他,“今兒又不是年節(jié),您召世子入宮做什么?”
顧昭堂捏住她的下巴,眉眼含笑,“不該問的,別問。”
玉純臉色僵了僵,見顧昭堂生了怒氣,忙討好地攀上他,“玉兒知道錯了?!?p> 顧昭堂低頭看著她宛若秋水的眸子,心里一動,忽地將她攔腰抱起,往玉榻走去。
……
“世子爺,皇上可有為難您?”顧潯一回府,安來就滿臉擔(dān)憂地迎上來。
“無事,他多半是閑的?!鳖櫇“櫚櫭?,一想起在殿外聽了半個時辰的戲,就覺得心里不舒服。
“上都說書最厲害的是誰?”這次皇上召他入宮,想必是為著坊間的閑言閑語,既如此,就要先將輿論反轉(zhuǎn)。
“這,奴才倒是知道得少,不過那‘仙客來’的居客甚多,都是沖著說書人去的,奴才去打聽打聽?”
顧潯點(diǎn)頭,“將他請來府中?!?p> 安來大致摸清他想做什么,便領(lǐng)命下去了。
……
“這皇城中唯一的世子爺,脾氣怪異,一遇著不順就拿下人開刀。祐王府原先是有上百人,這才幾年啊,府中就剩下二十人不到,偌大的王府,白日夜晚都靜悄悄的,沒人敢多言?!鄙项^的說書先生壓著聲,“仙客來”大門緊閉,在里頭聽書的都是往日里的??汀?p> 底下的人一片唏噓,面面相覷。
“前端時間上都街頭傳,說這世子爺心地善良,救了姜尚書的小女兒,還將祐王府作為她的避難所??烧鎸嵡闆r呢,這世子爺仗著自己救過她一命,以此向姜尚書要陸常尹的名畫二十張,陸常尹的畫在上都城拍出天價,姜大人為官清廉,哪有這么多銀子搜集名畫。這世子爺就耍了脾氣,硬要將他救下的那個小丫頭帶回王府,讓她給他當(dāng)下人還這恩情。皇室貴戚,旁人怎敢招惹,姜大人見不得女兒受氣,便在府院中加了護(hù)衛(wèi),這世子爺哪是個好脾氣的,立即就去了宮中討理。這皇上啊,念著他一人獨(dú)在都中,無人管教,自是向著他。可憐的姜小姐,聽說在王府中洗衣做飯,人瘦了一大圈呢!”說書人攤開扇子,連連搖頭。
“這世子素是冷漠無情,蠻不講理,上回來我店鋪中,拿了貨就走,那架勢大的,我連吭都不敢吭一聲?!比巳褐虚_始細(xì)碎地討論起來。
“是啊是啊,有一日他在街市中騎馬,街頭小販避之不及,他反倒揚(yáng)長而去,真是狂妄至極!”
“沒想到世子是這樣的人!”
“前幾日我還大肆宣揚(yáng)他的善事,真是打臉啊?!?p> 人群吵嚷,說書先生瞧見站在最外圍的戴帽人轉(zhuǎn)身離開,便掂了掂沉重的荷包,笑盈盈地下了臺。
不過一兩日,上都城的流言碎語又變了味。